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看著眼前這個神采奕奕的老人,並沒有因為夫子的那句驚世駭俗的話,而顯出意外或震驚。
反而周昂神色如常的問了一句:“不知夫子推演出了什麽?”
周昂在夫子身上感受到了洞悉古今時空的睿智,與這種強大而睿智的人說話,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所以周昂也沒有什麽廢話,一開始就直奔主題。
“古往今來,一切事物發展看似隨機,實則時空變幻亦有跡可循,正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四季往複王朝興衰,文明的誕生與毀滅,一切其實都沒有逃過那起起伏伏的命運意志。”夫子同樣沒說什麽廢話,周昂問的直接,他也回答的直接。
周昂明白夫子話裡的意思,夫子的這個說法,其實與周昂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非常接近,只是換了一種不同的說法。
夫子說的是命運意志,而周昂將之視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的念頭。
兩人端坐在草廬之中,又過了片刻周昂才再次說道:“夫子讓秀兒自幼便暗中幫助與我,可是知曉我母親的身份?還是請夫子告知。”
周昂沒有繼續問夫子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反而問起了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
其實到了周昂如今的層次,關於自己的身世確實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他已經踏出了自己的聖道,不管身世如何對他都不會有什麽影響。
似乎周昂這個問題讓夫子也有些意外,只見他撫須輕笑,仿佛一位鄰家老人一般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問題老夫也無法回答,其實在蘭台書院的推演之中,周子只是某個時間點上的一人,像你這樣的人在每個時間點上都有,古往今來有千千萬萬,只不過你與他們不同,他們最終都失敗了,唯有你成功的走到了今天。”
聽到夫子的回答,周昂心中多少有些失望,這也說明蘭台書院在背後幫助自己,並不是出於自己母親的關系。
不過就在周昂有些失望的時候,夫子的一句話卻讓他為之一振。
“不過或許有個地方能解答周子的疑惑。”夫子神色鄭重的說道,似乎他要說的這個地方,才是一個了不起的大秘密。
周昂靜靜的看著夫子,他沒有問這是個什麽地方,他知道夫子既然主動說了出來,就一定會告訴自己。
果然下一刻夫子繼續說道:“據蘭台秘卷記載,所有聖人在成聖後的第一時間,都會去做同一件事,那便是去拜謁蒼梧山。”
“蒼梧山?”周昂下意識的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蒼梧山,一個只有聖人才能感應到的地方,傳說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發源之地,是聖人心中的聖地。”夫子繼續解釋起來,目光之中同樣充滿著向外。
周昂一臉沉思的坐在夫子對面,他久久的沒有說話,夫子的話讓他想到了一人,就是那個突然消失的天照大神,現在周昂有種猜測,或許天照大神就是去了蒼梧山?
直到許久之後周昂站起身來,對著夫子鄭重一拜,而後說了一句:“多謝夫子告知。”
夫子前面說了那麽多周昂都沒表示,但是僅僅說出蒼梧山後,周昂便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面對周昂一拜,夫子是坦然接受,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以周子如今的成就,老夫也不能教你什麽,而且聖道一途沒有捷徑,該怎麽走也只有自己知道。”
夫子稱呼周昂為周子,一直展現出一種平等甚至尊敬的態度,沒有因為曾有恩於周昂而傲慢,也沒有因為自己年紀夠大而顯得無禮。
“不管怎麽說,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夫子出手相助,幾次生死大劫也是因夫子而化險為夷,這份恩情不敢忘。”周昂也表現得謙遜有禮,而事實也正如他說的這樣,不管今日自己達到了什麽成就,這些都要建立在自己能活下來的基礎上。
而小時候秀兒的暗中相助,這其實是夫子授意。現在看來自己能成為景安十四年的進士,也是夫子的手筆。還有那張‘人’字墨寶,讓自己有了依仗能夠慢慢的成長起來,那個人字極有可能也是夫子親筆所寫。
夫子看著周昂,忽然一笑,而後口中吟誦起一句詩來:“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能走到今日都是周子自己的本事。”
