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瑜對後面發生的事情並不知情，但也能猜個一二。

　　全府上下就那麽多人，這個內奸已經送到庫勒嘴邊，他要是吃不下，還不如找根面條上吊。

　　那個內奸決計不可能活著，幕後之人做出暗殺的決策之時，無論成功與否，死士和內奸都是被拋棄的棋子，即便內奸不想死，幕後之人也會讓他死。

　　他來到多羅克村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正如庫勒和冒險者所說，這個村子暮氣沉沉，明明有數十間屋子，但是亮著燈或者冒著炊煙的不超過十家。

　　就算有鎮內救濟，這些老人本來也活不了多久，四年下來，也死得差不多了。

　　村外的農田基本上都荒廢了，只有幾塊尚且有人打理，這幾個老人還有一些力氣。

　　墨子瑜的到來引起了不少注意，不過這些老人也沒什麽心思去關注其他事情了，他們在村子裡，只是等死罷了。

　　墨子瑜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問了一些問題就離開了，自己的溫飽都保證不了的老人們也沒有留他吃晚餐。

　　他沒有走遠，靜靜地在村子外等待夜幕降臨。

　　剛剛在村子裡，他看到了一個稍微有點意思的人。

　　……

　　克萊爾不知道這個幾乎被遺棄的村莊怎麽突然有一個年輕人造訪，看其氣質打扮，就不像是一般人。

　　她當時正在田地裡耕作，被墨子瑜突然搭話，還以為是追殺自己的人發現了自己的蹤跡，差點沒忍住就要出手。

　　不是她草木皆兵，最近的確有點風聲鶴唳，盧克王國士兵被殺，不知怎麽的就傳出有魔女的消息。

　　克萊爾就是個魔女。

　　但是她來到多羅克村已經快三年了，一直本分地扮作普通老嫗。在所有人都想著從村內逃跑的時候，沒有人會在意這麽一個快要荒廢的村莊是不是多了個老嫗，空著的房子又多，她隨便找一間房子就能夠住進去。

　　當然時間長了，她這個生面孔自然瞞不過那些日夜做伴數十年的老人，可是那些老人本來就自顧不暇，哪裡會多管閑事。

　　這裡雖然清貧，但是與世無爭，克萊爾在這裡躲避追殺，漸漸也喜歡上了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生活。

　　雖然這種生活最近有被打破的跡象，但誰也不會懷疑到一個老婦人身上。

　　偏偏墨子瑜離開時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沒來由一陣心慌。

　　將無用的煩惱甩出腦海，克萊爾端著兩盤子簡單的時蔬坐在位置上準備就餐。

　　自己種出來的蔬菜，味道很好。

　　點燃油燈，驅散了石桌旁的黑暗。

　　貧窮的多羅克村，用不起水晶魔法燈，只能用最原始的油燈照明。

　　“呼……”一陣微風拂過，油燈的火焰左右搖曳。

　　克萊爾猛一抬頭，她明明已經將門窗全都關好了，不可能有風吹進來。

　　對面坐著一個少年，有著一張讓女人都嫉妒的俊臉。

　　這張臉，讓她驚恐萬分。

　　“能說說你的身份嗎?”墨子瑜嘗了一口克萊爾炒的菜，“味道還可以。”

　　克萊爾警惕地看著墨子瑜，雙手擺好架勢，隨時準備出手。

　　“放心吧，我要是想殺你，你根本看不到我。”

　　克萊爾不信邪，霎那間瞳孔形狀變換，墨子瑜就覺得識海仿佛被什麽衝撞了一些，只是力度太低，沒多大作用。

　　“還要試試嗎?我可以再給你個機會。”

　　克萊爾深吸一口氣，

全身散發著土黃色的光芒。　　地面一陣顫動，一根尖尖的土刺拔地而起，但是剛剛露出不到幾寸就被墨子瑜一腳踩碎。

　　克萊爾一陣胸悶，大喝一聲，衣衫無風自動，土黃色的氤氳更加耀眼，透過門窗的縫隙直接照射到外邊。

　　整間石屋開始抖動，石牆像是活過來一樣聚攏過來，要將墨子瑜擠成肉餅。

　　“轟！”

　　石塊紛飛，一道人影從變形的石屋中一躍而出，肩膀上還扛著另一個人。

　　剛才動靜不小，那些老人就算再怎麽年邁無力也肯定會前來查看。在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前，墨子瑜還是趁早離開這裡為好。

