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是皇帝啊,雖然話很少,但是一系列的朝議最後,拍板的始終是皇帝。
不管是之前對自己的封賞,還是後來崔世栗、盧亮、盧懷慎、高巽等人的處置,乃至最後戶部侍郎的人選決定。
表面上皇帝好像是聽從了大臣們的建議,但是細想之下,大臣們的建議他一個也沒有采納。
這一點,薑承梟看的明明白白。
由此,他在想,或許一開始這些事情皇帝就已經拿定了注意,所謂朝議不過是走個過場。
那麽,他的父王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呢?
剛剛表面上皇帝好像是因為獨孤整和蕭旦的僵持不下,轉而詢問趙王,但是下一個詢問觀王就很值得推敲了。
畢竟,這倆人都是宗室,未嘗沒有事先與皇帝商議好的可能。
還是說,這是皇帝與趙王,觀王之間的默契呢?
薑承梟覺得,這些都有可能。
不過話說回來,到這裡總該結束了吧。
瞅著兒子臉上露出的輕松之色,趙王心中暗自歎息,這小子什麽時候才能規矩一點。
這個時候,皇帝輕輕咳嗽了一聲。
薑承梟面色微微一振,終於要退朝了麽。
“諸位愛卿,朕決定了,先發河北三十萬民夫,開鑿北濟渠。”皇帝說道。
北濟渠,即以涿郡為起點,洛陽為終點的那一段運河,聯通了整個北方的人工河。
加之南濟渠,兩條人工河連在一起,像是一個橫著的‘人’字。
這條北濟渠具體有多長,薑承梟不太清楚,但是有一點很清楚,三十萬人是不可能夠的。
要知道這個時代想要開鑿一條人工運河,只能用單純的人力。
皇帝說完之後,大臣們罕見的全都保持沉默。
運河這件事情在這段時間中是皇帝一直在提的一件事情,也是大臣們極力反對的一件事情。
不同的是,這次皇帝沒有一張口就是征發百萬民夫,而是換成了三十萬民夫,而且是先開鑿北濟渠。
從這一點上來說,皇帝貌似是向大臣妥協了。
只是真的算是妥協了麽?
以高巽、盧懷慎一系的官吏一開始是極力反對這件事情的,但是經過前幾件事情,他們現在縱然想要反對,可是也沒那個膽子了。
高巽倒是蠢蠢欲動,準備站出來阻止皇帝。
在他看來,晉室完全沒必要開鑿大運河,不僅勞民傷財,而且短時間根本見不到效果。
他也知道開通大運河的好處,只是他不讚同皇帝短時間就想完成的想法。
那和暴秦想要修建長城有什麽區別。
正在高巽準備說話之時,太子卻搶先一步開口,“啟稟父皇,兒臣以為運河之事利在千秋,福澤萬千百姓,此事可行。”
說完,太子不忘悄悄給高巽使了個眼色。
那意思就是,你別說話了!
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高巽頓住了腳步,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不是不清楚現在的情況,如果他開口,崔家和盧家未必願意聲援他,而且剛剛皇帝明顯放了自己一馬。
如果自己不識抬舉,還要跟皇帝唱反調,只怕是不妥。
但是他又不願意看見數十萬百姓前赴後繼的去開鑿運河,那實在是太過勞民傷財。
理性與私心的糾纏讓高巽不知道如何是好。
除了高巽以外,其他的官吏就跟不願意說話。
沒看見高巽、盧懷慎、崔世栗等人反對的下場了麽。凡是和皇帝唱反調的,剛剛被教訓的難道還不夠慘麽。
這一點,鄭善願心知肚明。因此他果斷的裝了鴕鳥,低著頭一言不發。
能位列大朝的官吏那個能是傻子,他們不是不知道這運河一旦開始開鑿,意味著上萬戶家庭的青壯會被朝廷征發,不會不明白運河之下將是白骨皚皚。
可是,反對有用嗎?
這件事情商議了幾年,皇帝還是要辦成,為此不惜貶斥了崔世栗,打壓了盧懷慎,警告了高巽,他們能有幾斤幾兩去阻止皇帝?
