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正月十六這一日,嶽飛整合了部屬,接收了軍械,便帶上馬擴一同啟程,卻在出了東京地界後理所當然的順著汴河大道往東南而行,隱約奔著南京方向(今商丘)進發。
然而走了不過三日,剛入南京地界,他便忽然接到了一份既非壽州又非東京發出的軍令,偏偏還遵照軍令無誤,直接向北面偏東方向的廣濟軍(後世定陶一帶)而去了。對此,便是一心想早日見到趙官家的馬擴都毫無怨言,因為這個發軍令的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而居然是從河北撤下來的楊惟忠!
那麽楊惟忠是什麽人?
此人是這個時代西軍的祖宗……或者文雅一點,這位是西軍體系內現存資歷最老、官位最高、名氣最大的一個,堪稱活傳奇。
楊惟忠祖上有時候會被人誤傳為宋代開國元勳家族康氏,甚至有流傳說這是當年康氏大將被遼國俘虜後,與遼國公主的後裔,但實際上那只是因為他出身環慶路,很有可能是什麽番人……不是黨項人就是藏族同胞了……所以大多數人都知道他這個名字是假名字,官位高起來以後以訛傳訛的話就少不了的。
但無論如何,人家改名楊惟忠參軍報國,一輩子都在西軍裡面打滾,早在宋哲宗時代就是僅次於那些太尉一層的大將,做到安撫副使了,只是因為宋徽宗登基時上疏認為應該立宋哲宗之子而不是舉止輕佻的那位,結果惹了天大麻煩,所以後來的童貫時代一直無法出頭。但即便如此,這位也足夠在西軍體系裡橫著走了,此時趙玖身前三個分兵駐扎的大將,張俊不提,韓世忠是人楊太尉親手提拔,便是劉正彥身為劉法之子之前一直不上不下,也有劉法派系的山頭被這位擠佔的緣故。
那麽回到眼前,等到靖康之變,楊惟忠也早早尋到趙老九,上來便是當時元帥府的都統製,後來趙老九登基為帝,卻把他留到了河北,做了北道都總管……不過,這不是金國下定決心掃蕩河北了嗎?
金國四太子完顏兀術南下時,都沒忘記讓大將韓常引兩萬大軍去完成既定吞下大名府的任務,而金國三太子完顏訛裡朵更是在自己弟弟暴走後,親自引中軍稍微自燕雲南下,以作掃尾。
相對應而言,大名府留守杜充卻是一開始就是棄城而逃,重壓之下,河北再無正面戰場,敗退下來的楊惟忠也只能一面盡量收攏潰兵一面從韓常、訛裡朵空隙中渡河南下,卻是剛好來到了廣濟軍地界時接到了趙玖的那些旨意,然而這位老將知道了中原大略軍情後卻又起了別樣心思。
“太尉的意思是,不去壽州,先破濟州之敵,以斷金兀術後路?”
“濟州只有五千金軍,前後左右俱是孤懸?”
廣濟軍定陶城內,匯集了各路潰兵、義軍、盜匪,而嶽飛引兵到來後,與馬擴一起來城中官府大堂上拜見楊惟忠,卻是剛一入堂,尚未見到楊惟忠本人,便從各路義軍首領那裡大略知道了楊惟忠的意思,也是怦然心動,相顧起意!
這是當然的,因為楊惟忠這個策略是絕對正確的……其實,來到京東西路地界以後,敵情基本上已經清楚了,完顏撻懶和完顏訛裡朵的心思都在河北,金兀術此時三萬兵馬根本是自己孤軍冒進,但即便是如此,前頭擺在壽州的金軍兩萬多兵也不是任何一支宋軍能野戰拔除的。
大家都是軍伍中摸爬滾打的人,而且能堅持到現在還能聚在楊惟忠旗下的人,對軍事上的帳也算得很清楚:
眼下這個局勢,
金軍宋軍,各自出一百人,那麽勝負真不好說,金軍中有完顏婁室那種近乎不敗的戰神,但宋軍中韓世忠、王德等人的威名也不是吹出來的,便是嶽飛自問領自己一百最根基的兄弟上馬,也不怵任何一百金軍。 甚至放開了說,各處都還能尋些像樣的好漢子,賞賜給足後,甲胄上身,長槍一舞、弓矢一射,你一條命我也一條命,誰怕誰呢?
但是一千對一千呢?
平心而論,宋軍就很難說了,或者乾脆直言,勝率不大……金軍隨便出來一個成建制的猛安加上補充兵湊一千人,宋軍這裡能戰的,恐怕就需要張俊、韓世忠那種級別的大將抽出自己的核心部隊拚命一戰了。
但這個時候,宋軍還是能戰的,大不了發揮一下數量優勢、地形優勢,你一千人,我一萬人,把你堵山窩裡,總還是能堆死你的。
那到了兩萬人呢?
人盡皆知,金軍到了這個級別,宋軍基本上就沒有任何野戰中解決對方的余地了,只能被動防守,因為這就不是什麽數學遊戲了,到了這個級別的戰鬥,數字的疊加已經沒有了意義。
這是大宋亡國,軍隊體系徹底崩壞的後果,跟個人勇力,跟什麽大將之材沒關系,萬夫不當之勇當不了真正的萬軍……嶽飛在相州,韓世忠在白溝,張俊在太原,大軍之中都起作用了嗎?
