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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共主》第473章 迫近的刀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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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帳外,夜明星稀。

 飄雪的天氣似乎終於熬過,白日裡甚至有人為此燃放炮竹,此時匯海門下,還能隱約聽得南城的一些富人巷子炮竹炸響的聲響。

 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煙火氣,陳西星許久都未有此刻這般平靜的心情了。

 站在城頭,舉目便可望及城外遠方駐扎的連綿營帳,硝煙未起的這三個月,先前受難最重的北城街頭已經恢復五六分往日氣氛,從熙攘來往的商販走卒中,他多少能感受到戰爭給北城民眾帶來的傷痛正一點點被時光治愈。

 那些被當成磚石瓦礫一樣丟棄的屍骸同樣正消失於大街小巷,民眾已經從最初的驚慌恐懼中走了出來,為這樣那樣的目的重新奔波忙碌著,坍塌的房屋一座座又蓋了起來,勾欄瓦舍再度熱鬧起來,利用酒色療傷的人麻木地行走在這座看似正再度崛起的囚籠中。

 營帳裡,還能聽見父親陳渠充滿憤懣的質問話語,那位前來傳天子口諭的宮奴陳西星倒是認識,是已經入宮做了皇妃的近身奴才,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已經斬斷情緣,為何還要三番五次再來羞辱他們父子?

 歎口氣,陳西星抬眼望向極北方向,兵部剛收到的急信求援,雪國大軍猛攻拒北雄關,拒北關守軍拚死抵抗,望皇都遣派大軍支援。

 陳西星都能想象到拒北雄關此時的境地,狼煙動地,喊殺衝天,血水與亡屍鋪就的城下,皇都剛經歷的災難再度發生在了拒北雄關,而雙方兵力的懸殊,也比皇都圍城時驚人的多。

 “六比三……要是援軍不足,只怕會是去多少便折戟多少,拒北雄關會像一口填不滿的黑洞,死死將虎狼皇朝僅剩的大軍吸附在北地,而皇都……”

 陳西星腦海裡回憶著父親陳渠對他說的一段話,虎狼皇朝時下正面臨南北抉擇的難題,要保住北地拒北關,南地皇都就可能被攻破,而要殊死保護皇都,北地拒北雄關則會成為雪國北下大軍馬蹄下第一座被踐踏的關隘,之後再一點點看著雪國大軍一路摧城拔寨,兵臨皇都城下。

 當陳西星問父親陳渠當如何抉擇,陳渠搖了搖頭,並沒有給出答案,此時站在城頭,吹著涼風,頭腦也清醒許多,仔細想來,陳西星覺得父親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城下,副將良田正與那宮奴小心翼翼不斷道歉,一小袋銀子也在推諉兩下後落入了口袋,如此之後,宮奴方才與良副將說了什麽悄悄話,只見良副將不斷地點頭,說話中攙扶對方入轎,目送對方徐徐遠去。

 陳西星下城頭之際,副將良田回到營帳中,將頭盔拍在案幾上,咬牙切齒道:

 “一介閹人,也敢出來作威作福,當真是氣的老子肝疼……”

 陳渠坐在炭盆前,面色難堪,聽到副將良田如此啐罵,卻也沒說什麽冠冕堂黃的空話壓人,只是磕了磕牙。

 “將軍,宮裡就是想讓你去送死,眼下拒北關情形如何,你我比誰都清楚,我原以為將軍被放出來,還得了嘉賞,是禍福相依的好事,卻不料還有這般陰狠手段在後面等著,去,便是死,不去,違抗聖命,同樣是死,總之,這皇都容不得將軍好生活下去……”

 副將良田是跟隨陳渠多年的心腹愛將,二人早於戰火硝煙中結下了患難與共的深厚情誼,此次北去援軍拒北雄關,良田也在積極說服陳渠,要帶他一並前往,只是被陳渠幾度拒絕。

 “啪……”

 副將良田將宗卷摔在地上,上面還有他人參陳渠的折子,被兵部來尚書托人攔了下來,便一並夾在卷宗中送了過來。

 先前二人正於此事商議對策,天子口諭便不約而來,故而才有陳渠將滿腔心火一並發泄了出來,那位宮奴也被嚇了一跳,副將良田見事不對,便上前做起和事佬,居中和起稀泥,最後幾番誠摯道歉外加銀兩饋贈,方才將事平息了下來。