　　……

　　遠離多羅克村，墨子瑜扛著克萊爾遁入山林深處，找了個寂靜無人的山洞，隨手把克萊爾丟在冰冷堅硬的地面，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克萊爾已經休克，鼻子下面還有兩行蚯蚓的血跡，那時精神力消耗過度的表現。

　　很明顯，控制整間石屋碾死墨子瑜已經超出克萊爾的能力，更不用說最後還被墨子瑜強行破開。

　　克萊爾身體不斷抽搐，靈魂上的痛楚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通過神經傳達到身體每一寸肌肉。

　　過了好一會，克萊爾的身體才慢慢停止抽搐，她徐徐睜開眼睛，剛要坐起來就覺得頭疼欲裂，連忙捂著頭滿地打滾，痛苦的呻吟回蕩在山洞之中。

　　幸好夜深人靜，四下無人，不然還以為墨子瑜對她做了什麽。

　　墨子瑜對這一幕無動於衷，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直到克萊爾從疼痛中恢復過來。

　　克萊爾強行撐著山洞牆壁想要站起來，但是一陣天旋地轉又摔倒在地，此時她才透過洞外皎潔的月光，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石屋內，一道頎長的身影正立在月光之下。

　　她回憶起自己昏厥前最後一幕，那個神秘的少年信手破開了自己賭上性命的絕技。

　　無與倫比的強大。

　　“所以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說話了嗎?”墨子瑜蹲下身來，用劍鞘戳戳克萊爾柔軟的身體。

　　克萊爾羞憤交加，但是身體如同爛泥一樣，根本無力反抗，隻得狠狠盯著墨子瑜。

　　被一個七老八十的婦人這樣看著，墨子瑜總覺得怪怪的，雖然他知道這個女人實際上很年輕。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易容成老婦人的樣子，混在多羅克村。”

　　克萊爾不回答。

　　墨子瑜繼續自說自話:“一見面就動手，說明你的處境很不安全，應該時刻面臨被追殺的危險。這樣的人要麽是通緝犯，要麽就是得罪過人。我看過風暴王國和拉吉爾鎮的卷宗，近期並沒有通緝犯進入拉吉爾鎮的跡象，所以你是來自盧克王國。”

　　墨子瑜緊盯著克萊爾的眼睛，發現她雖然極力保持鎮定，但眼中仍然有一線慌張。

　　“很好，不是。”

　　克萊爾這次是真的錯愕了，作為常年被人追殺的魔女，想要成功躲過追殺，易容之術很重要，演技同樣必不可少。克萊爾自忖演技還算精湛，否則也不會隱藏這麽久，所以她剛剛流露出的驚慌應該是相當自然的。

　　可惜，墨子瑜全程念力外放。

　　一個人的表情可以說謊，但精神波動要誠實的多，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人，是不可能有效控制自己的精神波動的。

　　人在說謊時的精神波動與平常是不一致的。

　　所以墨子瑜從始至終都沒有相信克萊爾的表情，盡管真的十分自然。但是克萊爾的精神波動出賣了她，她的精神由始至終都很平靜，說明墨子瑜的話並沒有戳中她的要害，所謂自然的慌張表情，其實都是演技。

　　“既然不是來自盧克王國，那麽你就不可能是風暴王國的通緝犯，至少不是記錄在案的通緝犯。”

　　克萊爾的精神出現了一點波動。

　　“女性、被追殺、魔女，你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魔女吧?”

　　雖然沒有什麽根據，但是如果真的有魔女在附近的話，眼前的克萊爾嫌疑最大。

　　克萊爾的精神波動更劇烈了。

　　她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以至於她無暇控制臉上的表情。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克萊爾悅耳的聲音響起，與老婦人的形象完全不相匹配。

　　“你的易容術還算是看的過去，演技也不賴，從表面上看還是很難看出你與一個老婦人之間的區別。但是，行將就木的老人體內的生機與朝氣蓬勃的青年體內的生機可謂是大相徑庭，你身上的生機太濃鬱了，不可能是個老婦人，至少不可能是個普通的老婦人。”

　　很巧，墨子瑜對於生機的感應，基本上無人可出其右。

　　克萊爾沒想到紕漏竟然是出在這裡。

　　此時再隱瞞已經沒有什麽必要，克萊爾從自己身體幾個部位分別拔出幾根銀針，接著，身體肌肉仿佛不受控制地蠕動起來，眨眼間，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就變成了嬌滴滴的豔美女子。

　　是朵帶刺的玫瑰。

　　“你從哪裡知道我是魔女的?”

　　“我不知道啊。”墨子瑜一臉無辜。

　　克萊爾:“???”

