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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共主》第224章 殺人不過是營生
扉頁湖畔,水波不興。

 瘋子正經肅穆聊天聊地一番,又陰陽怪氣罵天罵地許久後,終是變得風平浪靜,古井無波。

 張聖人望著湖中挽褲腿下水捕魚的自家書童,看得頗為欣慰,對於瘋子在耳畔好如蚊蠅一般的絮叨碎語,無非是左耳進右耳出,半點不會留存心間。

 二人關系再是莫逆,可也是他人事,對他人事做不到設身處地的推心置腹,管住自己嘴巴豎耳聆聽,也不失一種照顧摯交故友情誼的絕妙手段。

 人生百味,僅僅是苦之一味,便可讓天下人覺得心神憔悴,天昏地暗,恍如末世,所以每個人心中必然會有多多少少的波瀾情愫,既然有情愫,自然要疏泄,有者執筆而書心中大不平,入木三分;有者揮毫潑墨寄情山水間,情景交融;有者從此放浪形骸,留戀酒池肉林鶯鶯燕燕,隻覺天地唯死爾;有者臥薪嘗膽,化悲憤為力量,使出水滴石穿之力於坑底起高樓,最終笑傲人間,最後笑一句:人間苦難,不過爾爾。

 瘋子則是另外一種,罵天罵地,罵娘罵老子,總之只要能想到念到的,都會統統變成嘴裡的“芬芳”。

 口吐芬芳,正是瘋子面對人生苦難的發泄方式之一。

 “這座小天地暫時不會鬧出什麽大亂子,張老倌,敢不敢與我一道去那舊神庭走上一遭?”

 瘋子“口吐芬芳”後,這是第一次以還算平和語氣說話。

 與懟天懟地之時,可謂是天壤之別。

 上古舊神庭,自分崩離析後,神道氣運“流散”殆盡,或者說被瓜分一空,原本的風水寶地就徹底淪落成毫無生機的死山絕水,除了那道曾經顯化人世後被小說家記錄在冊的“南天門”,神庭古地,當真是“作古”萬載。

 王丁不過是借著與舊神庭有那麽一絲因果牽涉,方才能把堪比一座大界的舊神庭古地牢牢拴在了這座天地,後被某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家夥,嘴賤無敵地喚作“一條裝點門面的破腰帶”,惹來天爺“王丁”追殺三千裡。

 上古時代,神庭有四道巍峨壯闊之天門,東西南北各一,由於其中一道南天門曾不小心顯化於世,故而在凡俗之中名望最盛。

 東南西北四道天門,分別為神,人,龍,妖四族登天之門,而在神庭崩潰後,獨存人族南天門,也不知是冥冥之中注定,還是人族氣運命不該絕,總之,南天門就神奇般留存了下來。

 “按下葫蘆浮起瓢,金甲神將倒是被你給唬住了,但是那些山上仙門仍舊是心中憤懣不平,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可是耍的一手好威風,雖然也去了陣前,但多是隨心所欲,與那人族將士幾無照面,飛劍斬頭顱也好,拳拳鑿陣也罷,總之結果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人族氣勢終於如虹逆轉,悲的是這些神仙老爺敵我不分,往往一劍飛出或者擰拳衝殺,斬殺一片妖屍的同時,卻也死傷人族將士稍許,一場廝殺下來,每個神仙如此,人族將士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一筆不小的血帳,故而在陣前,私下會有流言蜚語悄悄滋生,好不易借勢滋生的一點信心也有了分離之勢……”

 張聖人坐觀,舉目萬裡,看的是大勢,看的是人心,看的是否泰轉換,看的是此消彼長。

 “張佬倌,我總不能又當爹又當媽吧,孩子成長,總需要吃點苦挨點餓受點罪,自己今時若舍不得打罵,只能他日由江湖教做人,孩子如此,皇朝亦如此,所以我不能再出手,這場生死存亡的大考,便是人族眼下需要面對的一道鴻溝,跨過去就是一片坦途,跨不過去自然國破家亡……”

 瘋子搖頭歎息。

 “道理如此說出來,你我皆懂,但山上仙門較比於凡俗皇朝,無異於卵石之別,以石破卵,不過舉手投足,但以卵擊石,卻是取死之道,何況在這些神仙老爺心底,人族安危還不如自家洞府中的花花草草來的重要,所以把人族安危,捆綁在這些神仙老爺身上,只能說是險之又險……”

