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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第34章 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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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且說,因為西湖存在的緣故,杭州城的格局素來是與他處不同的,比如州城狹長,又比如說州城正經西門湧金門外往南有一片空地,本該是城外規製,放在別處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城內繁華,但實際上,此地因為挨著西湖,可以遙望蘇堤、雷峰塔,又是護城河通往西湖的閘口、碼頭所在,所以素來是酒樓林立,商賈輻輳,簡直比城內還要熱鬧幾分。

而如今,既到了建炎八年的冬日,汴州趙官家南巡,因為看中西湖盛景,直接在州城西南、西湖東南的鳳凰山上吳越舊宮長久駐蹕,使得此地實際上成為了整個帝國南方的政治中心,卻是使湧金門外愈發繁花似錦起來。

不說別的,只是往來謀劃建立地方公閣制度的‘以備谘詢’們,十個裡倒有八個都是家底厚實的江南老貴,隨便打賞一點,便足以讓市井奔走之輩多一份嚼裹了。

何況,除了這些人,還有出入不停的全國各地官吏、信使,以及在鳳凰山周邊陡然多出來的數千禦前虎賁,都是要消費支出的,卻足以使這湧金門外的繁華更上一層樓了。

那麽回到開頭那首詩,據說正是某個不知名的騷客吟出,因為自家沒有能入公閣,所以題到了湧金門外的某個酒樓上,以此嘲諷那些整日以為入了公閣有個政治待遇便算出仕的‘以備谘詢’們。

沒錯,這是一首嫉妒‘以備谘詢’們的酸詩,而且還被武林大會結束後第二日送李綱李公相歸鄉後,順便來到這棟酒樓看雷峰夕照的趙官家給禦目所及了!

為此,這棟歷史據說已經有了五六十年的正店酒樓昨日專門更名樓外樓,生意也瞬間躍居西湖第一……不知道多少閑人騷客,專門下午來登此樓外樓,專學趙官家看什麽勞什子雷峰夕照。

真的是什麽勞什子雷峰夕照,須知道,自打十幾年前方臘起事中雷峰塔被官戝兩家趁勢給毀了以後,整個塔就破破爛爛,再無往日盛景,也就是趙官家這等審美奇怪的人會專門指著一個破塔,說什麽不愧西湖盛景。

閑話少說,這日下午,天氣晴朗,本該又是一個樓外樓被擠爆的日子,卻並無多少貴客登樓。反而是景觀本身所在,卻並非觀景之處的,如今改名叫夕照山的雷峰塔下一時人頭攢動。原來,今日下午,無論是‘以備谘詢’們也好,還是其他來尋仕途的士人豪客,卻都是直接蜂擁到此準備觀摩儀式……內製呂本中奉旨出行在,來此立碑記錄當日建炎武林大會的盛況。

“確實,也該立個碑了。”

眼看著呂本中在雷峰塔下遙遙說著什麽,根本擠不過去的兩個年長士子隻好在夕照山外圍攏手閑聊。“官家一席話說得李相公自請歸鄉,以保長久名聲,也說得張九成起了為王前驅之心,轉而入仕東京,只是為這二人便值得立一個碑,以作定論。”

“這也是得逢聖主,李伯紀方才能有這般好結果,張九成方才能有這般好際遇。”旁邊之人隨之感慨。“一介白身,四十不惑了,居然能因為奏對而白身躍居侍郎,位列秘閣,這種事情放在建炎之前,哪裡能見得到?”

“誰說不是呢?”之前那人也隨之喟然。“只是可惜,張九成這般際遇終究只有一人,便是公閣中其余得了出身、差遣的人也隻蘇白李韜等區區十余人,而這地方公閣若成,具體什麽章程,能有何等位階,能做什麽差遣也都還有些含糊……莫非真如那個浪蕩子所題諷詩一般,

純粹是個空名,官家一回汴州便直接廢棄的嗎?”“不至於。”旁邊一直認真聽這二人議論的又一四十來歲的中年士人忽然插嘴,而此人操著本地口音,儼然兩浙人士,卻居然是個佩劍的,也是怪異。“官家此番南巡,為李伯紀申名,提攜張九成都只是隨手為之,關鍵還是推永不加賦,以及攤丁入畝這種大政來的,此二法若能成,則江南百姓怨氣消解,底下許多醃臢不堪之事也能滌蕩一二,北伐前安撫江南的大任也就算成了……”

