周昂進入蘭台殿,直到傍晚時分才再次出來,不過這次出來後,明顯能感覺到他情緒有些失落。
回到伯爵府後,周昂匆匆吃過飯,便又回到了書房,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去了一趟枉死城,怎麽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上次見你這樣,還是在你初到郭北縣時。”薑小曇走入書房,一臉心疼的看著周昂。
“替我研磨吧。”周昂站在書桌前,鋪開一張宣紙說道。
薑小曇很自然的站在周昂身旁,如往常一樣向硯台倒入清水,而後輕輕的滑動墨錠。
周昂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將筆尖放入硯台中一滾,而後落筆紙上,幾乎一氣呵成的寫下了一句話。
“敢叫天地換新顏。”薑小曇小聲的讀了出來。
下一刻她又繼續說道:“你說字由心生,你雖然寫的是這豪邁磅礴的一句話,但你明顯沒有底氣,你猶豫了,彷徨了!”
薑小曇毫不客氣的說道,上一次見到周昂這個樣子,還是周昂在與郭北縣丞馮良的第一次交鋒完敗後。
那一次周昂也是想要寫字靜心,同樣被薑小曇看出了他心中鬱結,寫出的字也沒有了往日靈動。
那個時候,薑小曇與周昂也還沒有三世契闊同生共死詛咒的羈絆。
“對,我彷徨了……枉死城中我聽諸葛臥龍講了一個故事,而後我又去了蘭台殿,我看了歷朝歷代那些不為人知的變革方針,然而最後我發現自己也錯了……”周昂神情有些落寞的說道,他語氣低沉,表現出少有的消沉。
薑小曇越發擔憂起來,他從未見過周昂如此消沉。
“什麽對?什麽錯?你不是說初心不改,不管結局如何也不負年華嗎?”薑小曇想要開導周昂,同時更擔心周昂。
周昂看著薑小曇,似乎薑小曇的話讓他心中略微好受些,不過依舊一臉無奈的說道;“吳王用七年時間,以為自己找到了出路,他苦心謀劃,不惜起兵謀反,我笑他只是將一口渾濁的缸打破,換上的只是另一口同樣裝滿顏色的缸。”
“不久前我意氣風發的來到京城,心懷凌雲之志,一心想著外推改革內誅奸臣,消除黨爭澄清吏治,那樣就可以還這朝堂一片清白,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周昂繼續說著,可這番原本應該很是激情的話,在他的口中卻顯得無比苦澀。
“難道不對嗎?你做的也很好啊!”薑小曇越發覺得周昂不對勁。
周昂搖了搖頭,而後一臉苦笑的說道:“我確實也錯了,到此時我才算真正明白當年秀兒對我說的那句話。”
“什麽話?”薑小曇很是好奇和意外,她沒想到周昂這個時候想到的竟然是周秀兒的一句話。
“妖魔易降,人心難測!”周昂悠悠開口,說出的正是離別京城時秀兒對自己說的最後一話。
兜兜轉轉,周昂風光的返回京城,但是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這句話上。
薑小曇第一次聽到周昂說這句話,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下一刻周昂就繼續說道:“我在蘭台殿中看了,歷來推行改革的數不勝數,有些成功有些失敗,然而即便成功,多則百年,短則數年,最終這世道又會走上原本的路子。今日我才真的明白,原來我也錯了......問題的根本也不是出在這朝堂之上,而正是出在天下民心,這朝堂原本並不腐敗,這世間原本也沒有邪魔鬼怪,皆是因為世人逐利,這朝堂才漸漸變成這個樣子,
皆是因為人心不純,才有了那妖魔遍地!” 周昂第一次否定了自己,他似乎也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就算有朝一日我強如那位,也只是將一個舊時代終結,開啟另一個時代的輪回罷了,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周昂最後重重一歎,這才是他心中鬱結的根本。
當周昂聽完諸葛臥龍講的那個故事後,一開始他也是心潮澎湃,可是漸漸的他有了不同的認識,甚至周昂感覺到,那人屠戮天族三天三夜,更像是在宣泄情緒,他甚至能體會到那人心中的不甘和無奈。
“既然想不通,那就慢慢想了,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薑小曇又豈能解開周昂心中的困擾,她作為一個妻子,只能以這種最簡單的方式來安慰自己的丈夫。
“這麽晚了,嫂嫂和二哥是要去哪裡啊?”忽然書房外響起周秀兒的聲音,下一刻房門被推開,秀兒直接走了進來。
“聽說二哥今天去了蘭台殿,想必撲了個空吧?”秀兒徑直走入書房,亦如半年前送周昂離開京城時那般令人琢磨不透。
她走到書案前,看向了周昂寫下的那行字。
“敢叫天地換新顏......”秀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讀出來,讀完之後大有深意的看著周昂。
“都說大丈夫當有凌雲之志,小妹看哥哥之志更勝凌雲,只是光有志向可不行啊!”秀兒繼續自顧自的說道,目光一直與周昂對視。
薑小曇覺得今日秀兒好像也有些古怪,不過看樣子似乎是打算開導周昂,便打著圓場說道:“你哥哥這幾日為朝中之事煩憂,心中難免有些鬱結,妹妹來了就......”
“不,嫂嫂你雖然深愛著他,但你其實還並不真正了解我這個哥哥。”薑小曇話還沒說完,秀兒就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而且語氣十分不客氣。
秀兒的舉動太過出乎意料了,這讓薑小曇也是一愣。
“妹妹你?”薑小曇有些不確定的問道,她這幾日與秀兒也時常相聚,兩人言談甚歡,而且平日裡秀兒對她這個嫂嫂也是敬重有嘉,今日確實有些反常了。
“讓她說下去。 ”周昂對薑小曇擺了擺手,目光之中若有所思。
秀兒先是對著薑小曇歉意的一笑,而後繼續盯著周昂,語氣帶著幾分狠厲的說道:“一個八歲之時就敢與野狗爭食,敢去亂葬崗扒掉死人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一些朝堂之事就鬱鬱寡歡?”
“啊......”薑小曇聞言一驚,她自然聽得出來,秀兒口中說的就是周昂小時候。
周昂跟薑小曇說過自己很多的過往,但這些事情薑小曇都是第一次聽說。
“別人一日能背下的文章,你要用三日,別人一點就通的道理,你要反覆揣摩才能明白。那時別人都取笑你是木頭,甚至我也覺得這個哥哥就是個蠢蛋。”秀兒繼續說道,臉上笑意更加明顯,卻不是嘲笑。
接著她神情一肅,神色竟變得有些崇拜起來:“可是沒人知道,別人為了考試要背誦十卷書冊,他就會背三十卷。別人只是將領悟的道理銘記於心,而他卻要反覆的問為什麽?後來一個師兄才告訴我,這樣的人可不是什麽蠢蛋,而是內慧。”
周昂原本靜靜的聽著,直到秀兒口中提到師兄時,他神色一動,盯著秀兒認真的問道:“誰讓你來的?”
“你去蘭台殿是想找蘭台令吧?其實真正的蘭台並不在皇宮大內。”秀兒一臉神秘的說道,神情之中還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宮中蘭台殿並非真正的蘭台,這一點周昂在進入蘭台殿的時候就猜到了。
而秀兒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讓周昂神色大變:“夫子,讓我給你帶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