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不意太夫人居然連這件事都知道,呐呐不敢再言。
自己這個兒媳和傅氏做了這麽多年姑嫂,幾乎沒有過和睦的日子。就是這樣的關系,傅氏隨便拋出一點甜頭,她也就真敢接。
也不去仔細打聽打聽許士洀的長子到底有多荒唐,還沒有成婚,就連庶長子都有了。
這樣的人,怎能和她的潤姐兒是良配?
在答應崔家這門親事之前,她是讓人好好考察過崔家哥兒的人品性情的。
崔家的哥兒如今師從甘肅大儒黃固常,文章詩詞都做的不錯。
她曾經找人謄抄了他的文章出來,送到松石書院裡讓她弟弟看過,連她弟弟也讚不絕口。
為人溫和守禮,很知上進,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舉人了。又有這樣能乾的父親,不愁將來沒有他的前途。
可常氏身為潤柔的母親,又做了些什麽呢?
聽信了他人的挑撥,以為她和大郎是拿了潤姐兒的婚事去做人情,一心想讓潤姐兒嫁到許家去,將來好乘了東風扶搖直上。
可這個太子……
太夫人頓時心灰意懶起來,不想再搭理她,“既然怕潤丫頭將來吃虧,就用心些準備嫁妝。”
“潤姐兒是公府長孫女,自然比別人要體面些,除了公中的,我這個做祖母的另外再給她出兩萬兩銀子的嫁妝。”
“到時候潤姐兒出嫁,我還會進宮去求了太妃親自賞了第一抬的玉如意下來,你隻管放心就是,絕對虧待不了潤丫頭。”
常氏心中雖然仍然有些不情願,但見太夫人已經這樣說,又一出手就是兩萬兩銀子,也實在沒辦法,隻好行了禮退下。
出門時正好遇見從茶房回來,端著茶壺的沛柔。
她沒有理會她,行色匆匆地離開了松鶴堂,看方向,恐怕是忍不住即刻就要往潤柔住的穠芳閣去了。
沛柔觀她神色已經不似上次那樣急躁憤懣,想來是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太夫人果然是太夫人,沏一壺茶的功夫就收復了常氏。
她的心情也明快起來,笑著進了宴息室。
太夫人看起來卻有些疲憊,用手肘撐了臉,靠在羅漢床的小機上。
沛柔頓時就噤了聲,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把茶壺擱在一旁的圓桌上,為太夫人揉著肩膀。
太夫人也沒睜眼,就問她:“你大姐姐的婚事定下來了,你可知道了。”
太夫人面前她不敢說慌,就老老實實地道:“方才出去時聽了一嘴,是定了陝甘總督崔家的公子?”
“嗯。”太夫人輕輕應了一聲,“你覺得這門婚事怎麽樣?”
沛柔想了想才答:“孫女覺得這門婚事結的不錯。這些年跟著祖母讀邸報,對朝堂上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
“西北連年戰火,陝甘總督算是那邊最大的文官,這位置可不好坐。也不是誰坐今上都能放心的。”
“既然崔大人能坐,而且政績不錯,就說明他是個能吏,並且也十分得今上信重。這兩點可不是朝堂裡隨便拉出個大官來就能兼具的。”
“就拿和他同級別的官吏來說好了,燕梁八位總督,要比在今上心中的位置,恐怕只有江浙總督許士洀大人能和他分一分高下了。”
“可許大人又有不同,他是元儷皇后的親哥哥。今上對元儷皇后的深情誰人不知,斯人已去,自然是她的家人來受這份恩澤了。”
“可許家的人現在身沐皇恩,誰又知道這份恩情能持續多久。”
“今上正當盛年,太子年紀卻還小,若是太子才能始終不顯,將來恐有變數也未可知。”
一個被廢的太子,日子可不好過。
“當年今上那樣地寵愛元儷皇后,也還有齊淑妃這樣的寵妃。”
“如今元儷皇后仙去,后宮中白昭儀得寵,不敢說比肩元儷皇后當年的寵愛,可要壓過當年的齊淑妃總是綽綽有余。”
沛柔也沒有想到,前生赫赫有名的白昭儀,居然就是那個在延齡客跟著女先兒唱曲的少女。
人生際遇,實在是妙不可言。
沛柔見自己妄議朝政太夫人都沒有說話,就繼續道:“再說陝甘總督府在西安,離真正的戰場也有好幾百裡,不必害怕戰火會燒到那裡去。”
“更何況總督府所在之地,又怎可能不繁華,也只是比不上燕京而已。可話又說回來,整個燕梁,又有幾處大城能比得上燕京的繁華呢?”