“可這與公閣權責有什麽關系嗎?”之前那人依然不解。

“當然有。”這佩劍中年士人當場笑對。“欲行此大政,尤其是攤丁入畝,根本上是要讓原本貧苦百姓出的錢轉到那些在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形勢戶身上……而若想要壓製形勢戶,依著本朝慣例必然要借助士人之力,拉著士人去壓這些形勢戶;除此之外,官家與呂相公雖然一貫強硬,以至於宣揚要調禦營大軍南下,可官家也好、呂相公也罷,誰願意真的逼反那些形勢戶?所以不免還要收攏一二……至於如何收攏,卻還是那句話,凡事必有初,只看這公閣建立之初是為了什麽便曉得了。”

“我懂了。”不待那二人回應,旁邊又一名一直沒吭聲的中年士人忽然也出聲參與進來,然後,居然也是一個佩劍……東南這地方,還是大宋朝,一下子遇到兩個佩劍士子不免讓人嘖嘖稱奇。“仁兄的意思是,官家雖是天子,奄有四海,但除非是被逼到無奈,否則也不好直接以力壓人,還是要盡量講規矩的……所以這公閣一定是要常設,且一定會有一些真正議事、且通達禦前的法門,甚至說不得會有一些特定的差遣專分下來。”

“不錯!”第三位士人,眼見著對方是個懂行的,而且跟自己一樣是個佩劍的,當即大喜。

“而若如此,咱們便該使出些手段來,對下使江南安穩,不給朝廷添亂,以免釀出禍事;對上卻要去勸諫官家,不必真的遣大軍南下……再來一萬乃至數萬禦營兵馬到了東南,那才是萬馬齊喑呢!”第四位士人見談的對路,趕緊扶劍上前,然後拱手相對。“敢問仁兄姓名,何不聯名上書?”

“兩位且住,為何……”原本開啟話題那二人愈發糊塗,卻是對視一眼後覺得自己二人根本跟不上這後來二人思路,偏偏對方得出的結論又讓他百爪撓心。“這聯名上書又……”

“此事簡單。”最開始插話的佩劍士人隨口而笑,稍微解釋。“無他,兩位賢兄還記得官家之前上樓外樓吃酒嗎?官家禦駕親臨,不付錢也行,但隨行邵押班偏偏照樣付了錢,這便是更妥當的舉止……而官家如今要讓地方豪右替貧民出錢,便不免要拿權責位階來換士人歸心以壓製豪右,並稍微給豪右一些出路,換他們不必反應過激……而這個公閣,便是官家付帳的所在。”

最開始那二人恍然大喜……原來這公閣是官家拿位階跟自己這等人做買賣的地方,這麽一說他們自然醒悟。

隨即,四人趕緊通了姓名,那開始兩人只是半生沒個說法的尋常廢物士人倒也罷了,這第三人卻居然是越州名門陸氏出身,喚做陸宲,第四人卻又尋常了一點,只是婺州一個落魄士人,喚做陳益。

四人通了姓名,自然公推陸先生來做這個領頭的,準備上書言事,對官家表表決心,順便看看能不能從官家這個買賣中得點利市……然而,四人剛要細細討論一二,卻又聞得前方破破爛爛的雷峰塔下立碑處一陣喧嚷,問了好一陣子才弄清楚怎麽回事。

原來,那內製呂本中出面立碑紀念了之前的建炎武林大會後,便直接拋出一事,說是官家決心在江南一直駐蹕到此間攤丁入畝大政成功才回京,卻是有心以行在為根基,臨時創辦一份行在邸報,乃是讓他呂學士代辦,卻正要公閣中的懂原學、愛國家、忠陛下的三好名士們幫他一起來做這個差遣……江南渴望邸報不知道多少年了,此言既出,忍不住便有些士風潦草之輩不顧體統,當場自薦,繼而引發了騷動。

離得那麽遠,四人當然只能乾看著,不過他們四人也都不是什麽文采風流之輩,而且呂本中這個舉止明顯驗證了他們之前的猜測,官家確系是要對東南士人、豪右進行一定的政治收買的。

於是,四人面面相覷,反而一起堅定了要趁此良機登上鳳凰山的心思,於是轉而後退,準備回到下榻之地,稍作議論……這其中那陳益因為家中有些敗落,只在城外鄉間租了農戶閑房居住,然後又被陸宲請去自家別院同住,漸漸了解到對方類似的苦衷與波折,再加上對方也是個難得的習武士人,二人一起議論時事、擊劍讀書,居然立即親近起來,卻是不必多提。

而兩三日後,隨著陸宲大筆揮過,勉強湊了一篇奏疏,還讓自己侄子幫忙看過錯別字,卻是正式上奏了。

而文書抵達鳳凰山,因為通篇都是在扯攤丁入畝之事,卻是理所當然的被仁保忠分類後送到了禦前。

而趙官家看完,果然心中有了點波動,複又在隔了一日呂頤浩、許景衡例行來鳳凰山做匯報時,提及了此事:

“若朕理解不差,這文書意思大概是講東南士人會盡力配合大政,希望朕不要派禦營大軍南下吧?兩位相公以為如何?”