薑承梟則是面色複雜,他原以為皇帝做著一切其實是為了剪除太子的羽翼,沒想到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朝政運河之事。
該說不愧是皇帝麽,稍稍動了些手段,輕而易舉的一石數鳥。
現在的太子一系的人不可能會像前段時間那樣阻止皇帝了。
齊王見太子出列,他自然也不會落了下風,當即起身拱手道:“太子哥哥所言有理,兒臣也讚同父皇的決定。”
面皮還是厚啊齊王,剛剛是誰一直在給太子上眼藥的?
薑承梟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齊王,這家夥演技見長。
太子與齊王都讚同了,更何況還有之前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眾大臣也沒有拒絕,當即拱手齊聲道:“伏唯陛下聖裁!”
不同意又能怎麽樣,皇帝鐵了心要開鑿,誰能阻止?
見此,皇帝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事兒終於解決了。
在偏房之中,史官拿起筆,快速在竹簡上記下“宏業三年九月,運河事成,帝讚首。”
在這之後,皇帝又和大臣們商量了一些細則,隨後阿翁運足力氣,大聲道:“退朝!”
“恭送陛下!”
大臣們起身,躬身行禮。
待薑承梟抬起頭時,皇帝已經離去,光明殿內的大臣們三三兩兩的結伴離去。
由於跪坐的太久,薑承梟腿腳有些麻痹,硬是用拳頭錘了好幾下才恢復一點。
“青雀腿麻了?”
鄭善願走過來,笑眯眯的說著。那樣子,和藹可親,讓人見了不由得心生好感。
薑承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讓外祖見笑了。”
鄭善願笑著道:“第一次能堅持這麽久已經很出色了。”
裴矩看著鄭善願拉著薑承梟的手,親密的邊走邊交談,不由得眯了眯眼。
“大哥,走吧。”裴昀不知何時走到了裴矩身邊,輕聲說道。
裴矩點點頭,與裴昀一起向著殿外而去。
“賢弟,為兄以往從不羨慕他人,今日卻有些吃味了。”裴矩邊走邊道。
“哦?”
裴昀一愣,左右瞧了瞧,發現沒有人在他們身邊,方才問道:“大哥說的何意啊?”
裴矩撫著胡須,看著殿外那道年輕的背影,感慨道:“賢弟,老夫現在信了陛下所說,這位琅琊郡公確實不俗。或許老夫這話從前也說過,但是今日大朝之後,老夫對其再次刮目相看了。”
“大哥莫不是因為陛下封賞其遼東郡守一職?”
裴昀若有所思道:“想那遼東雖然苦寒,遠離中原,但畢竟是一郡之地,環境雖然艱苦,但是不失為一個上好的磨練之地,他日再相見,只怕其於朝堂之上的地位已不下你我。”
裴矩呵呵一笑,搖了搖頭,“老夫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此時,他們二人已經出了光明殿,正在下台階。裴矩看了看周圍,發現沒有什麽其他人,遂低聲道:“賢弟可還記得陛下詢問其滿不滿意處置盧亮一事?”
“記得。”
裴矩點頭,凝重道:“此子心思玲瓏,只怕是已經知曉了其背後究竟是誰在殺他,故而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既回應了陛下,裝了傻子,同時又顯得可憐,讓人看起來很是同情。”
“大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裴昀斟酌再三,遲疑道:“此子縱然是塊璞玉,但是他這個年紀沒有這樣的心機吧,會不會是趙王告訴他的?”
裴矩搖了搖頭,“不會,此子絕不會是什麽傻子,一個盧亮怎麽敢有膽子刺殺他。你要清楚,盧亮可是要殺他的,換成誰,只怕都恨不得拔刀相向。”
“但是這位世子可不是這樣,在那種情況下還能自省,要麽是心思純良的如高巽說的那樣,敦敦君子。”
“要麽,其心機之深...”
“嘖嘖,賢弟可別忘了他在青州做的事情,這樣的人會是什麽心思純良的君子嗎?”
似在問裴昀,似乎其中又夾雜著莫名的嘲諷。
裴昀沉默,他大哥在看人這一塊還沒怎麽失利過。
“那大哥吃味什麽?”
這一點,裴昀不太明白。
裴矩呵呵一笑,貼耳道:“吃味鄭善願這個老狐狸能有這樣的好外孫。”
裴昀一怔,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