“幾年前春宴上曾見過薑夫人,她舉止溫柔嫻雅,和崔大人又伉儷情深,應當不是那麽難相處的人。”
“崔家的珍姐兒也是每次過來都纏著大姐姐,看來和她很是投緣。”
“都說婆媳姑嫂關系難處,想必大姐姐嫁到崔家,應當不會受什麽搓摩。”
“之前參加宴會的時候,和其他府裡的小娘子閑聊,也聽見有人提起過崔家公子,他的學問似乎也很好,想必將來金榜題名應當不是問題。”
“到時候尋一外放,帶著大姐姐到任上去,不必伺候公婆小姑,大姐姐不就更安適了。”
“二叔母不想大姐姐遠嫁,可嫁到江南難道就不是遠嫁?無非是舍不得許家當下的富貴罷了。可在我看來,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一門親事了。”
見她說完了,太夫人才睜開眼,笑道:“你倒是分析的頭頭是道。你二叔母若是有你一半明白,也沒有這一個月來的多少閑事了。”
“那我問問你,若是要把你嫁去崔家,你可願意?”
說到嫁人,在沛柔腦海中首先浮現出來的是誠毅侯府齊家,畢竟她前生就是齊家婦。
何太夫人刻薄,誠毅侯夫人冷漠。世子夫人總是無視她,三嫂小常氏惡毒,丈夫身邊還有青梅竹馬的愛妾在一旁。
實在是如同修羅場一般。
昭永十年在嘉懿堂前一別,她果然也就沒有再見過齊延。
齊家獲罪如此,不再有燕京人家願意與他們交往。除了去松石書院上學,他恐怕也不會到處去參加什麽聚會。
這四年來她去的地方倒是不少,可除了香山小院和善堂,也只是從一個內宅換到另一個內宅而已。
沛柔想了想,回答太夫人,“孫女是願意的。”
崔家人口簡單,夫婿上進,還遠離了燕京這個總是是非不停的地方,她怎麽可能不願意。
可若是徐家的危機不能解,那她也還是不願意的。崔家離燕京太遠了,於她而言並不是良配。
這幾年朝堂上的事情仍舊如她前生所知道的一樣發展。
六皇子被立為儲君,三皇子被皇后收養。朝廷裡已經隱隱有風聲,要送公主去西北草原上和親。
哪怕她已經比前生更懂得政治,也得到了太妃一部分的信任,可是她仍然沒有找到能破解這個局面的線索和辦法。
當年害過她的人雖然這幾年間都沒有再作惡,可這人就如毒蛇潛伏在草叢之中,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突然咬她一口。她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有前兩次的幸運。
再過三年她也就及笄了,她的婚事也會成為一個不可避免的話題。
若父親和太夫人執意要將她嫁給到對破解徐家危局毫無幫助的人家去,以保全她,那她又該怎麽辦。
她實在也很苦惱。
“沛丫頭,想什麽呢?難道是見你姐姐定了人家,你也想嫁人了不成?”
太夫人原來只是一句調侃的話,她卻忽然紅了眼眶,抱著太夫人的胳膊不說話。
太夫人以為她是不舍得將來嫁人離開徐家,撫摸著她的鬢角,輕聲安慰她。
“傻丫頭,何必現在就想起這些事來。人生在世,當樂且樂,誰知道明天究竟是什麽樣子。”
“你終有一日會長大,嫁人成家,有一天也會和祖母一樣老去,看著自己的孫子們一個個成家,孫女們一個一個嫁出去。”
“那時候夫家也就成了你的家,滿府裡都會是你的子孫。他們會愛你,孝敬你,也會如今日你舍不得離開祖母一般舍不得離開你。”
“可他們終究是會離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一一經歷過,也就沒有遺憾了。”
太夫人溫柔地看著沛柔,“沛丫頭,等你像祖母一樣老了,你還會記得祖母麽?祖母年紀大了,夜裡做夢,常常夢見自己還是如你一樣大的姑娘家的時候。”
“我的祖母也最喜歡我,當年我出嫁的時候,她老人家還在世,神智卻有些不清明了,一直拉著我的手要給我講故事, 怎麽樣也不肯讓我嫁出門去……”
沛柔想告訴太夫人她會的。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的。
兩世為人,太夫人給過她的關心和愛,是誰都比不上的。
她前生隻活了二十三歲而已,她不知道今生她會不會有像太夫人所說的兒孫滿堂的那一天,但是她知道,直到死亡,她也都不會忘記太夫人的。
“每次夢見我祖母,醒來時我總是想,我可不能像她似的。”
“等你出嫁的那一天,我總不至於也糊塗了吧?我一定高高興興的把你送出門,再等著你高高興興的把自己的孩子領回來看我。”
“姑娘嫁人是好事,有夫婿疼愛,有自己的家,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孩子。這世間只有父母對孩子的愛,指向是別離,祖母對你也是一樣。”
“等到了那一日呢,你也要高高興興的送我走。能看見你和你兄弟姐妹們都成家生子了,我也就沒什麽遺憾了。”
“你要告訴你的孩子,他們的曾祖母過了很好的一生,和夫君算是伉儷情深,兒女聰慧孝順,也享盡了人間富貴,實在沒有更好的了。”
沛柔已經在太夫人懷裡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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