“臣以為此言中肯,就眼下來說,江南士人、豪右多少還是知趣的。”許景衡看完文書後,第一個發表了意見。“包括眼下針對寺觀的田畝清查,都還算順利,未必就要發禦營大軍南下金陵屯駐……”

這裡多說一句,無論是要攤丁入畝,還是要永不加賦,前提條件是必須要進行統一的土斷和大規模田畝清查……土斷是統一清理整備戶口,田畝清查就是檢地,這是任何大規模賦稅改革的必須前置條件。

而趙官家在武林大會上下定決心以後,李綱又放下一切徹底告老歸鄉,便以呂頤浩、許景衡這兩位相公為主導,進行全面的土斷和少部分從寺觀開始的檢地活動。

“寺觀是寺觀。”回到眼前,滿是烏啼聲的鳳凰山行宮內,呂頤浩果然對許景衡不以為然。“寺觀那裡,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道門素來為皇產,可以隨意捏扁揉圓,而沙門到底又是光著腦袋的,一望便知,躲也躲不掉,他們便是不滿,也最多是耍滑弄奸,如何敢真的對抗官府?但寺觀之後,便要從兩浙開始大舉全面檢地,此舉無異於從那些形勢戶(豪右)口中直接奪食了……那屆時萬一出了禍事,官家只有三千兵在鳳凰山,誰敢擔萬一之責呢?”

最後這話,明顯是提醒許景衡,你只是個退休返聘的,我才是正經的東南使相。

對此,許相公猶豫了一下,沒有正面回應呂頤浩,而是直接拱手朝趙官家言語:

“官家,自古以來豪右容易生禍是對的,當今之世不能忘兵戈也是對的,但兩浙與江東(江南東路)這個地方,素來富庶,且讀書人居多,再加上城多而鄉少,官家、呂相公又直接在此監管,堪稱多服王化……這封奏疏便是證據……那若說在兩浙檢地便要造反,臣大約是覺得有些過慮了。”

“許相公的意思是……”趙玖當然看出來這兩位相公從來相互看不順眼,卻是搶在呂頤浩反駁之前插嘴言道。“可以讓北面兵馬做好準備,但須稍緩?或者離遠點,如在揚州或者淮甸屯駐,暫不渡江?”

“臣正是此意。”許景衡懇切拱手。“官家,此事若能不動兵戈不出亂而為之,對江南民心也是一種撫慰,更能使中樞權威在江南稍滋,否則便是拿兵戈壓了下去,怕也是會如方臘之亂一般,讓東南對國家起了隔閡……方臘之亂,西軍平叛,為禍甚於方臘,以至於東南士民聞官軍而色變,後來李綱李相公引發東南軍亂,久久不能平,更讓東南添了幾分對軍務的抵觸之心……故此,如非不得以,臣以為不必加大軍至兩浙。”

趙玖一言不發,直接看向了呂頤浩,顯然是多少被許景衡說服,但依然要尊重呂頤浩的姿態。

且說,方寸之間,兩位相公便已經切磋過去了。

呂頤浩想強調自己是正經相公,對方卻是個返聘的,卻不料許相公正因為自己是個返聘的,反而根本懶得理會呂相公,卻是讓呂頤浩想不留隔夜仇也不知道怎麽整,已經渾然落入下風。

不過,呂頤浩到底個做事的人,沉默了一陣子後,還是緩緩點頭,於烏啼聲中下了定論:“陛下,兩浙和江東(江南東路)其實臣也不是很擔心,因為此處的讀書人遠比形勢戶多,便是形勢戶也多有文風,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倒也不必怕他們……可兩淮、江西、福建路又該如何?這些地方有的是民風剽悍之所,也有的是淫祀巫道,誰知道會不會出禍亂?故此,臣以為官家最少要讓一萬以上的禦營大軍到江北,且要備好船隻,做好一切準備……而且一定要軍紀最好的禦營前軍。”