周昂原本神色如常,不過當聽到夫子口中這句詩時,神色跟著微微一變,而後目光變得大有深意起來。
“夫子能將這些告訴周某,在下感激不盡,臨別之時在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知夫子能否告知?”周昂想了一下繼續說道,似乎他已經打算離開,不過他說的不是告辭而是臨別,好像以後兩人很難再見。
夫子輕輕的點了點頭,神色如常面帶微笑。
“夫子見過吳王和景安皇帝吧?”周昂忽然大有深意的問了一句,竟然提到了已經死去許久的吳王和景安皇帝。
其實一直以來周昂就有一個疑惑,那就是吳王憑什麽將一生努力的局面拱手送給自己,而自己當時還僅僅是個七品縣令。
至於後來的景安皇帝,周昂同樣也百思不得其解,雖然當年景安皇帝也考驗過自己幾次,而當時的時局下景安皇帝重用自己也合情合理,但後來仔細回想的話,景安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有些太過了,甚至許多舉動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太過兒戲了。
夫子再次點頭,沒有絲毫猶豫。
隨著夫子點頭,許多困擾周昂許久的疑惑也都迎刃而解,如果這一切都與夫子有關,那麽就完全說的通了。
秀兒在草廬外站了許久,她不時的向裡面張望,不過夫子和周昂的聲音都很小,她什麽也沒有聽到。
周昂進入草廬已有一刻鍾,忽然秀兒看到周昂的身影從草廬中走出,他孤身一人並不見夫子的身影。
“哥哥和夫子說完了?”秀兒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
“說完了,回家吧!”周昂一臉輕松的看著秀兒,簡單的答了一句,說的不是回府而是回家。
蘭台書院沒有因為周昂的到來而發生變化,更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有所不同。
周昂返回只有一駕馬車,那幾個跟秀兒一切出現的書院執事沒有跟來,不過秀兒倒是真的與周昂返回了侯府。
馬車之中周昂一直面露沉思,偶爾口中還喃喃自語的念著幾個字。
“蒼梧山......”
“哥哥一直念叨蒼梧山,那是什麽地方?”秀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周昂的思緒也被秀兒的聲音拉回,他將這一切暫時壓在心底,對著秀兒沒有絲毫掩飾的說道:“一個神秘的地方,據說只有成聖才能去的地方,應該也是母親所在的地方。”
“什麽?二娘?”秀兒聞言大驚,她還不知道余氏的神秘,一直以為那個存在感極低的二娘真的已經死了。
“是啊,這個地方我遲早會去的,不過眼下還有許多事要我去做。”周昂沒有繼續細說,倒不是他想隱瞞什麽,而是自己對那位神秘母親的所知也多是猜測。
等到周昂再返回京都侯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而秀兒的到來又讓侯府熱鬧了不少。
接下來的幾日周昂足不出戶,每日在府中也是怡然自得,而京都依舊是每日都熱議著春風得意樓的話劇《九州》。
《九州》每三日一場,每一次春風得意樓都是座無虛席,就連周昂府上的女眷也會親臨觀看。
隨著《九州》劇情的推進,故事中莊周就是周昂的說法已經被所有人潛意識中接受,而這個故事也確實就是周昂一生的經歷。
只是在《九州》這個故事中,時代背景不再是大寧朝,而是一個虛構的大明朝。
在這個故事裡,莊周同樣從七品縣令做起,也如周昂一樣平定了一場叛亂,而後漸漸位極人臣,拜爵安陽侯,甚至連邊疆戰事也如出一轍。
只是在《九州》的大明朝中,有一個太宰權傾朝野,此人在莊周前往邊疆的時候蠱惑皇帝拉攏朝臣,等到安陽侯莊周邊疆大勝歸來時,太宰與莊周已經有了無法調和的利益衝突,兩大勢力的正面交鋒一觸即發。
《九州》的第六場戲就是安陽侯莊周回京的戲,在這場戲中沐心一人憑借精湛的演技,將莊周那種備受冷遇,太宰蒙蔽天下,隻手遮天的感覺表現得淋漓盡致。
一場戲讓所有人都開始同情周昂,同時國師普渡慈航就是太宰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原本隨著周昂回京氣運已經衰弱三成的金龍再次氣運衰減。
大寧九州各地早已離心離德,如今隨著春風得意樓的話劇演出,就連京都之中民心氣運也與金龍產生隔閡。
而這場戲的演出時間正好是在八月十二,也就是說下一場戲將在中秋節這天上演。
中秋這一場戲自然更加備受關注,因為按《九州》的劇情發展,就在這一場戲中,安陽侯莊周將與太宰第一次正面交鋒。
當春風得意樓的演出落幕時,周昂還在書房中悠閑的看著書,吳玉嬌也侍立在側,手中也捧著一卷書籍。
“家主,宮裡剛才有人來宣旨,說八月十五將在皇極殿舉行一場中秋朝會,請家主前往朝會。”幾乎在話劇落幕時,一則垂拱小皇帝的口諭出現在興建侯府,管家周慎轉達了這份口諭。
