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夜，看似清澈如水，實則溫柔濃鬱。

　　 徐徐海風吹在陸涯臉上，滌蕩著仙台氣海。

　　 人類搜刮了全宇宙、甚至宇宙外的能量，補給一顆小小的星球，多麽殘忍，又多麽偉力的事。

　　 人類文明一點也不文明。

　　 但足夠偉大。

　　 陸涯走出江南市的廢墟，又揮手引土埋了。

　　 大致看了眼遙遠的神王宮。

　　 神王宮主體的造型和古希臘的神廟很相似。

　　 細節之處的勾勒又是典型的華夏古典風格。

　　 神王宮佔地極廣，人卻不多。

　　 其中主要是聖女，高階神官，以及護衛，神仆，總數不足千人。

　　 大多數低階神官，分部在神界各區的宮殿。

　　 方才從許家逃走的四位神官，剛剛抵達了神王宮，正向高階神官報告許家發生的事。

　　 祝他們好運。

　　 七位高大的神衛雖然都是滅世級的上位神，但似乎是人造獸神，沒什麽意思。

　　 千羽姬在哪?

　　 陸涯仔細看了看，並沒有在神王宮發現千羽姬的身影，甚至都沒有發現監獄。

　　 原來神王宮是沒有監獄的。

　　 千羽姬已經死了嗎?

　　 還是柳玄夜騙了他?

　　 陸涯頓時感覺有些無聊，後悔開滿級神識了。

　　 “竟對神界產生了一絲期待，果然……我還是太強了。”

　　 歎息，陸涯放棄了前往神王宮的打算，轉頭回到許家。

　　 客房裡。

　　 寧中子還在給孩子喂奶。

　　 燭火晦暗，搖曳不止，卻怎麽也熄滅不了。

　　 徐徐山風撩起她的鬢發，在搖曳的燈火中，顯出無限的柔媚，妻味與母性。

　　 陸涯忽然有種家的感覺，像是辛苦勞作一天回到家，看到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珍珠這麽強效嗎?”

　　 寧中子側著身子，秀臉微紅。

　　 “嗯，已經有奶了。”

　　 陸涯仔細看了看寧中子體內的藥力運轉。

　　 “可惜這藥效大抵也只能維持三日左右，還需要長期服用才行。”

　　 寧中子服藥幾個時辰，除了催動大量奶水外，身體似乎也變得有些奇怪了。

　　 “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

　　 陸涯摸摸下巴，微微頷首，若有所思道:

　　 “大概會有些催情效果吧，我猜。”

　　 “啊?”

　　 寧中子嚇得忙合上衣襟。

　　 陸涯笑道:

　　 “不過，我想以師姐性情，定能克服的。”

　　 “嗯。”

　　 寧中子秀臉滾燙，忙轉移話題道:

　　 “剛才外面發生什麽了?”

　　 “一點小事罷了，睡吧。”

　　 陸涯吹滅的燈，和師姐一起睡了。

　　 中間隔著陸欺天。

　　 不知何時。

　　 一隻灰色的鴿子悄然落在屋簷上。

　　 陸涯枕臂難眠，看著屋頂的鴿子。

　　 這隻鴿子比往常都要大，一雙灰蒙蒙的眸子空洞無物，在四處觀察著什麽。

　　 道理陸涯都懂，可這鴿子……為什麽這麽大呢?

　　 ……

　　 第二天一大早。

　　 被孩子折騰一夜，陸涯和寧中子都沒睡好覺。

　　 還好，神仙也不需要睡覺。

　　 在許家吃了些神獸心肝做的早點，喝了點神氣山泉，渾身疲乏一掃而空。

　　 陸涯很奇怪，神王宮竟沒人來找麻煩。

　　 四位神官確實把陸涯的事報告上去了，但神王宮沒有反應，大概還在觀望吧。

　　 陸涯有點失望，準備出門去找點樂子。

　　 畢竟這次來神界的主要原因，不是找千羽姬，不是找海王牡珍，也不是幫柳玄夜鬧革命。

　　 只是單純的想玩玩。

　　 陸涯神識一散。

　　 發現神界連個城鎮都沒有！

　　 遊戲裡，因為有大量玩家的湧入，神界比較熱鬧，還有不少高等級玩家自行建立的城鎮。

　　 真實的神界沒有玩家，只有一億左右的原住神民，一半還在天外戰場，居住的非常分散。

　　 雖然有一些固定的坊市交易點，但總體來說，現實娛樂十分匱乏。

　　 “神界真夠無聊的啊。”

　　 陸涯歎道。

　　 許氏不知陸涯何意，忽然問:

　　 “聖皇大人試過……夢道嗎?”