“那就這樣吧,正式發明旨,讓禦營前軍副都統王貴領一萬軍到無為軍屯駐,他們曾經此處行軍北上,也算熟悉地方。”趙玖旋即拍板。“而呂相公辛苦些,務必讓無為軍當地官府老實一些,不要鬧出當日虔州平叛,不許禦營軍士停留,不給供給的事情。”

“臣省的。”呂頤浩當即微微欠身。

“兩位相公既然來了,關於攤丁入畝之事,可還有什麽言語要提醒朕嗎?”趙玖想了一想,繼續問道。

“有。”許景衡正色言語。“臣想問官家,自唐時以來,租庸調製便是成例,此間充當丁身服役錢的乃是絲絹,而絲絹與田租的糧食加一起,正是小室小戶男耕女織所成,所以能夠長久。但攤丁入畝之後,百姓少交的絲絹要轉入形勢戶中,可形勢戶中哪來的這麽多絲絹?而本身沒有絲絹,無論是買還是直接收錢,都不免有缺銀銅之憂。更不要說,若從統一制度,防止滑吏騷然百姓的方向來講,便是普通小戶,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之後,也該一起廢除絲絹之收錄,轉收錢糧……可轉收錢糧,卻又相當於逼迫百姓將絲絹賣出去,屆時又被形勢戶、豪商壓價,這又該如何?”

趙玖聽著對方敘述,腦中卻是本能想到了又一個詞匯,那就是一條鞭法。

只能說,自古以來,那些重要的改革都是歷史的必然趨勢……然而,現在的問題是,大宋朝缺貴金屬是缺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僅僅靠從日本搞得那幾船貴金屬置換貿易,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更不要說,許景衡最後的提醒也是對的……任何逼迫老百姓參與到非正常貿易的行為,都會使得老百姓平白被多剝削一次。

所以,現在這個一條鞭法,也就是在自家腦子裡轉一圈,真要搞了,真就是自尋死路。

然而,做了七八年天子的趙玖也不是什麽初哥了,稍作思索後,卻是咬牙相對:“對此事,朕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但有兩個原則……所謂原則,便是說如原學中的基本現象法則一般不可動搖的條陳……其一,無論如何,不能本末倒置,讓給底層百姓減負的仁政變成惡政,所以能把麻事推給形勢戶便不要老百姓麻煩;形勢戶朕不管,貧民小戶那裡實在不行還繼續收絲絹便是。其二,無論如何,這個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的大政一定要推行下去,不能讓事情因為這種衍生麻煩而起了畏縮之心,弄成舊黨攻擊新法的局面。”

許景衡趕緊笑對:“官家想多了,臣沒有此意……”

“未必一定要統一換成銀銅,可以定下死律,使糧、絲、錢三者同位。”就在這時呂頤浩忽然冷冷插嘴。“一匹布便是兩貫錢,也是大約兩石新米!最起碼在兩浙,這個價錢,沒人能說不公道!而若錢、糧、絲能互通,缺銀銅便不是什麽大問題了,”

趙玖和許景衡齊齊一怔,然後反應不一。

前者一時大喜,後者卻一聲歎氣,立即搖頭。

“每年征稅時,各路經略使司出面,以之前一年錢糧絲的平均價格進行調整,給出一個公道價。”趙玖趕緊對許景衡解釋。“若遇災禍,便廢棄此類通價,劃出災區,專門應對……不瞞許相公,朕在東京,林尚書便與朕說過此事,乃是要統一計量,計算國入,只是國家還在打仗,不好倉促推行,但如果能先以最主要的錢、絲、糧合通,便也算是一個大大的進步了。”

“臣不是說不好或者不行。”許景衡見到趙官家誤會,趕緊解釋。“臣剛剛其實也是要說這一策以作備用,甚至還想過,允許現在到戰事結束之前,讓百姓以糧、絲購入國債……畢竟,糧可以做軍糧,絲可以做軍資,士卒也不會有怨言,還可以反過來用國債的信譽來穩定糧絲的價格……”

趙玖一時愕然:“這種良策,許相公為何不早早直接說起?”

“因為這種事情治標不治本,最多是個備用的臨時策略。”許景衡認真以對。“請官家想一想,若長久用這種策略,時間一長,遇到一個蔡京當政,一個朱勔做經略使,誰能想到他們為了搜括地方會在這種定價權略上面做到什麽程度呢?而大宋之廣闊,全國統一定價又對很多地方不公平,所以,終究還是要銀錢通暢,使民間自然流通絲絹、糧食才對。”

趙玖恍然點頭,卻是先看了看呂頤浩,又看了看許景衡,然後一時苦笑:“如此說來,許相公早有準備,只是想提醒朕,欠債終究還是要還的?”