　　“我就隨口這麽一猜，沒想到真給你詐出來了。”

　　克萊爾聞言後悔萬分，要不是身體沒什麽力氣，她都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但是現在已經於事無補了。

　　“殺了我吧，你別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信息。”

　　索性一閉眼，露出天鵝般白皙的玉頸，只求速死。

　　“殺了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克萊爾一聲冷笑:“呵，好處?不說魔女的頭顱能夠換取巨額賞金，就是封個男爵也未必不可，更何況我們魔女都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你還準備放過我不成?”

　　墨子瑜蹲在地上，手指點點地面說道:“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我倒不是不能考慮。”

　　克萊爾顯然不信。

　　這都是陰謀詭計，她們魔女會曾經有人真的天真地相信了敵人，結果損失慘重，從此以後，魔女會的魔女，寧死不屈。

　　“怎麽說呢，我對你們魔女的事情不怎麽感興趣，對於你們和光明教廷之間的恩怨糾葛也不太想知道，這樣說你懂嗎?”

　　克萊爾有點詫異:“你知道魔女和光明教廷之間的事情?”

　　墨子瑜搖搖頭:“作為大陸第一大教派，光明教廷對於歷史的掌控可以說是無人可比的，你們那點過去早就被抹得乾乾淨淨，改成鼓吹教廷功績、歌功頌德的文獻了。不過既然這個世界有神靈有信仰，那麽無非就是兩種信仰之間的碰撞和對抗以你們魔女的失敗而告終。”

　　“信仰之間的戰爭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明顯，光明教廷成為了勝利者，你們魔女殘黨自然成為打壓的首要目標。或許一開始還有人能記得你們，但是經過光明教廷長時間的洗腦，即便魔女不是壞人，你們也必須是壞人了。”

　　克萊爾苦笑著說道:“你倒是看得透徹。”

　　“因為問題太多了。就好比傳聞魔女凶殘無比，殺人盈野，甚至有食屍的習性，所以每每出現魔女殺人的事件，幾乎都是分屍。但是傳聞歸傳聞，我看過許多卷宗，基本上從來沒有人真正目睹過魔女殺人的場面，僅有的目擊證人全都是來自光明教廷的聖騎士和牧師。”

　　“是啊，這些事情再簡單不過了，可惜一百多年以來，人們大多開始信仰光明，自然更願意相信光明教廷的話語。這是宗教慣用的手段，簡單但卻極其有效。”

　　民心是把利器，時間也是。

　　“那些魔女殺人的事件，除了少部分是出自你們的手筆之外，恐怕大多數都是光明教廷乾的吧?”

　　克萊爾有點佩服墨子瑜，明明知道的不多，看得卻很遠。

　　他恐怕經歷過類似的事件。

　　分屍不是個好習慣，如果說殺人時一斬為二也就算了，但是滿地殘肢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樣的殺人效率極低，對於“惡貫滿盈”的魔女們來說，戰鬥時間每多一秒，她們陷入險境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或者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來說魔女不會選擇這種殺人的方法。

　　比如克萊爾施展土刺或者用土石圍困自己，這樣才更像樣。

　　魔女們應該真的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給了光明教廷一把相當鋒利的刀，這把刀不僅能斬魔女，更能斬異己。

　　他們宣傳魔女凶殘的本性，利用人們的恐懼和憤怒置魔女於絕境，同時效仿魔女的手段暗中斬殺反對光明教廷的人，將所有的罪行全都扣在魔女的頭上，光明教廷則始終是正義的夥伴。

　　殘缺的屍體可以隱藏很多信息，人們更難看出這是這是光明教廷出的手。

　　任何一個教派走上巔峰，都伴隨著血雨腥風，墨子瑜雖然沒有見過光明教廷，但是教派的德性，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可能真的有正直的教派，但這樣的教派絕對不會掌握整個大陸的第一話語權。

　　“現在可以聊一聊了嗎?”

　　克萊爾還是不願回答。墨子瑜的表現雖然讓她有些動搖，但誰又能保證這不是敵人故意表演出來讓她放松警惕的，從而打破她的心裡防線，掏出更多更深的秘密。

　　“四年前發生在多羅克村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這件事克萊爾略知一二，而且與魔女會並無太大關聯，倒也不是不能說。

　　“我也只是聽說過曾經發生過一起暴亂，許多村民喪失理智，變得力大無窮、凶暴殘忍，無差別攻擊其他人類，青壯年在那一次暴動中幾乎死傷殆盡。”

　　“這期間有沒有發生過奇怪的事情，比如說有什麽行蹤詭異的人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