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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第7章 進軍
“紹宋 ()”!
 獲鹿!

 這是一個真定府下轄縣,雖然歷來很富庶,面基很廣大,可依然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河北西路所屬縣而已。

 而現在,當宋金高層按照自己的進軍速度,敏銳意識到雙方很可能會倉促迎上,倉促爆發大規模野戰時,卻都不約而同的注意到了這個地區。

 這種巧合,加上這個名字,不得不讓人有一種天注定的宿命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自從太史公在《淮陰侯列傳》中寫下這句話後,天下之鹿的比喻便深入人心,甚至細究下來,這句話勸說的對象韓信,彼時正是以河北為根基,獲得的這份逐鹿之本。

 故此,當這個名字被兩軍高層齊齊喊出後,便似有一股魔力一般,吸引住了雙方的決策層,雙方都意識到,發生在這個地區的得失成敗將會決定河北的歸屬,決定此次宋軍北伐的最終成敗,決定兩國的基本命運。

 當然,拋開名字,有些事情,尤其是地理學在軍事、政治、民生上的應有,真的是脈絡清晰到天注定的那種,本質上並沒有巧合……就好像如果有人告訴趙官家,他們看中的這塊區域,本質上就是後世河北省會石家莊的核心市區時,他也一定會恍然大悟一般。

 所謂獲鹿縣,本來就是井陘出口最近的一塊大平原,只不過是因為此時人類活動范圍外加城市發展還沒能達到突破滹沱河這種級別河流的地步,所以真定府的首府止於滹沱河北而已,滹沱河南的獲鹿淪為純粹的農業區。

 而現在,因為雙方軍隊規模過於龐大,需要一塊就近的大平原的時候,獲鹿也就自然而然的浮現了。

 類似的地理存在,古今中外數不勝數。

 比如說北面張家口地區的涿鹿,比如說孫權在南方長足開發後於後世南京地區修建的石頭城,比如說在羅馬統一地中海後,位於海峽峽口的君士坦丁堡漸漸取代古希臘時的呂西馬克亞成為色雷斯乃至於整個東地中海首府一樣。

 天底下有很多巧合,但有些真不是巧合。

 正月廿四,得到了後方許可的耶律馬五終於放棄了在井陘的努力,主動後撤……實際上,即便是他不撤退,也要頂不住了,宋軍太多了,而井陘通道也不是什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宋軍足以鋪陳下足夠兵力,來維持輪番攻擊。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隨著耶律馬五的後撤,宋軍前鋒一時豁然開朗,禦營中軍大將邵雲一馬當先,率部尾隨耶律馬五,率先走出井陘通道,來到井陘縣境內,這裡便是名副其實的河北東路地界了。

 緊隨其後的,乃是牛皋、董先、張玘、翟衝、翟進諸部。

 第二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五,則是解元、呼延通、董旻、陳桷等禦營左軍諸部隨之越過通道。

 等到這日傍晚,李世輔所領的黨項輕騎也迫不及待越過次序,搶在宋軍核心大部隊之前湧出井陘,以作必要的偵查、協防。

 也是同一日,先鋒五部便橫掃了甘泉、小作口、王家谷、舊縣諸寨,控制了綿蔓水以西、滹沱河以南的井陘出口區域。

 而在獲取了必要的安全區域後,等到正月廿六這天,數不清的宋軍部隊便在數不清的旗幟帶領下連續不斷,越過井陘,抵達河北。

 且說,金軍只是喪失了綿蔓水西側的主要據點,卻還有零散的哨騎冒著生命危險留在這裡做必要的偵查,他們藏身在太行山余脈中,借著山谷丘陵頗多的地形遠遠窺探……一開始,還試圖計算出宋軍的具體數量以及辨認出各部部隊主的將,但很快,他們就放棄了這一徒勞舉動。

 沒辦法,宋軍人太多了,不僅僅是戰卒,還有數不清的民夫、輜重,根本無法統計。而且隨著這些宋軍主力部隊的湧出,綿蔓水以西的所有城鎮、山谷、平地、丘陵幾乎全被宋軍控制,這些哨騎也大部分失去了藏身的根本,只能選擇後撤。

 不過,即便如此,金軍哨騎也在撤離前窺視到了最重要的情報——那面龍纛確系出現在了太行山東麓,來到了河北。

 實際上,這面龍纛一直進抵到綿蔓水西側的小作口寨,方才止步,而此處距離綿蔓水不過十數裡罷了。

 閑話少說,當日晚間,宋軍高層匆匆在禦前召開了一場軍議,商議下一步進軍事宜。

 主持軍議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才追上大部隊的吳玠,而參與者人數並不多,趙官家以下……除了馬擴在後方督運糧草,沒有在此……其余呂頤浩帶著幾位學士,韓世忠帶著幾位帥臣,外加楊沂中、劉晏,如此而已。然而即便如此,資歷最淺如虞允文與梅櫟,也都只能去狹窄的堂門那裡站著去聽。

 “還是獲鹿!”

