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胡萊嗎?”
當張總經理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孫赫下意識地以為張總找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日理萬機的張總怎麽可能會知道一個青年隊的無名小卒呢?
也許這就只是一次單純的詢問……
孫赫決定賭一把。
於是他連忙點頭:“我知道,張總。”
“哦,他在青年隊的表現如何?”
孫赫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這個,張總……我剛剛接手青訓營沒多久,他就確定要離隊了,所以我也沒過多關注他,而且當時他在青年隊連比賽都打不上……”
從某種角度來說,孫赫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不算撒謊。如果張總真是來興師問罪的,自己無知者無罪。
他只是很巧妙的隱藏了某些不利於他的實際情況而已。
這種有選擇性的真相,用來糊弄領導是百試不爽的。
而如果張總真的不知道胡萊的情況,那麽他就會對自己的所說的話感到疑惑。
果然,張強很意外:“離隊?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三月底來俱樂部的吧?”
孫赫連連點頭,然後給張總解釋道:“是啊,我剛剛接手青訓,還沒來得及了解完所有情況呢,他就確定要在夏天離隊了,合同和閃星都簽了。”
“這是怎麽回事兒?”張強問道。
“是趙康明。張總你知道的,胡萊是張康明從一支中學球隊帶來的,他在離開俱樂部之後,也把胡萊帶去了閃星……”
“結果這個當初被我們輕易放走的年輕人,現在在中甲聯賽半個賽季不到就進了十一個球?”張強盯著孫赫。
雖然孫赫辯解說他剛來這裡沒多久,胡萊就跟著趙康明跑了,但他很清楚,有些道理在領導面前是講不通的。
如果你執意為自己辯解,可能反而在領導心目中留下一個壞印象。
執教生涯最擅長抱大腿的孫赫當然知道這時候最正確的做法是什麽。
於是他連忙主動承認錯誤:“是我的錯,張總。我剛剛接手球隊的時候,對自己的球員了解的不夠。否則一定讓青年隊重點培養他……”
張強擺了擺手:“算了,人都不在了……”
※※※
當孫赫終於從總經理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他長出了口氣。
總算是逃過了一劫。
當張總突然提到胡萊名字的時候,他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因為昨天晚上的那場比賽,張總經理注意到了胡萊。
這對孫赫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現在只能希望胡萊在這個賽季的表現是一種偶然,是流星。等這個賽季結束之後,就再也翻不起什麽浪花了。這樣才不會繼續吸引張總的注意力。
孫赫越想越覺得還真是這樣。
胡萊這個除了跑位射門啥都不會的前鋒憑什麽在處子賽季表現如此出色?還不就是因為對手對他都不夠熟悉,不了解他,所以才讓他佔了便宜嗎?
你等下個賽季再看,這小子要是還能有如今的表現我特麽當街裸奔!
孫赫能這麽想也正常,畢竟所謂“新秀牆”可不僅僅是籃球上的專用術語。很多足球運動員第一個賽季表現出色,第二個賽季就一下子萎了,實在是屢見不鮮。
究其原因,因為他第一個賽季出色的表現引起了對手的重點關注,在被研究透了之後,做出針對性防守,再想要有這樣的表現當然難咯。
更不要說胡萊這個人特點非常單一,更容易被研究透徹。
對孫赫來說,只要胡萊下賽季表現不佳,就此消逝在人海中,成為一個普通平庸的球員,他的危機就算是度過了。
反正只要別讓張總再想起這人就行了。
※※※
雍軍看到已經背好包,換好鞋子的張清歡站在門口,把眼睛湊到貓眼處,看著外面,手放在門把手上,卻並沒有開門。
他好奇地問道:“你幹嘛呢?”
沒想到張清歡回身把手指放到嘴邊,對自己的經紀人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雍軍見狀,盡管還是很疑惑,但也不吭聲了。
接著他就聽見外面對門響起了開門關門的聲音,與此同時他看見張清歡猛地一下打開門,然後邁了出去:“呀,好巧!”
雍軍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敢情這小子是在製造一場偶遇啊……
門外的胡萊和王光偉看到對門突然被打開,然後鑽出來一個張清歡,都集體呆住了。
“什麽情況?!”胡萊大叫起來。
“啊哈!”張清歡張開雙手,興奮地說,“我說到做到,搬到了你們對門做鄰居!驚不驚喜?”