 “吏部那幾個老狐狸,敢這麽遞折子,其中必有什麽依仗,平日裡你看他們,就是一個十足的和事佬,可曾與你陳將軍說過一句重話?這次突然給你遞一刀,事情不會太過簡單……”

 副將良田平複完心情,卻又蹲身將散亂一地的卷宗與折子一一撿了起來,有幾張染了泥水,說話中,他正小心用袖子擦拭。

 陳渠從炭盆前起身,對營帳外說了一句“進來聽”,便走過去案幾前落座,繼續著手處理軍中事務。

 帳外,躲著偷聽的陳西星被陳渠發現,便不得不硬著頭皮進了其中,看眼案幾後神色大有恢復的父親,便靜靜站在那裡。

 “西星,這次你其實可以隨軍北去,一來趁機長長見識,二來也是有個照應,這北地距此山高水遠,陳將軍身邊沒有自己人,必然不太穩妥……”

 良田將卷宗擦拭乾淨放了回去,抬眼望來,掃一眼稚氣未退的陳西星,咧嘴笑了笑。

 “良叔,宮裡真要父親帶兵前去拒北雄關增援?”

 陳西星心中雖然已有猜測,但此時聽得消息屬實,仍舊覺得滑稽之至,這城中將軍何其多,為什麽要派父親前去,而且這匯海門也需要良將守護啊?

 副將良田攥拳砸了一下大腿,點了點頭,面色難堪。

 “就沒有什麽法子嗎?”

 陳西星追著問了一句,在他印象裡,除了要押赴午門斬頭的事情沒辦法疏通,好像這皇都裡其他什麽事情都能私下運作,走走門路,送送銀子,事情就能解決。

 先前父親陳渠鋃鐺入獄,他也是照此行事積極運作,之後父親出獄,雖聽說是給他希望的來尚書居中周旋,但在他看來,事情大抵也逃不脫此等手法。

 “西星,此事你就勿要關心了,你留在此地,跟著良田好生磨練學習,幾年後未必不能成事!”

 陳渠知曉兒子陳西星在想著私下運作,先前他在獄中,陳西星力行諸多事宜已經顯露能肩負些許責任,初見成人模樣,作為父親,自是心有慰籍,但這次北去拒北雄關,他心中也並無十足把握,故而他不可能帶獨子陳西星北去。

 “父親……”

 陳西星還想據理力爭一番,但被陳渠一句“就此打住”蓋棺論定,陳西星深知再無討價還價的可能,便耷拉下肩膀,出了營帳。

 “西星也是……”

 良田還想替陳西星說幾句話,畢竟陳西星由他看著長大,也算是親如半個兒子,再者讓陳西星隨軍北上,也是他想出來的主意。

 “良田,你無需多說了,出去準備吧,三萬援軍雖是不多,但這一路北上,路途漫漫,要做的籌備茫茫多,與其在這裡無益爭論,還不如多做一些相應籌備……”

 陳渠揮手打斷良田說話,從卷宗下抽出一張信箋,遞給了一無所知的良田,當良田拆開看過後,神色驀然複雜起來。

 翌日,一支五千人馬的軍隊浩浩蕩蕩奔赴北地,在長龍隊伍中,是一輛輛裝滿淄重的糧車,途經城外圍軍駐地,卻安然無恙而過,仿佛被視若無睹一般。

 當夜,另有一支萬人軍隊悄悄出城,居中而行的長龍馬車輪子上皆縛有動物皮毛,於神鬼不知中迅速北上。

 當這支隊伍悄然前行的途中,其中一輛馬車上的麻袋縫隙中,赫然藏著一張頭臉,當透過漆黑的夜色,判斷他已經遠離了那座都城,貓縮的身影便沉沉睡去。

 就在援軍北上的途中,拒北雄關前的硝煙仍舊令人窒息,在經歷雪國大軍一日六度衝鋒後,雙方皆是人疲馬乏的狀態,之後偃旗息鼓,各自修整。

 孫小泉此時腿上纏了紗布,隱隱滲血,在第五次衝鋒中,他被一名從背後偷襲的雪國死士險些一刀捅穿後心,是一名附近的同胞衝了上來,替他擋下了那一刀,之後他與對方廝殺,拚著廢掉一條腿,才將對方胸口攪了個稀爛。

 正坐在傷兵營帳前發呆的孫小泉聽著裡面撕心裂肺的喊叫,眼前不由自主會浮現那名替他擋刀的同胞身影,咬了咬牙,吐口氣,不讓眼淚流出來,孫小泉用手指在雪地裡認真寫下一個名字:趙震。