 軍議一開始,燈火之下,吳玠便持馬鞭指著掛在屏風上的簡易地圖,毫不猶豫的給出了與韓世忠之前在井陘西側時完全相同的答案。“也只能是獲鹿!”

 “為何?!”問話的是明顯有些精神萎靡卻在強打精神的呂頤浩,他畢竟是上了年紀,而且軍旅生活對健康摧殘極大。

 “好讓相公知道,現在是,我們位於綿蔓水以西、滹沱河以南的井陘出口……”吳玠繼續指著地圖,言語明晰,邏輯清楚。“金軍主力則蝟集在滹沱河南側的獲鹿,隔著一條綿蔓水與我們遙遙對峙,兩軍主力皆龐大無匹,蓄力相對,當此之時,斷不可輕易分兵。”

 “不錯。”呂頤浩稍一思索,便撚須認可。

 “而接下來,我軍為攻,主力要麽渡滹沱河去真定,要麽渡過綿蔓水去獲鹿……可去哪裡不是我們說了算,因為按照斥候所報,金軍主力明顯已經在獲鹿城東南的石邑鎮周邊曠野中蝟集立寨,若我們渡滹沱河,不需要全渡,只要能渡個四五萬,他們就會立即渡過綿蔓水,趁機與我們決戰,或者說再等一等,等我們大部渡河後嘗試堵塞我們後路!”

 “不可以沿綿蔓水的地利阻攔金軍嗎?”范宗尹沒有忍住插嘴。

 “不可以。”吳玠的回復堪稱斬釘截鐵。“滹沱河是大河,但綿蔓水卻只是支流,是小河,部隊往來滹沱河,難度遠大於部隊往來綿蔓水!更何況,從我們這邊來看,王師所控滹沱河段過短,遠不如綿蔓水幾十裡綿延,方便往來。”

 言至此處,吳玠稍微一頓,卻是看向了一直沒吭聲的趙官家,因為他知道若是呂頤浩沒有反對意見,那按照眼下這般倉促之態,基本便是官家一句話的事情了:“其實說白了,雙方如此大軍,無論是什麽河水,都不可能有效阻攔,能阻攔十幾萬大軍的,只有十幾萬大軍!而且,王師此次東出河北,本就是衝著金軍主力來的,斷沒有本末倒置之理!”

 此言既出,呂頤浩以下,韓世忠、李彥仙、王彥、王德、酈瓊、吳璘、李世輔等人紛紛回頭相顧,去看坐在一側燭火下的趙官家。

 吳玠明白,他們當然也明白,戰事這般倉促,很多時候就是趙官家一句話而已。

 “說得好。”早就聽韓世忠、李彥仙、王彥等人分析過數次的趙玖毫不猶豫點頭應許。“只能去獲鹿迎戰!何況,若不渡過綿蔓水,也無法與曲端部匯合……可晉卿,若是在獲鹿接戰,你可有什麽條陳布置?”

 吳玠聽到這個問詢,稍作沉默,然後才認真相對:“好讓官家知道,如此大戰,規模幾乎是三倍於堯山之戰……官家若問行軍布置,臣當然能仿效邸報那種文體列出一二三四來,但都是依著經驗之談搞得紙上談兵之術……真正的針對性布置,怕是要等到渡過綿蔓水,臨到陣前,看地形、看軍情、看天氣,臨時布置。”

 堂中稍有騷動之態。

 但趙玖表情絲毫未變,只是頷首:“無妨!咱們如此,女真人也如此,倉促也好、沒有經驗也好,都是一樣的……按照軍報,女真人抵達獲鹿也不過比我們抵達井陘縣早一日半而已……你隻說眼下要做什麽便可。”