　　 “夢道?”

　　 “夢道是一種幻境修行之法。”

　　 “神界的修行很簡單，只要天賦足夠，尋一洞天福地，靜修幾千年便可。身體靜修，靈魂也不會閑著，會進入提前設定好的幻境，在幻境中修行技能與實戰，磨練自身技藝與意志。”

　　 這不就是訓練艙嗎?

　　 訓練艙是現代武道的設定，陸涯在古典修真遊戲裡還真沒聽過這種事。

　　 “有點意思。”

　　 他忽然想起。

　　 在彩雲仙班大賽的最後一關，彩雲子便是為他布置了一個夢道幻境，他和迄今為止見過的所有美女一同在泡溫泉……

　　 美妙到以至於他明知是幻境，依然懶得出來。

　　 可見修心是多麽重要的事情！

　　 “你來試試。”

　　 陸涯對許氏道。

　　 “好。”

　　 許氏領著陸涯幾人，來到許家後山的洞天內。

　　 綠樹掩映，溪澗淙淙。

　　 許氏在涼亭裡，取一圓形黑石，席石而坐，閉目運轉黑石上的符文幻陣。

　　 很快進入了夢道幻境。

　　 陸涯也以神念跟著許氏進入她的幻境。

　　 視線穿過層層迷霧，來到了一片大海。

　　 在許氏的幻境中，許家居住在一處位於海上的蓬萊仙境。

　　 海裡是各種天外之物。

　　 越往深海，天外之物實力越強，越恐怖，但通常來說，天外之物不會主動攻擊蓬萊仙島。

　　 蓬萊島一片仙境，美輪美奐，比陸涯居住的神曲山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家幾十口人全都居住在島上，包括五胞胎姐妹，甚至連彩雲子也在，盡管彩雲子只是許氏的道侶，並非是許家之人。

　　 彩雲子的本體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看上去比徐應龍瘦一點，模樣倒是很相像。

　　 見到陸涯，禮貌的寒暄幾句，又繼續在海邊釣魚，看樣子並不認識陸涯。

　　 在島上看了一圈，陸涯並未找到許氏與彩雲子之子，徐應龍的影子。

　　 “我殺了你兒子徐應龍，你不恨我嗎?”

　　 陸涯悠悠問道。

　　 許氏意外的平靜。

　　 “小龍是柳玄夜殺的，更何況，小龍早就被彩雲子奪舍，生來便是犧牲品，以換取彩雲子對許家的保護。”

　　 “彩雲子不甘神使之位，早就盯上了七冥神的計劃，想將七神印據為己有，如果不是遇到你，可能他已經成功了吧。”

　　 陸涯搖了搖頭。

　　 心想彩雲子與那雲中君大概是同一級別的人，實力還不如暴走後的雪落君，一樣給柳玄夜召喚神劫給收拾了。

　　 “恐怕不行，就算沒有我，他也贏不了。”

　　 許氏沒說什麽。

　　 陸涯有些驚訝於許氏對徐應龍的冷漠，就算從小由妹妹撫養，但那畢竟是她的親生骨肉。

　　 “原來在神界，家族比血脈還重要嗎?”

　　 許氏冷冷應道:

　　 “在永生的神界，個人生存是第一位。”

　　 個人生存第一位卻又決心保護五姐妹?

　　 陸涯忽然意識到，或許許家五姐妹，正是許家試圖抱上陸涯大腿的工具人。

　　 看在五胞胎比較稀少、比較好玩的份上，陸涯也懶得和許家計較。

　　 “這麽說，神已經不能算人了，又不保障棄民安全，繼續下去，和幽冥也沒什麽區別了。”

　　 許氏微微一怔:

　　 “這就是柳玄夜要對付神界的理由嗎?”

　　 “誰知道呢。”

　　 陸涯仔細看了眼幻境裡的人。

　　 發現這些人自我意志很薄弱，基本是靠一套比較簡單的行為模式支撐，不論是人口數量，還是個人意志，比小花園裡都差太多了。

　　 我思故我在。

　　 一般人只能確定自己是否存在，無法確定別人是高端機器人，還是真實的人類。

　　 但陸涯是什麽人?