胡萊跟見了鬼一樣:“不是吧?這都能讓你租到……你是不是采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把對面的租戶趕走了?我給你說啊,現在掃黑除惡……”
張清歡笑著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真的就是一個巧合。我拜托雍叔幫我找離你們最近的房子,沒想到正好就找到了你們的隔壁!”
他側身向屋內的雍軍指了一下。
還穿著圍裙的雍軍抬手向胡萊和王光偉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小夥子們。”
張清歡挺開心的:“以後我們就一起去訓練,一起回家了,為了慶祝我搬家,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給你們說,雍叔的手藝可好了!”
雍軍也在裡面發出邀請:“我下午去買好菜,你們想吃什麽?”
王光偉客氣地擺手:“隨便什麽都可以,雍叔……”
胡萊卻問:“真的想吃什麽都可以嗎?”
張清歡不等雍軍開口,就替他答道:“當然可以。雍叔可是有高級廚師證的人!”
王光偉很意外:“雍叔你不是職業經紀人嗎?”
“我在做經紀人之前開了十年的餐廳,我和清歡他們一家人最開始就是在我的餐廳裡認識的。”雍軍用圍裙擦了擦手,也從裡面走了出來,就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兩個年輕人解釋道。
說完他看著胡萊:“點菜吧,小胡。”
他也是真心想要請胡萊吃飯,以作為對他的感謝,感謝他幫忙讓張清歡浪子回頭。
胡萊並沒有馬上點菜,而是似乎陷入了沉思,可能是在考慮到底吃啥。
大約沉吟了兩秒鍾之後,胡萊深吸了口氣,然後說道:“那雍叔我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鹵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錦……”
王光偉愣了幾秒鍾,等他反應過來,胡萊已經報了二十多道菜了,他連忙伸手去捂胡萊的嘴:“你說相聲呢!”
而雍軍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行,我知道了,我看著做,你們隨便吃!”
胡萊不甘心:“雍叔我這裡還有一百來道菜呢……”
“嘭!”
雍軍關掉門,回屋裡去了。
※※※
三個人從小區裡走出來,來到了十二路公交車站的站台上。
盡管張清歡已經做過一些喬裝打扮了,但總會有路過的女人將目光投向他。
搞得站在他旁邊的胡萊和王光偉有點尷尬,尤其是胡萊——怎麽著?我們不是男人啊?你們隻盯著張清歡看是幾個意思?這是渣男知不知道?渣男誒!渣男!看到沒有?
他越想越氣,掏出手機打開淘寶,在上面搜了一件商品,然後遞給張清歡:“你看你搬家,我也沒準備什麽禮物,要不然就送你幾件這T恤吧?”
張清歡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一件黑色T恤的正面印了兩個碩大的書法字體,上書:“渣男”。
王光偉也看到了,臉色都變了——胡萊你這是專挑人家傷口說啊……
但張清歡卻笑了:“胡萊我給你說,女人緣太好也是煩惱……”
“此地禁止裝逼。”胡萊收回手機,雙手交叉比了個“否”的手勢。
張清歡笑了笑,也不多做說明,他相信胡萊遲早有一天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胡萊看著站台上的電子顯示屏,下一班十二路公交車距離本站還有三分鍾。
他就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隨著他和王光偉小有名氣,原本空空蕩蕩的十二路公交車多了不少乘客,絕大多數都是專門來抓他們倆,以滿足合影簽名要求的。
這倒也沒什麽,最開始幾天的新鮮期過了之後,大家的熱情迅速降低,人雖然還是比出名之前多,但也要好很多了。
而現在張清歡要和他們一起坐公交車……那公交車還不得擠爆啊?
搞不好他們連公交車都上不去了……
於是他突然扭頭對王光偉說:“老王,等這個賽季結束之後,你趕緊去學個駕照啊!”
“為什麽是我?”王光偉反問,“你不也沒駕照嗎?”
“我放假了要回東川,我是在錦城學還是在東川學?在東川學來回跑怎麽學得好?在錦城學的話你這個錦城人,不是更方便嗎?直接在錦城找個駕校學了考了,多好?”
王光偉很想反駁胡萊,但他發現胡萊說的有理有據,這理由讓他挑不出毛病來。
胡萊說服了王光偉,又轉向張清歡:“等老王學了駕照,你再買輛車,這樣我們以後三個人就可以坐車去訓練了……”
張清歡很疑惑:“為什麽是我買車?”