 眾人稍作釋然。

 吳玠也乾脆異常:“渡綿蔓水,取井陘縣城,然後遣大軍在井陘縣東部、獲鹿縣西部的丘陵之地設立大寨,布置防禦,然後匯合曲都統騎兵,再向前推進,沿途觀察敵情、與金軍試探交手,決定戰略。”

 “好,就這麽辦。”

 趙玖言簡意賅,直接了結了這一日的禦前軍議。

 而既然經歷了第一次軍議,接下來,趙官家親自下旨,大軍立即做出調整,沿著綿蔓水鋪陳,決意渡過此河,奪取井陘縣城與平山縣城,以為立足立寨之地。

 翌日上午,趙官家更是率禦前諸將與大部隊親自向東,抵達綿蔓水,親自督戰,兼做渡河準備。

 按照昨夜吳玠制定,趙官家傳下的軍令,今日一早,足足有十三個統製部,在各自將領的率領下一起渡河,以作必要掃蕩。

 而一旦掃蕩完成,宋軍主力便將大舉向東推進,逼入獲鹿。

 且說,十三個統製部,每個統製官都算是聞名天下的名將了,加一起的部眾,光是純戰兵就達到了小三萬之眾。這麽多披甲戰兵,這麽多名將,同時在幾十裡寬闊的戰線上協同渡河,分別攻城拔地……而且不光是正面渡過綿蔓水進取井陘、平山兩座縣城,甚至還有三個統製官各自率數千人向北渡過滹沱河去取柏嶺寨、西臨山寨、東臨山寨(後世西柏坡一帶)……所謂正奇有度,規製宏大。

 如此軍勢,如此動作,放在一個小國,幾乎算是決定國運的一場戰役了,但偏偏宋軍也好,甚至對面金軍也罷,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宋軍為了給大部隊進發掃清障礙、騰出空間、防備突襲的必要行動。

 只能說,戰事規模荒唐到讓人麻木的程度。

 不過,金軍不遑多讓。

 正月二十七,中午時分,草木皆綠,生意盎然。

 春水潺潺的綿蔓水前,趙官家的龍纛在春風之中微微搖晃,而對岸目視可及的井陘縣城已經在這次北伐中表現的越來越突出的董先部奮勇攻擊下搖搖欲墜。

 但也就是此時,宛如春雷的隆隆之聲自遠及近,越來越明顯。

 宋軍上下,當然知道這是什麽……金軍騎兵嘛,而且金軍也沒理由坐視宋軍奪城立寨,總要趁宋軍渡河立足未穩,稍打幾仗提升士氣的,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初時並無人以為意,只是從禦前傳下軍令,著原本就要次序渡河的禦營左軍諸部做好準備,隨時渡河與董先做呼應罷了。

 然而,隨著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超出所有人的經驗認知,對岸董先部從東向西,部隊率先進入慌亂失控狀態,最後居然主動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城池,背河挨著浮橋蝟集起來……宋軍上下也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很快,根本不用董先部的信使渡河回來匯報,龍纛下的宋軍高層便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們親眼看到,數不清的金軍披甲鐵騎,一人雙馬,宛如潮水一般翻過了對面的丘陵、小坡,進軍的橫向戰線綿延不停,居然達七八裡之寬,而且還在接連不斷,拉長縱深。

 春日陽光之下,金軍甲胄、兵刃閃閃發光,旗幟密集,放眼望去,不乏金軍名師大將,引來河水西岸的宋軍紛紛色變,甚至有動搖之態。

 沒辦法,金軍騎兵太多了,甚至這很可能就是靖康之變以來,金軍騎兵一次性統一匯集最多的場面了。而盡管今不如昔,但金軍鐵騎之威名依然讓人震動畏懼。

 這一點,看河對岸董先部的反應就知道了。

 董先部自此次北伐以來,戰陣經歷最豐富,戰功最卓著,董先本人也是河東方面積功最多的一位統製官,否則也不會用他做此次出河北的先鋒了。但就是這麽一支部隊,金軍騎兵根本沒有與之交戰,僅僅是從井陘縣城南側蜂擁而來,在距離他們幾裡外的山坡上列陣,耀武揚威,煊赫戰力,便已經被驚嚇到搖搖欲墜的地步了……背河列陣的董先部中,不乏試圖扔下陣列,沿浮橋逃回河西的士卒,只是都被斬了而已。

 也正是因為軍法嚴密,才勉強立住陣。

 而且,沒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換自己及部屬在對岸,怕是還不如董先部的反應呢。

 甚至,哪怕是河這邊的宋軍,也早在金軍鐵騎大舉進軍鋪陳時,有不少人漸漸心生怯意,只是龍纛立定不動,也無人敢動而已。

 龍纛下,趙玖和呂頤浩還有諸帥臣皆一聲不吭,一直到金軍在對面山坡列陣完畢,一面五色捧日旗和一面同樣規製的‘魏’字王旗出現在對岸陣列正中,這才稍有騷動。

 “這是多少騎兵?”

