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淳心漸漸地漲紅了臉,半晌才道:“沛柔表妹既不願幫忙,盡管直說就是,我自然會再想了辦法把東西送去。”
“往後的事情就不勞表妹費心了。”
她說著,拿了桌上的護膝就站起來欲走。
“表姐且慢。”
沛柔也站起來,“即便我幫你把護膝送給我哥哥,他也必然是和我一樣的話。表姐要不要試試。”
能讓閔淳心早日死心,也算是她給自己積福了。
閔淳心回過身來,“若表妹今日肯幫我這個忙,結果如何,自然不關表妹的事情。”
見她這樣執迷,沛柔就點了點頭,略微冷淡地吩咐揚斛:“去打聽一下世子爺在哪裡,若是無事,請他半個時辰後在梅真堂裡等我。”
揚斛便應聲去了。
過了片刻回來鷗鷺亭回話,“世子爺此刻就在梅真堂裡,他說五小姐若是有事請即刻就過去,在他書房找他就行。”
“等會他要幫著國公爺送客,並不得空。”
沛柔就看了閔淳心一眼,笑道:“表姐這就跟我一起過去吧。”
閔淳心點了點頭,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跟著她往梅真堂去。
梅真堂內外遍植梅花,此時不是花期,只有牆角一樹石榴開的如火如荼。
到底是國公居所,金粉繪就的雕欄畫棟,給人以莊嚴富麗之感。
閔淳心看得有些癡了,走了半日才和沛柔搭話:“從前我姑母還在的時候,我也跟著我母親來過幾次,每次來都覺得如仙宮一般。”
“不怕表妹笑話,康平侯府雖然也是侯爵府邸,卻沒有一處能與梅真堂相比,既清雅又富貴。”
可有些東西,不屬於你,就永遠也不會屬於你。
她和閔淳心寒暄著:“我也不住在這邊,倒不能邀請表姐常來常往。”
“不過將來若是我哥哥承襲了爵位,表姐和我大嫂談得來,倒是可以常常過來坐坐。”
閔淳心就沒有再說話。
潤聲的書房在西跨院的東廂房,沛柔要閔淳心親眼看著,所以沒打算進書房去。
她讓閔淳心等在房舍的陰影裡,又讓揚斛去把潤聲請出來,自己則站在院中的桂花樹下。
沒過一會兒,潤聲就從書房裡走出來,還端了一碗綠豆百合湯出來。
“午後日頭大,怎麽不進我的書房來。”
沛柔就笑著接了那碗湯,沒有回答他的話,“這回可算是讓我逮著了哥哥喝甜湯。”
潤聲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這是我剛剛讓灶上的人送過來的。不過,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今日找我可有什麽事情。”
“大哥哥連日來辛苦,我特意做了幾對護膝送給哥哥。”
沛柔就讓揚斛把那護膝拿過來,恭敬地遞給了潤聲。
潤聲接過來,看也沒看,就先笑道:“不要總是費眼睛做這些東西,我並不缺的。”
沛柔便催促他,“哥哥還不快看看?”
他就拿起了一對護膝在日光下細看。
閔淳心的女紅在她們這一輩的小姐裡只怕已是頂尖的,針腳細密,配色嚴謹而不失活潑。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繡的,那護膝上的小鹿凸出繡布,層次分明。
潤聲原本還在笑的,臉色就漸漸陰沉了下來,“你如今怎麽也做起這樣的事情來,祖母可是這樣教你的?”