許景衡微微欠身:“臣只是略盡人臣之道……沒有指責陛下、朝廷還有呂相公的意思。”

趙玖隨即再笑。

而呂頤浩卻忽然出聲:“官家,既然已經有了決心和備用方略,便該放手去做了!北伐之後的事情,就等北伐之後再說,此間事本就是為北伐而起的!”

“正要借呂相公之清厲!”趙玖隨即一振,然後複又想到一事。“既然要這般做,這上書的四人是不是可以給個差遣,做個姿態?”

用政治權力收買士大夫與豪右形勢戶,以減輕推行賦稅改革的阻力,對趙官家和宰執這一層是一種不言自明的事情,況且呂頤浩雖然對同僚和下屬苛刻,對待官家多少還是有些講究的,當即便頷首應聲:

“這四個人臣都知道根底,陸宲乃是越州人,宰執子弟,早年從郡縣開始,做過知縣、通判,甚至做到過提舉京畿茶鹽事,還曾在靖康中守住過陳留,算是有足夠實務經歷的……臣以為不妨大方些,給個通判,讓他去身體力行來去清查田畝;至於陳益,他父親雖只是個讀不下書的地方豪右,但終究也是以勤王之資死在靖康中的,多少算是個功臣子弟,可以給他父親一個說法,再發為一個知縣,也必然會對朝廷感激涕零;倒是其余兩個,本就是混沌之輩,讓他們跟著呂學士去辦報就是了……”

趙玖微微頷首,但不免好奇:“從文書上看,這陸宲、陳益最起碼是明白人物,且呂相公說他們是什麽宰執子弟、功臣子弟,卻為何落到要在公閣裡尋覓呢?”

呂頤浩扭頭看了看許景衡,一聲不吭。

此番佔足了上風的許景衡被看的發毛,當即反問:“呂相公何意?”

“好讓許相公知道。”呂頤浩微微拱手。“這陸宲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便是許相公你和呂公相(呂好問)的作為了……”

許景衡茫然一時。

而呂頤浩倒也不賣關子,直接再度拱手言道:“陸宲自東南轉官,曾在六賊之一朱勔麾下做過事,靖康之事起,太上淵聖皇帝登基,呂公相與許相公驟然得用,深恨六賊與新黨,卻是一面努力抗金,一面在朝中行瓜蔓抄,將剛剛擋住了金人的陸宲兄弟給認定了是奸賊一黨,然後一筆劃掉,攆出了朝廷……可憐當政相公親手劃掉的人,哪裡還敢求前途,尤其是往後多少年,呂公相與許相公愈發如日中天,便也隻好在三四十歲的光景棄了仕途,從此賦閑七八年,據說整日在家隻以擊劍為樂,他幾個侄子,大的十幾歲,小的還不到十歲,全都號稱神童,卻也被他逼著整日在家中擊劍。”

許景衡目瞪口呆,卻居然不能駁斥……因為這破事他肯定是幹了的,但偏偏這破事正是他和呂好問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政治汙點。

從靖康期間到建炎前期,這倆人始終不能脫黨爭之窠臼,尤其是他許景衡,當時退得早,自以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卻不料不如呂好問撿起原學,日漸成了半個聖人不說, 今日照樣被抓回來,乾他之前一直害怕的抵觸的‘推行新法’……當然了,呂頤浩這輩子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沒能如中樞主政,全然是某人‘肺腑一言’的結果。

這命運啊,也真是奇怪。

“至於陳益父親嘛。”就在許相公心思不知道飄到什麽地方的時候,稍微舒坦了點的呂頤浩繼續在烏啼聲中攏手歎道。“倒跟許相公無關,而是跟官家有些關系……”

這次輪到趙玖愕然了。

“他父親也是命不好,國家有難,家中既是豪右又是半個士人,便乾脆捐家從軍,結果到了東京,也沒什麽眼光,居然投了劉延慶,然後一命嗚呼……”呂頤浩難得感慨。“劉延慶既死,然後劉光世也死,朝廷後來便是計量功臣,也要稍作避諱的。”

趙玖一時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不過,用陸宲倒也罷了,他兄長陸宰卻是不能用的。”呂相公繼續提醒。

“哦?”趙官家趕緊應聲。

“靖康中,陸宰被任命為京西轉運副使……居然不敢去……若是用他,劉汲劉相公那裡,卻不知道如何交代了。”呂頤浩微笑以對,卻不知道是在笑什麽。

趙玖連連頷首,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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