 緊緊攥著馬韁以掩飾緊張的趙玖面色不變,終於開口去問身側將領。“五萬還是六萬?”

 “三萬!”韓世忠脫口而出。

 “只是三萬嗎?”趙玖略顯詫異。

 “好讓官家知道,如此三萬鐵騎集中使用,已經足夠一錘定音,決二十萬大戰之勝負。”李彥仙在旁冷靜解釋。

 “但金軍騎兵應該不止三萬吧?”趙玖稍微一想,依然不解。“按照軍報,燕京的兩個萬戶和四個合扎猛安已經來援,他們應該有六七百個謀克,便是不算燕京援軍,隻說跟著兀術與拔離速從南邊撤下來的這般鐵騎,再加上大同兩個萬戶,以及耶律馬五的部屬,應該也最少有五六萬之眾。”

 “官家。”之前一直用望遠鏡觀察敵陣的吳玠忽然勒馬掉頭,擠到了趙官家與呂相公之間的位置。“兀術和拔離速應該就是想讓我們這般思慮……”

 趙玖微微一怔。

 “金軍雖然可以有六百個謀克,但實際上,經歷了三個多月的戰事,輾轉數千裡,損耗減員無數,一直跟著兀術和拔離速的軍中,如這般威勢整齊的,怕是只有這三百個謀克!”吳玠冷靜以對。“而且若臣所料不差,金軍燕京方向的援軍應該還沒到,滹沱河北真定府那邊的原大同兩個萬戶,在我們主力越過此河前也是不敢輕易渡過滹沱河,耶律馬五更是在一直挨打,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整備出來。換言之……這三百個謀克,已經是金軍此時能湊出來列陣的極限了!而且,內中也十之八九是虛的!”

 趙玖微微醒悟。

 “官家且放心,便是後來援軍匯合,全軍整備,金軍也不可能集中六萬騎兵使用的。”韓世忠再度插嘴,卻又嘴角泛起,微微冷笑起來。“因為騎兵本就是要衝刺掃蕩使用,想要指揮妥當,如婁室那般一將使用五六千眾,便已經是一個將領的極限,再多一點,就要分出心腹副將協助了……何況是五六萬騎?如臣所料不差,待到決戰時,金人必然是要分出數萬之眾,預先按照地形布置妥當,列堂皇之陣……十之八九是步兵居中,騎兵分兩翼,然後拔離速再合兩三個妥當萬戶,四五個妥當猛安,聚起兩萬精銳鐵騎,以作勝負之分!”

 趙玖想起堯山戰事經歷,卻是重重頷首,其余軍官也多附和。

 “可眼下之勢,又該如之奈何呢?”心中稍微放松後,趙玖追問不及。

 “簡單。”吳玠嚴肅以對。“請官家下旨,提前渡河!”

 趙玖心中隻覺得荒唐,但畢竟是磨礪出來了,臉上竟然一點愣神的姿態都沒有,只是沉默而已。

 “不錯。”吳玠見狀沉聲催促。“請官家不要猶豫……此時金軍必然是聞得我們渡河,倉促匯集示威,既沒有步兵相隨列陣配合,也沒有足夠軍械後勤布置,而且還要擔心曲都統及其部在側後的威脅,根本無法也無心與我們堂堂相爭,更遑論決戰準備了!而我軍浮橋已立,早已經做好全軍渡河的準備,只要發精銳先渡,掩護全軍渡河,數倍兵力之下,金軍必然惶恐失措,只能撤退!”

 趙玖怔怔看著吳大,然後忍不住看了眼對岸金軍那鋪滿山野的鐵騎,複又來看對方,卻又在對方身後的呂頤浩即將開口之前忽然扭頭下令:“虞允文!”

 “臣在!”身高極為突出的虞允文心中一突,即刻打馬向前。

 “怕死嗎?”趙玖冷冷喝問。

 “不怕!”虞允文乾脆以對。

 “渡河過去,替朕勸降兀術!”

