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城門打開後,李明允沒有回家,而是走向了藥王殿。他神情頹敗,即便殿門未開他也跪在那門匾下,衣袍上滿是泥水,當真狼狽極了。這裡還要再過一個時辰才開門,他若要拜神也來得太早了。
不知為何,幾年前他跟趙景相逢後趙景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僅鐵石心腸、還對自己有白般的敵意。難道,就因為他當年沒有赴約、沒有跟他一起出逃嗎?或者是趙景知道了什麽?李明允渾身不顫,不敢再往下想。可如果趙景早知道了真相,他又何必跟自己從宸國到豐都來受苦,何不一劍殺了自己解恨呢?趙景從小愛憎分明,是個忍不得多時的人,或許,是因為這十多年在關外過得太苦太難,才讓他被折磨成了這副樣子吧。畢竟,自己回宸國後一直衣食無憂,而他卻乾著收金買命的行當,他容貌皆毀,想來遭受了不少非議和不公。
收金買命?想到這裡李明允就擔心,這生意是招人恨的,他收了別人的命,保不住哪天別人也要買趙景的命啊。可幾年來不管自己怎麽規勸,趙景還是聽不進去,他隻當自己是個惡鬼,生來就是要活在地獄的。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描了暗紋的銀靴,李明允抬頭,看到一個戴著半邊面具的年輕人,從身形看,是赤予身邊的阿柒。
“你是誰?”
阿柒不言語,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了他。
“這是什麽?”
“你不是一直想要它嗎?”
李明允瞳孔驟收,“這是複骨丹?”
“是主上開恩賜給你的。”
真的?這麽說,他終於等到了?
李明允拿了瓷瓶,謹慎道:“可我怎麽知道真假?”
阿柒拿出匕首,之後重重的在露出的右臉上劃開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他拿過瓶子往掌中倒出一顆藥丸,服下後沒過多久,他臉上還在流血的傷口竟一點點的複原了。李明允一臉愕然,他忍不住用手抹了抹那人的右頰,一看掌中只有滿滿的鮮血,但阿柒右臉上已不見半點傷痕。看來,這複骨丹是真的!
李明允趕緊跪下給他磕了幾個響頭,感激著:“城主的恩德在下沒齒難忘,在下一定永生供奉,日日時時為城主祈福禱告!”
恩德?祈福禱告?這些,那人都不需要。
李明允揣著複骨丹跑遠了,阿柒這才張開右掌,那裡面躺著一顆丸藥,正是剛才他從瓶中倒出的複骨丹。不過是簡單的障眼法而已,那人竟然這樣深信。想來自己這次又成了幫凶,真是罪孽啊,罪孽。
自從那日後赤予就再也沒出現過,蘇玦這幾日跟越千瀧呆在側殿裡,對她照顧備至,但四天過去了,除了一些噓寒問暖,蘇玦從沒問及她腹中的孩子。
越千瀧耐不住焦急,說:“我們已經離開太華山快十天了,若在這裡耗下去,執滅堂的月靈草就會枯萎了。”
蘇玦應了一聲,看不出悲喜。
“師兄,我們想辦法逃出去吧,這些天來我已經摸清了這裡的布局,試試總有機會的。”
“萬一失敗了呢?”
“失敗?”越千瀧想了想,最不濟就是個死字。
“千瀧,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要為孩子著想。”
“這不是我的孩子。”
“可他在你腹中。”
“這一定是赤予用法子強加到我腹中的,並不是我所願意。”
蘇玦回頭,那眼神格外認真,“不管如何,這也是一條生命,既然已經到你腹中,就當珍之、重之,怎能說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
越千瀧一時啞口無言,想到在志掩山中的經歷,
她才問:“師兄,你在志掩山的時候到底去了哪裡?”“當時風雪太大,我是不慎跟你們走散了。”
越千瀧有些失落,“到了這時候,你還有打算說實話嗎?如果你遇到了什麽難處,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擔著?”
蘇玦看了看四周,這兒就剩他們兩個了,但他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還尚未可知,在志掩山的事,或許可向她透露些許。
“我是故意離開的,也解開了跟你們定下的繩印。”
“為什麽?”
“為了逃避心中魔障。”
心中魔障?越千瀧不解的瞪大了眼睛,“志掩山中有你心中的魔障?”
“現在正值春天,地處西南的志掩山怎麽會下雪呢?所以,在看到那雪海的瞬間我就明白了,那是幻境,或者說,是我一手構造出來的幻境。”
“因為那地縛靈嗎?”
“嗯,”蘇玦釋然道:“開始我也不明白,後來聽你們說起就知道了,定是我受了那地縛靈的影響,回到了十二年前出逃的那片雪原。”
越千瀧明白了,原來他們當時是在蘇玦十二年前的回憶裡,這麽說?
“那個孩子,難道就是十二年前的你?”
“不錯。”
“那你為什麽要殺了他?而且,還是一而再、再而三?”
蘇玦一下收回了目光,神色略顯惆悵,“所以才說,這是我心中的魔障啊。我曾經做過一件萬萬不可被原諒的錯事,如今我彌補得再多我也不可挽回了。所以,如果能在十二年前就殺了那個‘蘇玦’,如果沒那個孩子,這之後所有的事就不會發生,我也不會背著愧疚一直活到現在。當時在雪地中看到那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出現,我真難以抑製自己的心緒,回想起來,就像完全中了魔一般。你們雖然傷了我,可我也沒對你們留多少情面,還害青闕受了傷。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們也不會被困在那個雪原中,不會被困在我一人的魔障裡。”
“不,我不相信,你這樣子哪裡會有什麽魔障?”越千瀧笑呵呵的,就像說了個玩笑,“十二年前的你就是個孩子,你還能做出多大的錯事來嗎?我看你這人就是心思太重,一點小事也對自己百般苛求,才讓自己這麽不開懷。”
“千瀧,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十二年前發生了什麽事,但我明白你是個什麽人。你之所以變成那樣都是因為地縛靈,都是我的錯。”
真是個傻丫頭,蘇玦笑了笑,盡管有些勉強,但多少還是讓越千瀧安了心。
“師兄,我們一定會找到法子出去的,我們平平安安的,三個人一起出去。”
“三個人?”
越千瀧拉起蘇玦的手,撫上了自己隆起的腹部。這孩子長得真快,短短幾天的時間這肚子又圓滾一些了。
“你、我,還有孩子呀。”
“嗯。”
蘇玦將另一隻手也覆了上去,他感覺到了微微的心跳。千瀧的腹中竟然真有另一個生命,他緩緩收緊了雙手,最後彎下腰去,將耳朵貼在了越千瀧的肚皮上。
女子一時有些懵,好像渾身都僵住了,不敢再動彈一下,良久後才伸出手去,纏住了蘇玦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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