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北麓的孤峰之上,一位女子面崖而立,她穿著藍白色的衣物,一頭長發已經灰白,看樣子是在等什麽人。
忽而,女子伸出手去,那宛如凝著霜華的眸子裡也湧出了傷痛,“厲染,走得這麽悄無聲息,還真不像你。”
這人正是昆侖的南熏真人,比起厲染來,她倒更像江湖兒女,喜惡分明、快意恩仇,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沒少被昆侖的冽塵掌門訓斥。
“厲染,”女子攤開掌心,除卻許許清寒外,裡頭什麽也沒有,她嘴角微斂,隻冷聲道:“你對那太華的掌門,還當真是從一而終的。”
暮昭明,記得與那人相見,他們還俱是少年。
同門之誼、手足之情,說來都是唬人的,若厲染的這分同門之誼沒這麽牢固,自己,也不用長守於昆侖山啊。
女子又握緊手心,直到此時,她才生出些淚意來。
回輪往複,又是一世,再不濟就是等上十來年,以自己的修為,想在蒼茫眾生中找到厲染也是不難的。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保住這蒼茫眾生才對。
“在為難之際還能想起我,並交付這樣的重責,厲染,我對你不知是該抱怨呢,還是更應該欣慰。”
至少,在厲染心中,她也算是唯一可付的摯友。
“師妹。”
聞言南熏馬上變回了往昔的冷清神色,“掌門師兄,你今日怎麽就靜坐了這麽些時辰?”
來者銀發及腰,那五官就如同被霜雪雕刻一般冷肅,而這男子身量纖長,撇開一頭的銀發外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實則冽塵修行百年,成為昆侖掌門也有三十來載了。
“即便在靜坐,我也能感知到,厲染的氣息消失了。”
南熏一聽便頷首露出了些悲色,“是啊,他領著門人去加固太華秘境的結界,至於被滅境吞噬,是免不了的。”
被吞噬,實則,也就是死了。
厲染與冽塵早年就交好,因為厲染向來恭肅刻苦,冽塵也一直將他看作可堪大才的後輩,不想如今,就已陰陽兩隔。
“厲染是因自己的職責而亡,你不該為他如此悲痛。”
“南熏資質淺陋,修為自然比不得師兄,對很多事,既看不開、也放不下。”
“我並非無情之人,但我昆侖功法所礙,師妹,你還是須得將此放下的好。”
這山巔上寒風呼嘯,南熏並非驅使內力相抵禦,一頭被吹亂的發絲更顯肆虐。
“掌門師兄,我在這昆侖山,也呆了七十二載,南熏自問唯一一次放縱,便是當年下山遊學遇到厲染跟昭明的時候,其實我曾想過,要拜別師門投向太華的。”
“師妹?”冽塵跟她朝夕相處這麽多年,竟從未察覺過她這心思。
“我是貪心,是舍不下昆侖的永生仙道、是放不開那海外的無憂之地,所以不管如今我是何等模樣,我也不敢怨悔。只是師兄,南熏,恐怕又要放縱第二次了。”
冽塵早有猜度道:“你是要下山?”
“還請掌門師兄允準。”
“你可知這下山,意味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
一百二十年一輪轉的大成之時快到了,昆侖門中的為長者不日就將西去海外,屆時昆侖境會關閉六十載,其間門中自會再有新的掌門和真人,一旦錯過這次‘仙去’的機會,南熏不光前塵盡廢,按昆侖門規也要被逐出師門去,永失歸途跟倚靠。
“師妹,我有一問。”
“師兄請說。”
“你今日能有此決定,那為何,往昔厲染在世時你卻不曾做到?死者已矣,師妹現在舍棄所有,這並不值得。”
“因為那時有暮昭明啊。”
“暮昭明,太華的掌門?”南熏年少時就傾心厲染,這個冽塵清楚,但厲染真正心悅的,竟然是太華掌門暮昭明嗎?在這世外清修多年,對七情六欲,冽塵早就不過於心了。
“他心裡想著暮昭明,為暮昭明,他甘願在太華守一輩子。若是我真褪去這摯友的身份,又真的,追隨著他去太華的話,也不過為他平添煩惱、終而招他厭棄。如此,我們豈不是連見一面、說上幾句的機會,也沒有了?”
昆侖門中唯求斷絕凡情俗欲,聽南熏這番話,冽塵竟真不知她是掩藏得太好,還是把這知己好友的角色扮演得太過刻骨。
“如今厲染亡故,你才決意去完成他的未競之事?”