 “喏。”

 “良臣!”趙玖複又喊起一人。

 “臣在。”韓世忠拱手以對。

 “你部兩萬余眾本來就要渡河的,現在你打起自家大纛,親自都督本部自下遊搶渡,匯合董先部!若金軍膽敢不撤,你就與朕迎頭痛擊!”

 “臣領旨,請官家觀臣破敵!”韓世忠依然睥睨,卻是打馬率大纛而走。

 “王德。”趙玖繼續打量,卻是盯上了躍躍欲試一人。

 “臣在。”王德一時驚喜。

 “你自上遊去渡。”

 “喏。”

 “其余全軍。”趙玖回頭相顧。“做好準備,待延安郡王與王副都統渡河立足,李副都統(李世輔)便以騎兵援護後發,其余中軍,按照之前渡河預定,次序進發!”

 眾將轟然一片,王德更是匆匆而走。

 且不提河西宋軍分派,隻說片刻之後,綿蔓水東側,五色捧日旗之下的那個山坡上,兀術立在馬上,拔離速在側並馬,左右皆是倉促匯集的萬戶、猛安,身後也是數不清的幕僚、親衛,也算是氣勢非凡。

 然而,這位大金魏王剛剛列陣妥當,才說了幾句話,甚至還有些氣喘籲籲,便陡然見到那面天下無雙的大纛離開龍纛向北疾行,與此同時,另一個規製稍小的王字大旗迅速向南,如何不知道這都是誰?

 韓世忠和王夜叉嘛。

 於是,當即便有些忐忑。

 而不過片刻,忐忑之心便沒了,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宋軍要做什麽了……金軍高層眼見著龐大到漫山遍野,幾乎震撼到他們不敢動彈的宋軍大陣不等兩面旗幟抵達位置,兩翼不下數萬宋軍甲士便爭先來渡,卻是愕然不及,個個相顧失色。

 說句良心話,宋軍見到金軍如此騎兵大陣,一時惶然,可金軍遠道而來,見到十幾萬宋軍主力沿河十幾裡甚至快二十裡鋪陳,且陣勢密集厚實,而自家扔下步兵和大營,隻區區三萬騎兵遠道至此,又如何不懼?

 誰比誰更怕啊?

 “元帥,如之奈何?”兀術強壓心中慌亂,越過眾將,扭頭相對拔離速。

 拔離速張了張嘴,尚未給出言語,便又有哨騎疾馳而至,聲稱有宋軍使節直學士虞允文單騎越浮橋到來,奉趙宋官家旨意來見魏王。

 “說不得是曲端已至,且與河對岸趙宋官家有了聯系!”聞得此言,拔離速脫口而對,狀若醒悟。“所以宋軍才手段頻出,不惜一切想要纏住我們,好方便曲端偷襲我石邑大寨!”

 兀術愣了一下,繼續等拔離速後文。

 但拔離速卻一聲不吭,只是盯著兀術來看……後者再度愣了一下,然後忽然醒悟,當即拊掌:“是了!必然如此!元帥,我軍既已示威,沮喪敵軍,便沒必要多留,依俺心意,還是折返大營,小心為上!”

 拔離速思索片刻,這才緩緩頷首:“既是魏王軍令,自當遵從。”

 眾將以下,如釋重負,便紛紛折返陣中,卻收攏部隊,準備後撤。

 而很快,騎兵的戰術機動優勢便發揮出來,金軍各部紛紛後撤,虞允文更是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被直接綁上,作為俘虜帶回石邑。

 一場示威對峙,虎頭蛇尾。

 甚至坦誠一點,趙玖吳玠韓世忠這些人都沒想到金軍撤的這麽乾脆。

 然而,耳聽著宋軍歡呼震野,眼見著金軍大舉撤離,龍纛之下,吳玠與李彥仙兩個之前金軍抵達沒有太多激烈反應的帥臣,此時卻反而齊齊色變。

 但是,此時全軍振奮,趙官家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下午時分,井陘開城投降,宋軍禦營左軍、中軍精銳皆已在河東搶佔高地,突前列陣,禦營騎軍中的黨項輕騎也成功渡河,然後撒在了井陘縣東側、獲鹿縣西側的那片山脈與平原交匯的丘陵之地上。