　　 他的神識，強到足以能看到每個生靈的神經活動，只有神經活動足夠複雜，有量子力學意義上的概率選擇，通常才會有自我意志。

　　 但又或許，這只是量變引起的質變。

　　 比如人腦，一定比豬腦高級很多嗎?

　　 給豬腦擴大個兩倍，再施以神的引導，豬一樣能有自我意志，一樣能使用工具，直至像人類一樣，發展出璀璨的現代文明。

　　 豬玀紀就此誕生！

　　 所以。

　　 陸涯無法斷定許氏幻境裡的人，有沒有自我意志，只能肯定，小花園裡的人比這裡的人，自我意志更清晰，更自由，更聰明。

　　 整個三界宇宙，會不會也是某個大佬的夢道幻境呢?

　　 陸涯尚不能回答。

　　 他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可能比這位大佬……更強。

　　 陸涯沒在許氏的夢道幻境裡待太久。

　　 於他而言，這種低階幻境沒什麽意思，還不如打遊戲有趣。

　　 但他不得不承認。

　　 對神民來說，可自定義的夢道幻境，除了磨練技能和心志外，確實是一種高端娛樂方式。

　　 或許還能聯網，多人夢道，豈不美哉?

　　 難怪神界連個城鎮都沒有！

　　 “去最近的坊市看看吧。”

　　 陸涯走出幻境後，寧中子建議道。

　　 “也好。”

　　 陸涯知道師姐的心思，便帶著她和孩子，在許氏的指路下，來到了最近的一家坊市。

　　 地理位置。

　　 安徽黃山。

　　 這地形全球獨一份，化成灰陸涯也認得。

　　 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這可不是吹牛逼。

　　 黃山在二十一世紀就仙氣的很，如今神界時代，靈氣濃鬱，山上更是仙霧嫋嫋，飛鶴陣陣，比許氏的幻境還漂亮。

　　 在最高的山峰上，鑲嵌建造了一座宮殿，半山半殿，看起來極為恢弘，又不失仙意。

　　 殿匾上書三個遒勁的鎏金草字——

　　 迎客殿。

　　 宮殿的入口處，向外伸出一道極長的平台，看上去頗有迎客松的神韻。

　　 狹長的平台上布有大量傳送陣。

　　 空中四面八方，又有各類飛行神獸飛來，拖著幽亮的光芒，發出蒼莽幽遠的鳴叫。

　　 說明大多數神民，靠傳送或神獸出行，很少看到仙舟一類。

　　 陸涯心想，可能是神界靈氣太濃鬱，科學什麽的，根本不需要。

　　 迎客殿沒有迎賓，也沒有守衛，更不需要什麽身份認證，陸涯幾人直接就進去了。

　　 大殿極為高曠，半空甚至懸浮著淡淡的雲層。

　　 最低端中間，是一個大型拍賣場。

　　 中層環形分部了十幾家大小商鋪。

　　 拍賣場的頂端，有一家半露天的酒館。

　　 酒館很大，很空曠，卻隻擺著十幾桌，百余人而已，還有幾個陪酒女在操弄著琵琶。

　　 聖音嫋嫋，繞梁不絕。

　　 這些藝伎的水平並不比小蝶高，但音效完全不是一個境界的，聽著讓人心曠神怡，直歎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更有意思的是，酒館裡真正人形的沒幾個。

　　 大多人看起來像怪物。

　　 有生著飛翼的鳥人，有不可名狀的多眼怪，有馬賽克一樣的幾何形怪物，甚至還有羅斯維爾外星人的複古形象。

　　 若非這些怪物體型巨大，沒幾個人形，散發著恐怖的神威，陸涯差點以為來到了萬聖節現場。

　　 寧中子心思全在孩子上，陸涯在身邊，她就像中國大媽一樣，無所畏懼。

　　 許氏明顯有些害怕，貼在陸涯身邊小聲道:

　　 “非人形的都是神祗。”

　　 陸涯仔細一看，還真是這樣。

　　 根據許氏的神念解釋。

　　 神祗的本體自掛東南枝，基本以分身活動。

　　 除了擔任神官必須以人形示人外，其余神祗人均藝術家，腦洞大開，常常自定義出各種千奇百怪的造型，尺寸更是以大為美，成為高人一等的身份象征。

　　 酒館裡一半人都是怪物神祗，修為普遍是下位神，以及極個別的中位神。

　　 陸涯幾人一走進酒館，仿佛羊入虎群，一百雙漠然冷眼，森然望著他們。

　　 尤其看到寧中子抱著孩子，幾個神祗獵人立即圍了過來，問陸涯:

　　 “你是來賣孩子的嗎?”