 張聖人不無擔心,這種念頭才是他最為擔心的,這樣對結果並無太大區別的人族來說,卻是殘忍異常,瘋子先前一番天降正義的舉措,看似給了人族一縷光明希望,如天燈掛空,但卻遙遙不可及,尤其積攢起來的心性也會一點點消散,從失望到希望再到失望,這種心境上的起起落落,擱置一人,尚可好說,但若是放諸人族,光景便不再明朗。

 妖屍大軍一方,自然看透其中蹊蹺,所以才會一退再退,打碎牙往肚子裡咽,默默吃下“天降正義”的啞巴虧,為的就是在等瘋子的離去,或者說是人族心氣的消散。

 雙方廝殺,往往涉及眾多,陣前片刻的熱血衝殺,背後往往是眾多的因素在助力,天時地利人和,具體到方方面面,便是天氣,地界,糧草,兵甲,心性等等,所以如今人族將士小勝,不過是在人和上扳回一點,擱在整體大勢上,杯水車薪而已。

 人族結果,已經注定。

 這是張聖人推衍六七遍方才得出的結論。

 所以,張聖人心裡真的很鬱悶,這種有別於“見死不救”的“有心無力”,受到的傷害更大。

 “老書袋未必沒有留下後手,眼下尚未到那山窮水盡之時,一切都為時尚早,你看不透,我也看不透,想來那群妖屍也是雲裡霧裡一頭霧水,呵呵,比起耍花哨,誰能比得過老書袋,比得過儒門,麽得人,寂寞如雪啊……”

 瘋子衝遠處忙著撈魚的小老弟揮揮手,神色慵懶,說不出的怯意。

 瘋子知曉,張佬倌不想在此關頭離開此地,怕的是儒門這座天地淪落於妖屍之手,盡人事聽天命,力爭把人事做到極致,至於天命如何,起碼最後沒有遺憾。

 歸根結底,張佬倌還是放不下!

 哎,僅一個放不下,自古至今,生出多少的天災人禍!

 朝堂,老臣放不下手中廝殺一生換來的煊赫權柄,必然造成人臣青黃不接,言路中斷,一把枯骨坐鎮整個朝堂。

 江湖,前輩放不下用鮮血打生打死搏來的赫赫名聲,那一座本該風生水起的江湖自然無趣,後輩爭鳴無望,人人退而自保,江湖也不再是江湖。

 山上仙門,老輩放不下高高在上的地位,不肯青燈黃卷,那這座仙門必然如巨木中空,看似長勢旺盛,但卻難抵狂風暴雨,落得一個樹倒猢猻散的慘淡結局。

 放不下,說小了涉及心性,說大了關乎生死,不論天地,族群。

 一如張佬倌身後那些頭頂同姓的後世子孫,千裡迢迢回來,不外乎放不下。

 “張佬倌,快借我一縷神魂用用,有人要搞事情,我再不去,怕是要來不及了!”

 驀然,瘋子瞥眼天際南端,憂心忡忡。

 張聖人也未多說什麽,抖擻衣袖落下一卷書經,翻開輕抖,從書頁中走出一道紙片小人,有鼻子有眼,與人無異,和張聖人有六七分相似。

 “謝咯,張佬倌!”

 瘋子衣袖一攬,將紙片人收入袖中,然後起身拍去塵土,衝張聖人咧嘴一笑,一道彩虹直起腳下,瘋子邁出平常一步,身影倏忽消逝。

 彩虹橋,是瘋子最為得意之作,雖然是花銀子從墨子巨匠手中買來的,但因為獨此一家,所以就“光明正大”變成了富氏招牌。

 ————

 山林中,馮笑敏捷如靈猿,借助古木枝椏閃轉騰挪,將身後好不狼狽的二人遠遠甩落許遠。

 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那二位自詡什麽白虎嶺嫡傳,還沒等馮笑說上兩句自辯之詞,那位眼高於頂的女子就勃然大怒,袖中飛劍倏忽而出!

 馮笑尚未傻到坐以待斃,以一敵二自然打不過,所以不假思索就來了一個飛鳥入林,試圖假借這漫山遍野的草木甩掉這兩位一身陰氣的妖物。

 “師兄,此人鬼鬼祟祟,不敢與你我對峙,想必心中必有鬼魅,何不如活捉回去,交給夫人?”

 女子白梅咬牙切齒,尤其看到前方始終落人於後的靈活身影,心頭更是怒火叢生。

 “師妹,你做決定便是,本以為你菩薩心腸,舍不得誅殺此賊,夫人還特意交代我,如今看來是師兄多心了!”