“早就答應他了,我作悔不得。”
看來上月厲染來昆侖,就是為自己的身後作準備的。
“但是南熏,你我避世多年,若真下山,北域、曄刹、妖族、人皇,這其中任何一方都不是你能應對的。”
“既然決定,我就已料到最壞的結果。”
“那我,”冽塵挑眸,隻望向遠處山巒的說:“望師妹好自珍重。”
“師兄,這七十二載,多謝,南熏無以為報,只是……”
“好了,師妹既已承諾他人,就該竭力以對。我們,後會無期。”
冽塵轉身而去,他步子有條不紊,似乎沒有一絲留戀。
【我的責任不過保住太華眾弟子性命,而不是拿他們作籌碼來與天相爭。】
不是拿他們作籌碼來與天相爭,但最終,厲染也沒能保住他們性命,沒有幫他們從太華的天命的掙脫出來。
“放心吧,厲染,你既然將天下的命途托付於我,我也,必不會讓你失望。”
洛書,她一定要為那人、也為蒼生護住。
蜃天城,焱雪茶肆。
越千瀧不放心蘇玦獨自在房中呆在,正想進去查看時,就見齊衍正坐在床邊。
“阿玦?”
齊衍投過目光來,他衣袖緋紅,定睛看去時越千瀧才知道這人在給蘇玦喂著生血。
“你,為什麽這麽做?”
“蘇玦臉色不好,而且在夢中囈語連連,所以想給他一些血氣,好讓他好受一些。”
“你為阿玦做的,謝謝。”
“不用謝我,我不是為了他。”齊衍冷面道。
“我知道,你是為了世尊。”
差不多了,齊衍收了手,越千瀧本想幫他盡快愈合傷口的,但齊衍起身躲開了女子,他又回到窗口處坐下了。
“阿玦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他應該是太累。”
越千瀧探了探蘇玦的脈,比起出滄浪原的時候的確虛弱不少,但暫時也沒什麽大礙。
“蘇玦的安危我會保全,不過寧王府那邊,還請越姑娘費心。”
“你這是,要把世尊交給我了?”
“我知道你的孩子還在公孫翎手中,但我師父他如今身系著天下,這也是我的不情之請。”
聞言,越千瀧也承諾著,“琰兒跟小離我會救出來,且你放心,我不會拿世尊去交換的。”
“我信你,因為除卻我,你便是這世上對師父最為關切之人,”往昔還有一個暮昭明,不過逝者已矣,一想到那人,齊衍也生出愧色的繼續道:“公孫翎覬覦的是河圖,而對師父我很了解,不管用什麽方法,他也不用讓河圖落入旁人手中,就算是要自毀,他也毫不猶豫。可星象,它所給我的答案,並不是如此。”
“你是說,星象預兆的,是滅境終會吞噬凡間嗎?”
“太華山,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雖然此前身為太華弟子的記憶已不存在,但齊衍依舊有所感覺,“如果太華秘境崩潰……”
“或許,我們可以分出人力來幫厲染師伯去鞏固結界?”
“分出人力去太華?你打算分出誰?蘇玦現下離不開我,寧王府的動靜也需要人你盯著,難道是薑焱嗎?陸離還在公孫翎手中,她是不會離開蜃天城的,以我們的處境,還能有分出誰?更何況,凡是在太華秘境中加固結界的人,最後都是要被滅境吞噬的,在我們這幾人裡,你覺得又能割舍下誰?”
在其中加固結界的人,都要被滅境吞噬,越千瀧聽來也歎了口氣, 在與厲染分別時她就明白,那是最後一面了。
“千瀧,齊大俠!”外頭傳來了薑焱的聲音,越千瀧剛一開門就見薑焱驚慌無措的撞在了自己肩頭。
“焱娘,怎麽了?難道是寧王府?”
“不不不……不是,是下雪了。”
“下雪?”
如今還不到初秋,怎麽就下雪了呢?
“還有廣川,這河水,竟在今日乾涸了小半,岸邊好些漁船都擱淺了。”
“天有異象,”越千瀧馬上戒備道:“是太華秘境?”
齊衍一聽也起身,“厲染他們到極限了。”
“你們是說,滅境馬上就要衝開太華的結界而吞噬人間?”
“恐怕是如此。”
這也太快了,且還這麽的猝不及防,薑焱頓失分寸的問:“那我們怎麽辦?”
“咱們要是有河圖洛書就不能關上那滅境嗎?”
“不知道,其中究竟,應該只有世尊最清楚。”
可如今凰滅被禁在寧王府啊。
不再猶豫,薑焱開口就說:“不如咱們硬闖吧?”
“但是小離跟琰兒怎麽辦?”
“滅境已經拖不起,就算小離是我的至親,我也不能因為他一人而誤了時機,對琰兒,也是一樣的。”
這道理她怎麽不明白?
越千瀧心下煩亂,思忖少許後,她忽然驚道:“我們不如去閻君廟問問赤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