而現在,兩萬多金軍擺在壽州那平地上,莫說趙官家禦營那些兵馬,再給他翻倍都不行,而且真翻倍了,未必就有現在張俊、韓世忠、趙玖擺出的下蔡-淮河-八公山防禦體系更有效。
實際上,嶽飛等人進入京東西路地界,得知了壽州那邊情形後,便與馬擴等人討論,都覺得,此去救援未必真能起效果,恐怕最多是在附近尋個臨淮城池做個支點的作用。
至於濟州這五千金軍,嶽飛不是沒想過,可他兵馬不足,也只能是想想了,卻不料楊惟忠楊太尉恰好到此,而趙官家那些文書又激起了無數義軍,卻足以在這廣濟軍匯集起力量,自然是讓人起了一點想法……破掉後路,逼迫金兀術撤軍,這才是此戰唯一可解之正道!
而這一點,恰恰應該也是趙官家孜孜以求的。
“鵬舉覺得可行嗎?”
討論了片刻,眼見著堂中各路兵馬首領亂七八糟,三教九流什麽都有,說的話一個比一個離譜,馬擴卻忍不住向嶽飛私下相詢……這幾日他隨在嶽飛軍中,見到這位宗澤麾下第一大將確實是治軍嚴謹,令行禁止,早已服氣。
“若有兩萬兵願聽調遣便足可行!”嶽飛乾脆答道。“卻不知此時定陶城有多少兵……”
“京東繁華之地,兩萬兵必然有。”饒是馬擴已經服氣對方,卻也連連搖頭。“但鵬舉,那可是五千金兵,又有城池倚仗……”
“金軍焉能棄野戰而倚仗城池?”嶽飛面不改色平靜答道。
“這倒也是。”馬擴點了點頭,卻又旋即搖頭。“但還是不對……正如你所言,金軍本利野戰,五千騎兵絕不會據城而守,但曠野之中咱們這兩萬兵又哪裡夠他們衝的?”
“為何要曠野作戰?”嶽飛依舊從容。“定陶這裡順著濟水往下,在濟州境內,恰有一處克制騎兵的戰場,派一支兵馬去誘敵,以金軍如今之狂悖,必然尾隨,便在彼處埋伏就是……”
馬擴微微心動,剛要再言,卻聽得堂上一片喧嘩,俄而一名面色緋紅,須發花白,年約五六旬的老將便帶著七八名全副武裝的武官轉入堂來,卻正是楊惟忠。而這楊太尉身側一名紅袍文官雖然走在一平的位置,卻只是唯唯諾諾……原來,這廣濟軍上下官吏早已經在之前金軍佔領濟州時逃得精光,此時跟來的乃是一名河北哪出的通判,乃是被楊惟忠順手撈出來的,此時臨時裝樣子,自然沒有什麽形狀。
但不管如何,一文一武當先坐下,到底是代表了大宋一兩百年的權威,堂中上下各路義軍、盜匪、潰兵首領多少肅然起來。
“官家的旨意,你們都知道了。”
楊惟忠坐定以後,也不扯什麽廢話,而是直接擼起袖子,一掌拍在案上,直接把身側那什麽通判嚇了一跳。“俺的心意,你們也該懂得。而你們的心意,俺也懂得……座中有當過兵的,都該認得俺楊惟忠,知道俺是官家欽命的北道都總管;便是本地人也該認得俺,因為去年此時,官家登基前,俺在此處領兵做過屯駐……所以閑話少計較,俺與你們直說了,此番事情要是成了,沒出身的自然有個好出身,有出身的也能有個好前途!想留家的,俺當場就能與你們一個正經的統製來做,讓你們留在家有正經官身保家衛國;想光宗耀祖的,事後俺帶你們去禦前見到官家也不是個事!怎說?!”
座中各路豪傑面面相覷,一面紛紛意動,一面卻又不願輕易做出頭鳥。但大家既然至此,誰人不是為了老楊太尉口中那些出身和前途來的呢?
於是乎, 到底是有膚淺之人站起身來,就在堂中唱了個大喏,說起話來。
而既然有人開口,場面便也亂糟糟起來,這個說我與金人交過戰,須多少多少兵馬;那個說,須先定下名分,誰上誰下,方才能出兵雲雲;還有人自告奮勇,說將多少兵馬與他;又有人憤憤不平,當場爭執要做個太尉副手,總攬此戰首尾……好好一個定陶官府大堂,儼然變成了綠林好漢的聚義堂!
對此,楊惟忠也不阻止,也不倡導,只是冷眼旁觀。
不過,說了半日,最終是兩個人在堂中佔據了上風,一個是水泊梁山出身的好漢張榮,其人身後是八百裡水泊半匪半民的數萬漁民,實力強大;一個是從當日淄川一戰逃回的盜匪首領李成,此人本是河北人,金軍佔據河北後,流亡山東,佔據淄川為盜,數月前卻是也曾聚義與金兀術大部隊戰過一場的,所以頗受山東好漢們敬仰。
二人一個是地頭蛇,一個過江龍,實力相差無幾,威望仿佛,都要做這個義軍首領,楊太尉副貳,卻幾乎要鬧到拔刀相向。
而二人爭執半天,其中李成回頭一看,看到嶽飛與馬擴端坐在楊惟忠身前最近桌上,正瞅著他來看,便不由大怒,竟然當眾拔出刀來,指著嶽飛喝罵起來:
“你這廝是何意,如何敢翻俺白眼?是瞧不起俺雄州李成嗎?”
PS:抱歉諸位,我真沒注意到時間,一抬頭看到就0點00了,心一下子就涼了……也怪我,晚上回來忍不住去摸三國志十四。
給大家鞠躬了!幸虧投資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