 男子白草身形一往無前,即便撞斷諸多古木,身形也未曾凝滯片刻。

 “貓捉老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上來一下子就咬死老鼠,還如何體會這種閑庭信步的悠閑心境,師妹,夫人交代你要多修心,其因在此!”

 男子白草凌空劃指,勾勒出一道優美弧跡。

 一道飛懸二人頭頂的飛劍,倏忽遠去,如瀑落於山,落向遠處那道有所覺察而不得不倉皇閃躲的身影。

 “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男子白草嘴角勾起,笑意裡盡是冷意。

 前方。

 馮笑攀住一條枝椏,腳尖於古木一截上踩踏,借力使力,身形瞬間畫弧蕩遠而去,留下枝椏在原地晃漾不止。

 飛劍即至,斬削而下,堪堪把晃漾不止的藤枝攪碎。

 飛劍在空中畫圈,倏忽而來,倏忽即去。

 “這廝擺明了是想借助這密林地勢,擺脫你我追捕,但怕是他萬萬沒想到,這裡是我白虎嶺地界,怎麽可能沒有天羅地網,這種自作聰明之輩,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男子白草一身劍氣在前,披荊斬棘,替身後師妹白梅開道。

 “夫人這白虎嶺,可是布有白骨法陣,縱然是仙王境的高人踏進其內,不死也得脫層皮,何況一個尚未有仙氣的無名之輩!”

 女子白梅眸光冰冷,盯著那道身影咬牙切齒。

 在前疲於奔命的馮笑,輕抖衣袖,從中落出兩張符籙,正是禦風符籙,貼與腿腳之上,身影快如疾風,一瞬遠去十余丈。

 “白虎嶺,夫人,怎麽聽起來這麽熟悉……”

 馮笑呢喃,這兩個名字聽起來怎麽聽都覺得耳熟,但卻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麽來。

 “嗖嗖嗖……”

 一架架泛著死氣的白骨從地下飛出,做那半路攔截的殺招,逼得馮笑只能扭轉身形,堪堪避開攻伐凌厲的殺式。

 一架架白骨赫然是拎刀仗劍的高人遺骨,不知是被何種秘法練就,保留幾分神魂不滅,空洞眼眶裡猶如燈火閃滅。

 刀劍交錯,仿如雨落,一道道劍意刀罡傾瀉而下,將方圓十裡之地,悉數籠罩其中。

 十裡之地,草木皆碎,一碎再碎。

 “他娘的,這些神仙老爺……”

 馮笑嘴裡罵罵咧咧,但腳下絲毫不敢耽擱,四道禦風符籙前後貼與腿腳之上,速度已經不能再快。

 一位地仙,一位仙人,他真是半點打不過,要是他有地仙巔峰之境,加上袖子裡的各種法寶,再借助地利之便,勝負五五之分,也可值得一試。

 只是仰仗丟法寶對敵,聲勢必然浩大,再招來什麽豺狼虎豹,他自然吃不消。

 “娘的,難怪有恃無恐,絲毫不擔心我遠遁,看來早就知道這裡藏著骷髏架子……”

 馮笑心中思量,快速計算著對策。

 對方若是打定消耗他,那麽在這座山林之中,眼下的地利,就不再是地利,反而會變成擇人而噬的牢籠。

 “難道真要用那彩虹橋?”

 馮笑皺眉,心中念頭百轉千回。

 “師妹,那廝怕是已經看出這白骨法陣玄妙之處,生生不息,循環往複,打碎一架還有一架,只要這座山上墳塚不平,這白骨法陣便是半點破解不得,夫人精通此術,堪比那道門道祖,天下有幾人能相提並論!”

 男子白草遠遠瞧看一眼,平靜說道。

 “小老弟,這般狼狽如喪家之犬,也是生平難見,不知可否老夫出手一助,代價不大,二兩銀子就可!”

 樹梢之巔,一位長衫清爍老者,俯瞰著正思量心事的馮笑,眼角余光卻落在遠處的兩道身影之上。

 他開出這般價錢,已是公道,殺一人,才一兩銀子,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便宜的買賣嗎?

 自然沒有。

 若是有,那他便登門拜訪,“以禮相待”,爭取在走前帶走對方大好頭顱。

 一兩銀子,是他的殺人名號。

 殺人,亦是他的營生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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