 一時間,綿蔓水東側安全無虞。

 趙官家終於也率龍纛進發,準備進入井陘城中安頓。

 而待趙官家打馬越過浮橋,周圍大部軍官、近臣暫時被分割開來,禦營中軍都統李彥仙卻忽然打馬上前,趁機來到趙官家身前低聲相告:“官家,莫要因為今日之事小覷了金軍。”

 趙玖面色絲毫不變:“這是自然。”

 “陛下沒懂臣的意思。”李彥仙愈發嚴肅。“金軍耀武揚威是虛的,不足為慮,但金軍撤退時,沒有一支部隊散亂,也沒有一支部隊脫離大部去攻擊剛剛渡河的左右兩軍,這才是金軍戰力的體現……大戰之中,執行軍令第一!由此可見,金軍鐵騎余威尚在,足以在戰事中一舉定下勝負,切不可輕視。”

 趙玖想起之前所見情形,終於色變,但只是微微一變,就恢復如常,繼而重重頷首。

 李彥仙見到趙官家醒悟,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告退,然後便去打馬慰問之前作戰辛苦的自家部屬董先部去了。

 而李彥仙剛走,剛剛渡河的吳玠便又打馬過來:“官家。”

 “可是要說金軍鐵騎軍紀嚴明一事?”趙玖平靜反問。

 “是。”吳玠稍微一愣,立即如常。“但不止是此事。”

 “官家。”吳大嚴肅以對。“臣知道此戰之勝負在哪裡了。”

 趙玖再度色變,卻又再度恢復如常:“說來。”

 “金軍鐵騎戰力斐然,必然要集中使用,恐怕正如延安郡王之前所言,拔離速將會合數萬精銳騎兵,以作撒手鐧……戰至酣時,將數萬鐵騎一並撒出,做致命一擊。”吳大認真以對。“故此,我軍若要得勝,唯一也是必然之舉,便是留出一支足以壓製數萬鐵騎的精銳為後備,待敵騎兵大隊出,也隨之出,便可決勝!”

 趙玖紋絲不動。

 “關鍵在兩點。”吳玠平靜做了總結。“要抽調組建一支數量龐大的精銳,然後臨戰一定要讓金軍先出騎兵,咱們再發此軍。”

 “抽調精銳?”趙玖終於開口。

 “是。”

 “長斧重步和勁弩,以克金軍鐵騎?恰如你當日抽調各部神臂弓以成駐隊矢?”

 “是。”

 “抽調不難。”趙玖終於說到關鍵。“但集中使用,何人為將?這可都是諸將官的命根子。”

 “這就是臣要說的。”吳玠瞥了眼趙官家身後,再度壓低聲音。“按照官階制度、軍事經驗,應該是王彥王總統來領這支軍才對……”

 “但王彥為人小氣,軍中各部皆不服他是也不是?而若是不讓他領,則名不正言不順,還是會引來不服,連著他也不服,是也不是?”趙玖平靜反問。

 “是。”

 “你有什麽法子?”

 “官家。”吳玠喟然以對。“自建炎以來,禦營便是大將軍製,各部大將皆有自家依附親衛……這是無奈何的事情,但所幸官家威望卓著,若有禦令,無人敢不服……”

 “朕親自領軍?”趙玖無語至極。“怕是要一敗塗地。”

 “焉能如此?”吳玠無奈揭開了謎底。“請官家派一員心腹,天下皆知的禦前近臣,為王總統副將,實際上是與王總統一起督此軍作戰……眾將必然服從。”

 趙玖稍微一愣,旋即頷首,卻還是有些不解:“朕身側近臣,又有幾個知兵的?”

 吳玠抬起頭看著趙官家,一聲不吭。

 趙玖先是不解,但數息之後,卻是恍然大悟,然後回頭相顧,正見到楊沂中面無表情立馬於自己身後,這才又回頭來看吳玠,以作求證。

 吳玠無奈,便要點頭……但就在此時,距離龍纛不遠浮橋方向卻又忽然騷動起來。

 趙玖、吳玠等人皆有不解之態, 便一起心照不宣停下之前議題,一起去看。

 片刻後,一名赤心騎果然狼狽來告:“官家,呂相公騎馬過橋,一時趔趄,落入水中,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呂相公讓末將來告知官家,不要回頭管他,也不要宣揚此事,以免耽誤大軍前行……還請禦駕速速進城!”

 趙玖徹底色變,但這位趙宋官家打馬在龍纛下旋轉了兩圈後,終於還是轉身勒馬向前,帶著一聲不吭的吳玠與楊沂中往井陘縣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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