 同樣受傷不輕的牛群才躺在營帳裡,嘴裡咬著一根樹枝,正被軍醫用東西止血,他的左臂被幾乎砍斷,如果不是對方刀鋒卷了刃,或許此時他已經成了獨臂大俠。

 咬碎牙硬是沒叫出聲來,牛群才在軍醫治療下也幾度昏死過去,直到某一刻耳畔傳來“好了”的模糊話語,他才帶著疲倦的身心沉沉睡去。

 打退六度衝鋒,拒北關的守軍傷亡不可謂不大,僅是這一日內,死在城關上的守軍人數就在三千余眾,加上受傷不能下地的,大抵迫近四千數,以此可見,這場攻守大戰的慘烈程度到了什麽境地。

 無心再聽地獄之音的孫小泉登上城關,舉目南望,求援信箋已經發出,但究竟能不能等來援軍,他的內心深處也沒有底氣。

 或許,這裡不日就要成為一座死城……

 拒北關外。

 滿地鮮紅,白雪大地就如同被塗抹了朱砂,白的刺眼,紅的奪魄。

 身為騎兵的特爾芭因為未上戰場,便只能遠遠看著眼前這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當被同伴喊著去幫忙救治傷員後,特爾芭才第一次接觸到滿目的鮮血。

 “……你這樣不行,得用力勒緊才可以,千萬不能松勁……”

 特爾芭正給一位被砍斷腿的傷員幫忙止血,當他用力勒緊對方半截斷腿,鮮血還是如開閘的流水湧流而出,一旁朝腿上饞紗布的軍醫卻是突然松開了手。

 “松開吧,他已經死了……”

 軍醫從血泥裡站起來,捧著裝藥品的盒子又匆匆去了另地。

 特爾芭仿佛未曾聽到軍醫的話,還是死死箍住那截斷腿不肯撒手,當同伴過來將他從地上拉起,他的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一身甲胄也染成了紅袍。

 “發什麽愣,快點幫忙救治下一個……”

 同伴拍了拍特爾芭肩膀,便拉著他又跑到一位肚子被豁開的傷員前,手忙腳亂幫著軍醫將流泄出來的髒器往肚腹裡塞,特爾芭也跟著跪下,剛要動手幫忙,卻被軍醫推開,原來他的手上沾了許多泥土。

 “去外面洗一下……”

 扭頭衝特爾芭喊了一句,也不知道這位有些呆愣的家夥聽到沒有,軍醫便開始對身側的助手大聲說著該如何如何做,鬼哭狼嚎的雪地裡,猶如一片人間煉獄。

 荒郊野外自然沒有水,但還是有辦法洗手的,特爾芭在地上攢了雪團,開始在手心手背瘋狂擦拭,直到整個雪團變成腳下的血滴。

 特爾芭洗好手準備再去幫忙,這時一名小首領拿著兩根薪柴走了過來,對他晃了晃,說道:“你去找些薪柴回來……”

 就這樣,特爾芭不得不跑去許遠的林地裡找薪柴,因為大雪蓋地,許多的乾柴也變得濕潤起來,另外林地中也並沒有太多的枯枝爛木,大抵是被人撿過,如此忙碌許久,特爾芭僅僅抱了一小捆柴回來。

 那名小首領狠狠踢了他幾腳,被旁邊人拉開,特爾芭便成了形單影孤的對象,只能遠遠站著,沒有人敢再讓他去做什麽了。

 天色漸晚,雪地上的篝火稀稀拉拉點了起來,受傷的圍火或坐或躺,沒有受傷的,只能各自想辦法過夜, 特爾芭在吃過明顯被少給的飯食後,縮在一處避風的凹地裡休息。

 孫小泉此時在營帳中與副將商議守城之術,雜亂的案幾上擱著兩碗早已涼透的飯食,炭盆裡的火焰燒的正旺,映亮整座營帳。

 牛群才被疼痛疼醒過來,整條手臂之前都是麻木的狀態,當過了某一刻,麻木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疼,狠狠撕扯著他生命的火焰,直到熄滅的那一刻。

 先前認識的朋友過來看望他,給他帶了幾塊肉干,說是讓他好好養傷,當牛群才問起另外一人時,有人才告訴他那位替他擋刀的同胞已經死了。

 朋友離開後,牛群才躺著根本無法合眼睡去,但身心上的疲倦又摧殘著他令其入睡,如此睡睡醒醒中,天色漸亮,熟悉的號角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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