周昂聞言放下手中書冊,臉色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而後對著屋外說道:“知道了。”
“看來國師終於沉不住氣了,可是最後結局真會像家主寫的那樣?”吳玉嬌也跟著放下手中書冊,不過她的神情並不自然。
吳玉嬌是看著周昂寫完《九州》劇本的,只是吳玉嬌看來那個安陽侯莊周的結局並不好,吳玉嬌也擔心那就是周昂的結局。
“有時候我們看的結局不是真的結局,或許那才又一段故事的開始。”周昂站起身來高深莫測的說道。
周昂的回答有些玄乎,不過這話落在吳玉嬌耳中,她卻有切身的感受,因為她就是死後才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的。
當中秋朝會的消息開始在京都傳開的時候,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聯想到了《九州》的故事,故事中安陽侯莊周要與太宰正面交鋒了,而京都之中興建侯周昂也要與國師正面交鋒了。
隨後的這兩日京都更是異常平靜,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的等著八月十五的到來,而今年他們不是為了過中秋,而是在這一天看春風得意樓的《九州》話劇,同時看中秋朝會的結果。
這兩日裡周昂不曾露面,國師也沒有露面,一切都風平浪靜,只是春風得意樓好像出了點意外。
自從上一次演出結束後,沐心的身體就好像出了些問題,這幾日她逐漸憔悴,一開始還強撐著排演劇目,到了八月十四的傍晚,她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致,到了無法下床的地步。
“沐心姑娘這是積勞成疾,您應該臥床靜養,不能再表演了。”京都有名的許大夫正在為沐心把著脈,神色滿是擔憂的說道。
“班主,要不中秋的演出延期吧?”沐心的身邊另一個人提議道。
“不行,這場戲我必須演下去,許大夫,沐心知道你有種藥能激發人的潛力,我請你來就是要你明日為我用這種藥。”沐心直接拒絕了延期演出的提議,同時神色決然的對許大夫說道。
許大夫聞言面露難色,他歎了口氣說道:“藥是有,但那本質上是一副毒藥,激發潛能便是透支壽命,一個不好便是萬劫不複......”
“不用說了,準備藥吧。”沐心語氣決絕,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終於到了八月十五這一日,當京都還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時,那些許久沒有打開的高門大宅再次打開,一頂頂官轎紛紛從府中走出,都是向著大寧宮太極門而去。
興建侯府的大門比別處開的要晚一些,周昂幾乎也是最後來到太極廣場的。
當他走出官轎之時,太極廣場上已經站滿了人,因為今日是大朝會,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大多都會來,所以人顯得特別多。
周昂一眼望去,在那密密麻麻的人影之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不過更多的則是陌生的面孔。
只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也給周昂一種陌生的感覺,甚至同樣是暮氣沉沉。
仿佛那太極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影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興建侯安好。”
“侯爺好久不見。”
周昂一步步朝太極門走去,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最先進宮的那群人,所過之處也有許多官員向他打著招呼,不過周昂感覺這些人聲音機械,甚至連動作都有些僵硬。
很快周昂就來到了太極門下,在這裡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有李長善,有秦瑞,還有何顯,也有潘仁貴。
只是周昂在這些熟悉的人身上,依舊沒有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感覺,他可以肯定眼前這些朝中大臣,已經不是原來那些人了。
周昂的神色越發陰沉的看著太極門,下一刻那宮門已緩緩打開,滿朝文武朝著太極門魚貫而入,而周昂則走在最前端。
踏著輕緩的步子,周昂與一眾朝臣來到了皇極殿。
當站在這座無比熟悉的大殿上時,周昂更加感覺只有自己一人站在殿上,而其他人都只是一具具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