　　 寧中子嚇得貼在陸涯身邊。

　　 陸涯一愣，也沒反應過來。

　　 許氏在身邊小聲道:

　　 “神界有一些黑心商人專門囚禁婦女，批量生孩子當餌料賣的。”

　　 陸涯微微皺眉。

　　 這種事有些超出他的道德底線。

　　 一群巨大的怪形將陸涯幾人圍的水泄不通，居高臨下的訕笑著。

　　 “不錯不錯，這人餌天賦很強。”

　　 “才剛出生呢，水嫩的很！”

　　 “什麽價格?”

　　 陸涯摸了摸身上的仙晶，幾十億，但在神界大概不算錢，不如趁機小賺一筆。

　　 “一億神幣。”

　　 陸涯漠然道。

　　 在遊戲裡，一神幣等於一億仙晶，但在真實的神界，根本沒有這種兌換渠道。

　　 眾人面面相覷。

　　 “一個億?”

　　 “有沒有搞錯?”

　　 “巴掌大的小孩值一個億?”

　　 “你特麽是來搗亂的?”

　　 不得不說，神界口語比仙界口語更粗俗，更接近陸涯前世的地球口語。

　　 陸涯也懶得搭理這些窮逼。

　　 這時候，人群中走出一個身形高大、氣場明顯與眾不同的蜥蜴人。

　　 修為雖然也是下位神，但能看出來，戰鬥力很強，是個常年浸淫天外戰場的強者。

　　 “我有一億，你有命花嗎?”

　　 陸涯懶得嗶嗶，一巴掌扇掉了蜥蜴頭。

　　 其動作之簡潔，之嫻熟，之隨意，仿佛不是在殺神祗，只是拍死了一隻蒼蠅。

　　 在一眾驚駭的目光中，在飛揚的骨灰裡，陸涯取走蜥蜴人的神戒。

　　 仔細一看，豁！

　　 “沒想到你還真有一個億。”

　　 周圍的神祗從驚愕，到怒不可遏，迅速圍住陸涯，像是一座桶牆。

　　 陸涯仰首笑著:

　　 “怎麽，你們也有錢嗎?”

　　 人群鴉雀無聲。

　　 旋即，全部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一條道路。

　　 這時，一位大腹便便的老者，走進了人群。

　　 “我是迎客殿殿主迎客真人，敢問閣下怎麽稱呼，又是何方神聖?”

　　 陸涯一愣。

　　 “迎客真人?你是認真的嗎?”

　　 沒人笑的出來。

　　 氣氛快凝成冰。

　　 許氏身形微顫，朝大腹便便的老者恭敬作揖，正聲介紹道:

　　 “這位是當今仙庭聖皇，陸涯大人。”

　　 聖皇?

　　 仙庭聖皇這麽強?

　　 所有人都懷疑陸涯的身份。

　　 迎客真人沉著老臉，鼓脹的臉頰微微顫動。

　　 “連神祗也敢殺，就不怕神王宮的神罰嗎?”

　　 陸涯笑笑。

　　 “仙庭本來就是神王宮的下屬機構，都是一家人，神罰不是見外了嗎?況且我還沒摘果子呢，你們緊張什麽?”

　　 陸涯還沒意識到， 在神界說摘神樹果子，是一件多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還想摘神樹果子?

　　 全場鴉雀無聲，寂如長夜。

　　 迎客真人老臉一黑，一瞬間爆發出凌駕現場所有人的神威！

　　 中位神！

　　 一雙無限深邃的金眸，像夜梟一般牢牢鎖定了陸涯的雙眼。

　　 “你覺得自己能活著離開這裡嗎?”

　　 “這很簡單。”

　　 陸涯隨手撣去手上的骨灰，笑道:

　　 “難的是，你們能活著看到我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