“因為要不是你非要搬過來跟著我們一起去訓練,我和老王還能繼續坐公交車去上下班呢,哪裡需要買車?”胡萊說的理直氣壯。“你不信明天看看十二路公交車我們仨還能不能擠得上去!”
胡萊這麽說的時候,張清歡也注意到在稍遠處,已經有人拿著手機對著他們這邊在拍了……
顯然,胡萊的擔心不無道理。
王光偉也皺起眉頭,意識到考駕照的迫切性。
“早知道不賣法拉利了……”張清歡喃喃道。
“不賣也坐不下我們三個人吧?”胡萊撇嘴聳肩,他又想到了韓湘飛他們對這輛車的執著,忍不住吐槽道:“這東西空間又小,底盤又低,過個減速帶都小心翼翼的,速度再快,高速公路最高限速也只能跑一百二,不知道韓哥他們為什麽這麽喜歡……”
張清歡聽到胡萊孩子氣十足的吐槽,就笑了:“很正常,對於絕大多數職業球員來說,這是一個象征,一個成功的象征。他們中很多人從四五歲就開始學踢球,在十歲左右時離開了家,獨自一個人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接受嚴格的訓練,面對殘酷的淘汰機制——教練會告訴他們,在二十二個孩子中未來只有兩個能夠出人頭地……像韓湘飛這樣的人就會想,我付出了那麽多,終於成功了,我為什麽不能享受開法拉利的生活?開超級跑車,買奢侈品,包括泡妞兒,其實都是為了彌補自己曾經受過的苦……”
說到這裡張清歡頓了一下,然後低聲說:“其實我也是。我爸小時候逼著我練球,如果我不練就打我。後來稍微懂事了,知道踢球會成為我的事業,我主動認真了許多,但也因此放棄了很多東西。訓練真的是很枯燥乏味,還得小心受傷什麽的,一不小心,受一次重傷,可能之前十幾年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費了。這麽大的壓力下,一旦成功當然要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了……”
胡萊和王光偉兩個人都是學生球員,王光偉小時候也接受了專業足球訓練,但他更多的時候還是個學生,他的生活是正常的,和那種從下就被送去集中訓練,離開父母家鄉的職業球員還是不一樣的。後者在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卻必須獨自一人面對殘酷的競技體育,或許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缺陷。
王光偉也頗有感觸:“以前在學校的時候,總想著自己以後要去做職業球員,夢想著可以進入職業足壇,覺得那就是成功了。後來真的進來了,才發現其實和自己的想象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日複一日的訓練、傷病的影響、和俱樂部談合同的勾心鬥角……當然,咱們俱樂部還算好的,最起碼不欠薪,有的俱樂部……嘖嘖。”
胡萊看到兩個人突然都情緒低落下去,便哼了一聲:“只有進來的人才有資格抱怨。不管怎麽說,你們能夠以自己的天賦愛好和最擅長的技能作為職業,已經比不知道多少人幸福了。你說的那些東西哪行哪業沒有?”
他看著張清歡。
“壓力大?我們做學生的時候壓力不大嗎?十幾年寒窗苦讀,不也是一樣全都指望高考那幾天嗎?現在哪行哪業是可以輕易成功的?反正我好不容易才有資格進來了,那我就不會只是進來混混的,付出再多代價我也要成功!”
他說完,王光偉和張清歡都看著他,看了幾秒鍾,王光偉笑起來對旁邊的張清歡說:“你瞧,胡萊就是這樣的……”
“我怎樣了?”胡萊皺眉反問,總覺得王光偉沒好話。
“一個純粹的少年。 ”王光偉笑道。
張清歡聽到他這麽說,也點頭表示了同意:“是有點孩子氣。”
“就是說我中二唄。”胡萊撇嘴。
“不。”張清歡搖頭,“是羨慕你,真的羨慕你。你要保持下去啊,胡萊。永遠做個少年,永遠年輕。”
胡萊打了個寒戰,摸著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靠,好惡心。你才是真中二啊!”
張清歡哈哈大笑起來,在他的笑聲中,十二路公交車緩緩駛入車站,停靠在了站台旁。然後車門打開,司機師傅探頭對就在車門外的胡萊、王光偉打招呼:“早上好啊,胡萊,王光偉,呃……”
他看著站在兩人身邊的張清歡,有點猶豫,一時間沒認出來他是誰。
張清歡笑容燦爛地對他說:“師傅你好,我是胡萊和王光偉的隊友,我叫張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