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帶著明顯變大了的浮冰,緩緩的流過,隨之而來的,是蒙蒙的細雨。這入夜後開始的細雨,下了有一個時辰了,並沒有從腳底感覺到冷意,反而有一種異常的溫暖。陳啟知道,這反而是一種壞事。
冰涼的雨水,滲入了地下,將地下殘存的那些溫度,擠了出來,才會形成這樣的情況。等到寒冷完全佔據了上風,地底下滲出來的,就只會是無限的涼意了。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天時,是老天吃飽了沒事乾,在跟自己開個玩笑嗎?
他當然希望這就是個玩笑,但現實就是這麽的殘酷,後半夜,細雨開始夾雜著零星的雪花落下。他並不知道已經下雪了,疲累,最主要是心累,讓他沉沉的睡著了。
是韓虎把他叫醒的,因為李定邦終於來了。
李定邦是員武將,李肅對他的要求,還是很嚴格的,這也讓他自小就十分的自律,每天天不亮就會起來了。只是他畢竟年輕,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之後,已經開始有些焦躁了,站起身來,來回的走著。
直到他終於看見那個比自己年紀還要小的自大家夥,瘦巴巴,就像是個身子還沒長好的小孩,正剔著牙慢慢的走了出來,不自覺的,就重重的哼了一聲。
“你是李定邦?”
“是又如何?”
“見到本帥,為何不行禮?”陳啟頓了一下,“來人,將李定邦拿下,重打二十軍棍。”
十幾個人衝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上手。李定邦大吼著想要反抗,雙拳也是難敵四手,很快就被按在了地上,呼呼喘氣了。
“侯爺······”
陸柄倒是想要給李定邦求情來著,二十軍棍下去,最少十天半個月,李定邦就下不了床了,他剛開口就被陳啟抬手阻止了,“拉出去!”
“侯爺······”
“怎麽?陸將軍也想陪他一起?”
“陳大旺,你個王八蛋!”
“虎子,辱罵本帥,再加十軍棍!”
“等等!”
“怎麽?還有什麽要罵本帥的,盡管來,罵一句,也不過十軍棍罷了。”
“侯爺真是愛開玩笑!”
“試試你就知道本帥是不是在開玩笑了。”
“末將有個請求!”
“哦!說說!反正本帥有的是時間等你慢慢說。”
“這軍棍,能在戰事後再打嗎?”
“哦!你也會怕嗎?”
“末將又不是沒挨過軍棍,怎麽可能怕!”
“那你總要給本帥一個理由吧?”
“當然!末將好歹也要留點力氣殺敵吧?萬一末將戰死,這軍棍就請侯爺免了。要是末將還活著,再來領這三十軍棍。”
“你想戴罪立功?”
“不!殺敵是末將的本職,算不上什麽功。”
“虎子,放開他!”陳啟笑笑,“本候能認為,你這是服軟了嗎?”
李定邦終於被放開了,自己稍微活動了一下,身上咯咯的響。他長得人高馬大,即使是離他還有一定的距離,陳啟都覺得自己在李定邦的面前,就像是一個小孩。
“服不服軟是另外一回事!不過,侯爺比末將狠!”
“狠?”
“侯爺甚至都不給末將說話的機會,就要先打軍棍,末將佩服。”
“這是什麽理由?”
“佩服就是佩服,需要理由嗎?”
“看來,你倒也不是一無是處。這軍棍,就暫且先讓你欠著,就先到陸將軍手下,當個偏將吧!”
“多謝侯爺!”
“不客氣!陸將軍,他要是戰死也就罷了,要是還活著,千萬可別又出什麽亂子,否則本帥連你一起打!”
“是,侯爺!”
陸柄無奈苦笑,李肅本就是將李定邦交給自己照看的,職責所在,倒是沒什麽。他熟識李定邦,兩人一起出來了,忍不住開口問:“定邦,你到底怎麽了?沒事去惹清河候。”
“試試他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麽狠。”
“那也不用賠上三十軍棍,打完了,你可慘了。”
“沒事的!我聽說過他,對自己人還是蠻好的。”
“自己人?什麽意思?”
“你認為他真的會打一個拚了命和敵軍廝殺的人三十軍棍嗎?”
“也許會!”
“什麽叫也許會?”
“他做過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爹對他的評價是,表面上看著越是狠的人,其實也越是心軟。”
“心軟?”陸柄愕然,“他何曾心軟過?”
“這是我爹說的,問他去!”
“元帥······”
薄薄的冰層,剛一凍住,就被流水很快帶走了,只是帶走的越來越少,冰面的面積,每過一會,肉眼可見的增長著。雪花和雨絲,落在油紙傘上,輕輕柔柔,若是攜伴同遊,倒也是一番好景致。
只可惜沒人有心情欣賞這景致,反而心情更為的沉重了。
雨在中午時停了,雪花卻大了許多,飄飄灑灑的,落在了地上,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這雪,越來越密,到得黃昏時,竟然看不清一丈之外的東西了,河堤上,不得不加緊了巡查,哪怕河面還沒完全封凍住,卻誰也不想因此而出了什麽事。
陳啟親自在夜幕降臨時又上了河堤,上半夜是他巡守的時間,下半夜才輪到陸柄。兄弟們也都分散出去了,畢竟這河堤太長了,不可能聚在一處的。陳啟的身邊,隻留下了韓虎,一起在這冰冷的河堤上走著。
夜裡的涼意,無時不刻侵襲著這河堤上的每一個人,若是不走動走動,一直待著,反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凍傷凍病了。有時候又必須停下,聽一聽河面上,是否有什麽動靜。
陳啟當然知道這個時候的冰層,太薄了,根本就承受不住什麽重量,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寧可多小心一些,畢竟小心無大錯。
雪似乎小了許多了,陳啟抬頭望天,讓一朵雪花落在自己的額頭上,再滑落到眼窩裡,順著臉頰,掉落了下去。
“侯爺,雪小了!”
“我知道!什麽時辰了?”
“快半夜了。”
“嗯!一會去把陸將軍和李將軍叫起來。”
“知道了,侯爺!”
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黑暗中,甚至只能聽見彼此靠近的腳步聲,不停的會有對面的人開口相問,才會知道迎面而來的,到底是誰。這汲州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也很讓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