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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風之花雨》第1364章 教導宮天雪
白雲樓,別院。

宮天雪一直住在這裡,還有一眾升天閣侍劍。

把初雲引薦給武從靈,又見過夏冬之後,風沙並沒有回紫陽山莊。

當夜便過江來此住下。

連一個隨從都沒帶,甚至連送他過江的珂海及手下都被他趕了回去。

這事他僅是跟郭青娥提前說了,明面上的借口是檢查宮天雪的課業。

郭青娥當然心知肚明這是怎麽回事。

以主母的身份把繪聲、授衣、馬玉憐, 乃至一眾婢女全部留置於紫陽山莊。

不管諸女實際上掌管什麽事務,其實名義上僅是主人的侍婢。

正歸夫人管。

尤其在見不到主人的時候,她們連出門都要看夫人點不點頭。

此外,除了有任務在身的弓弩衛和劍侍,比如珂海及其手下。

其余人等皆分置於閩商會館和三河幫江城駐點,由伏劍統管。

目前也就初雲不受任何約束, 可以來去自如。

檢查宮天雪的課業當然不僅是借口,風沙的確很認真的檢查。

宮天雪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時刻擔心被風少按在桌上打板子。

風沙沒給宮天雪喘息時間。

一間空房, 一桌、一椅、一紙、一筆、一盞燈、一茶壺、一便器、一鋪蓋。

他現場出題,宮天雪現場答題。

連吃喝拉撒都不準出房,連睡覺都只能在桌下。

一天三題,從早到晚。要坐滿三天,做完六題。

盡管宮天雪資質上佳,也一向勤勉,畢竟以舞為主,課業多少荒廢了些。

頭兩天以默為主,風沙很不滿意,第三天那兩篇策問倒是讓他眼前一亮。

宮天雪接手實務之後,讀書確實少了,難免生疏,但是歷練有成,頗有心得。

尤其對這一年間潭州,乃至東鳥的局勢洞若觀火。

從王萼篡位,到王崇流放王萼, 再到邊高輕軍破城。

將會導致的形勢,造成的影響,寫得條理分明。

略有瑕疵,但是瑕不掩瑜。

事實也證明,盡管連逢驟變,升天閣確實沒受到太大衝擊。

第二篇則側重描寫了潭州的近況。

字裡行間體現了對潭州和潭州百姓屢遭浩劫的悲慨。

她又有哪些措施舉動之類。

最後得出結論,盡管升天閣在潭州聲譽卓著,但已不適合在潭州發展。

這一年來她多次來江城演舞,包括這一次,其實就有考察和造勢之意。

不過,這件事她做不了主,尤其宮青秀回信不同意,所以她一直沒動。

風沙看得很認真,仿佛身臨其境,同樣有悲慨的情緒,不過很快壓下。

潭州從繁華到瘡痍,他是罪魁禍首,起碼也是之一。

風沙可以悲慨,甚至可以自責, 風飛塵不行。

畢竟三天兩夜足不出屋,宮天雪這次去得有點久, 打理完畢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宮天雪本就生得清麗出塵, 沐浴歸來,素顏素紗,濕潤披發,明眸皓齒,臉蛋上還透著粉嫩的蒸紅,端得粉雕玉琢,煞是明豔動人。

風沙有些恍惚。

突然發現這個他打小看著長大的小丫頭真的長大了。

稚嫩褪去,風姿綽約,不遜乃師,也就差了點風情。

宮天雪被他盯得臉蛋浮暈,低著頭挨過來給他按肩。

小丫頭長大了,風沙當然不能跟她太親昵了,於是擺擺手,手指點點身前。

宮天雪緊張兮兮地到他面前按膝跪坐,低頭咬唇,一副等著上刑場的樣子。

風沙打量幾眼,不禁莞爾:“關於潭州的形勢分析,你給我當個軍師綽綽有余,

我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宮天雪頓時松了口氣,撒嬌道:“都是風少教得好。”

風沙又道:“至於升天閣搬遷一事,你師傅的決定我不太認同,但是她並沒有錯,只是我們看待事務的觀點不太相同。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自然更像我。”

得意之意,溢於言表。

宮天雪不敢接話,轉念道:“在潭州這段時間,我親眼見證了兩次篡位。當初您教導我和天霜,說到國之大事,在戎在祀,那時半知半解,如今深有感觸。”

飯團探書

頓了頓,小聲道:“可是也有疑惑,皇帝到底權從何來呢?”

沒有親歷過幾次皇帝更替,還真問不出這種問題。

風沙倏然掃了宮天雪一眼。

當初他教宮天雪和宮天霜為何守禮。

現在宮天雪其實是在問他:如何不禮。

宮天雪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一臉期盼地望著風沙,盼望解惑。

風沙沉默少許,輕聲道:“天能刮風,天能下雨,天能落雷,天能閃電。但是,天不能獲稻。哪怕掌有天威,最終也得靠人來獲稻。皇權亦然。”

宮天雪若有所思。

“上古時期,耕者獲稻,然後供稻祭天,祈求風調雨順。”

風沙慢裡斯條道:“後來有人自稱受命於天,行使天命,謂之天子,上天之子也,所以只有天子才能祭天。我祭我爹,關你們P事。你發現其中的蹊蹺了嗎?“

宮天雪沉吟道:“天子以天之名,把祭天權從耕者手中收走了。”

“沒錯,耕者獲稻不再祭天,而是交於天子幫他們祭天。天子不僅獲得了耕者的供稻,甚至獲得了耕者的一切。從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風沙傾身凝視道:“知道為什麽嗎?”

宮天雪思索半天,怯生生道:“是不是因為天不會說話,而天子會?”

“聰明。”

風沙沒想到宮天雪居然能想到這一層,暗讚這丫頭果然悟性過人。

嘴上道:“天子會解釋他爹今天這邊放個屁是因為你壞,明天那邊撒泡尿是因為你好。你還不能不信,因為他說他是他爹的兒子,你反他就是反天。”

宮天雪心道瞧您這話說的。他說他是他爹的兒子……

“這當中有個礙難。要是有人就是不信怎麽辦呢?”

風沙不待宮天雪回答,自答道:“沒關系,天不會滅你,但是天子會。有人反他爹,他不滅謂之不孝,你說對不對?”

宮天雪瞳孔微微放大了些,忍不住道:“所以滅得理所當然?”

“呵呵,不錯。”

風沙正色道:“所謂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後者定義反我即是反天,前者決定反天者死。你看,一個多麽完美的閉環。”

宮天雪大受震撼,半天說不出話。

“其實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風沙神態轉為平淡,語氣也淡淡的:“這是荀子說的,你看儒家現在還提嗎?”

宮天雪定了定神,繼續搖頭。

風沙問道:“反而提什麽?”

這個宮天雪當然知道,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這是把子對父之孝,推衍為臣對君之忠。你反對天子,那就是不忠不孝,禽獸不如也。所以你一言一行都是錯,從頭到腳就是肉。”

風沙嘴角弧起一抹譏笑:“既然你當畜牲都不夠格,殺你又怎麽會是殺人呢?你看,多有道理。”

宮天雪動動唇,最終還是沒做聲。

風沙道:“我說這麽多,你有什麽感悟?”

宮天雪腦袋裡有些亂,咬住下唇不吭聲。

風沙柔聲道:“你不妨回憶一下,你從人變成不如畜牲,到底從哪一步開始?”

宮天雪想了想,遲疑道:“祭天?”

風沙展顏道:“沒錯,就是從交出祭天權開始。那麽天子如何獨享祭天權呢?”

宮天雪秀眸一亮,回道:“用禮!”

風沙好生欣慰,心道沒白教你,斂容道:“百家拚命爭‘禮’,從先秦爭到現在,從未停過。因為這才是全天下最大的權柄,其他都是瞎折騰。”

宮天雪奇道:“瞎折騰什麽意思?”

“這麽多朝代傳承下來,祭天之下的種種早就被無數聰明人弄得無比繁複,禮樂、歷法、書史、道典、刑律等等,不一而足,其實都是在分祭天權這塊大餅。”

宮天雪心道,這就是你們百家乾的好事了。

“進去就是繞迷宮,步步都是鬼打牆,而且聽憑人家定規矩。比如道家定道典,法家定刑律,儒家定書史,誰定的當然由誰說了算,人家擁有最終解釋權。”

風沙笑道:“說你面前是座山就是高山,說你腳下有條溝就有深溝。最關鍵這個迷宮根本沒留出口,哪怕你驚才絕豔,爬過千溝萬壑,最終也是死路一條。”

頓了頓,問道:“知道為什麽嗎?”

宮天雪沉吟道:“因為一個人再聰明也不可能敵過歷朝歷代那麽多聰明人。 ”

猶豫少許,補充道:“何況人家還可以隨時改規矩。”

“別人聰不聰明我不知道,你就是個小笨蛋。因為下面那一切的一切全都寄身於祭天權。”

風沙寵溺地刮了刮宮天雪的鼻子,含笑道:“把一切追根溯源,化繁為簡之後,其實就是:反我即是反天,反天者死。你看,是不是一條死路?”

宮天雪嘴巴大張,半天合不攏。

“如果哪天你想推翻個皇帝玩玩,那就絕不能跳進這條死路,只能從戎從祀著手。真正的屠龍之術,就一句口訣:戎不如,破其祀;祀不如,破其戎。”

宮天雪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種堪稱不傳之秘的禁咒神術,她還以為風少一定會賣個關子呢!

沒想到居然就這麽隨隨便便,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她聽到一半忍不住屏息,結果屏息屏到一半,出氣到岔氣。

硬是嗆到氣管,不光臉蛋咳紅了,連雪頸都咳紅了。

風沙等她平靜下來,淡淡道:“古往今來,改朝換代,莫不如是。只不過有些人真懂此術,有些人恰逢其時。真懂者,未必久,不懂者,必不久。”

宮天雪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心道王廣恐怕是前者,王萼和王崇恐怕是後者。轉念問道:“如果兩者都不如怎麽辦?”

風沙頓時翻了個白眼,反問道:“如果你快死了怎麽活?”

“明白了。”

宮天雪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紅著臉道:“我不該操心能力之外的事。”

風沙笑了笑:“倒也有這麽一層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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