這還是今生她第一次挨潤聲的重話,心裡不免也有些委屈。
可是潤聲只看了一會兒,立刻就發現了這是閔淳心做的東西,想必之前她應該送過不少物件給他。
今次只怕閔淳心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想著讓她代為轉達。
沛柔便道:“大哥哥先別忙著訓我,我今日來此,並非讚同她所為,只是想替那人討一句話。”
“大哥哥這般拒絕,究竟是出於禮法,還是心中確實對她無意。”
“討了這一句話出來,才好過去給她回話,也好讓她真正地歇了這心思。”
潤聲便正色道:“既是出於禮法,也是出於本心。我的確對她無意,將來也是如此,請她不必再在我身上用心了。”
“既有表兄妹之誼,今生也止於表兄妹。她將來若是有求於我,我自然會相助與她,可別的,我的確是做不到。”
沛柔得了想要的答案,就笑了笑,給潤聲行了禮,把那幾對護膝收回來,告辭而去。
可她回來時,卻並沒有見著閔淳心。找了半日,才在那一樹石榴花下看見穿著鵝黃色比甲的閔淳心。
她見沛柔過來,手裡還拿著那幾對護膝,笑著道:“看來表哥是並沒有收我的東西了,今日麻煩沛柔表妹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
閔淳心看起來並無異樣,手中的繡帕卻已經皺成一團。
沛柔覺得她不過是強顏歡笑,想讓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不作數罷了。
沛柔便直接道:“我不管表姐方才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和我大哥哥說的話,我隻想告訴表姐,自欺欺人沒有任何用處。”
“不如早些收了無用的心思,也早些重新為自己打算才是。”
閔淳心的面具有片刻的瓦解,而後強笑道:“我雖然沒有怎麽念過書,也知道‘非禮勿聽’,方才表妹與表哥的談話我確實是沒有聽見。”
“至於表妹所說的‘無用的心思’,怎樣才算‘無用’,表妹有表妹的見解,我自然也有,不必表妹多費心了。”
她這樣執迷,沛柔也不想再多和她廢話,乾脆道:“表姐若是真的真的‘非禮勿聽’的道理,那日就不會在官房逗留許久了。”
“今日的確是我多事了,表姐若是有心,盡管繼續就是。”
沛柔原本並不想和她撕破臉皮,她前生就是不想和人虛與委蛇,總是直來直往,所以最後才落了那個下場。
可閔淳心今日如此作為,她實在很膩煩,不如還是把話說清楚,往後不要交往更好。
閔淳心當然聽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事,不禁遽然變色,還要開口狡辯,沛柔卻沒給她機會,轉身徑自出了院門。
*
梅真堂離熙和園的北門很近,沛柔正要進園去,卻在門口遇見了出園子的柯明敘。
上次她在定國公府裡遇見柯明敘,恰巧也是剛送了閔淳心回來,在二門上和他說話。
那還是清柔滿月宴的時候,時間如白駒過隙,細想一下,居然已經是九個月前的事情了。
柯明敘也遙遙望見了站在園門口的沛柔,就略微加快了步伐,上前來和她互相問過了好。
上午給太夫人拜壽時,柯家的子弟也有來人,卻只見了柯氏二哥的兩個兒子,並沒有見著柯明敘。
她還在納悶,想著他大約是有事不能來了,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柯表哥從何處來,這就要回去了麽?”
柯明敘見她站在日光下,略微挪了步伐,替她擋去了灼人的日光。
“今日剛跟著老師從香山回來,錯過了上午給太夫人拜壽的吉時,實在是失禮,下午特意來問好。”
今日周家其他人大抵都來齊了,就連詠絮齋的周先生,作為周氏後輩族人,昨日也來松鶴堂提前給太夫人拜了壽。
周老先生真有些名士風流的意思,自己的親姐姐過五十大壽,也沒見他過來。
沛柔就笑著對柯明敘道:“柯表哥和周老先生往香山去做了什麽,可有有趣的見聞?”
自從上次在感慈寺遇雨,他給她講了那個小販的故事以後,每回他給她捎了修複好的古籍或是新得的詞本進來,都會捎帶一張小箋,上面簡短的寫一些近日有趣的見聞。
沛柔就會拿了來,當故事一般說給松鶴堂裡的眾人聽。
松鶴堂裡和沛柔親近的人都聽過這些故事,寒客和雪友有時候還會和她開玩笑,問下一次柯家表少爺什麽時候給她送書進來。
柯明敘就略微現出了一點不快來,不過這不快也並不是對著她的。
“今年雨水多,黃河又泛濫了。朝廷下了新的禁令,不準難民進城。他們沒有辦法,只能湧到京城周邊,香山那邊尤其多。”
“我這幾日都跟老師在香山,想看看能不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沛柔原以為是周老先生有興致帶著他去香山賞景,卻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種事。
她每日只在皇宮和定國公府裡打轉,縱然能讀邸報,也只是略微對朝堂之上的風雲有所感知,卻實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
另外,既然香山有流民,想必應當不太安全,她應該提醒李嬤嬤他們緊閉門戶才是。
說起來今上還要去香山行宮避暑,也不知道那邊的官員會怎麽處理這些難民。
既然知道了有這樣的事情,她雖然無力改變,卻也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柯表哥近日可還要往香山去?那邊的流民以何為生,乞討,還是有官府救濟?”
柯明敘答她:“那邊村舍裡設了粥棚,每日有人看管。我和老師過去看過,不過是一鍋湯水裡有幾粒米罷了。”
“雖然他們不至於餓死,也只是勉強維持而已。長此以往,香山必然會亂。”
“老師正準備給在戶部任職的學生寫信,讓他們多撥些米糧下去。”
“我卻覺得等官員層層反應下來太慢,猶如引遠水去救近火,準備自己和朋友先籌集一些東西過去。”
“今日給太夫人拜完壽,我就準備著手去做這件事了。”
沛柔便低頭想了想,恰有一陣夏風吹來,吹亂了她的頭髮。
她伸手稍微理了理,便笑道:“既然如此,就讓我拔了這個頭籌吧。我如今在宮中做公主伴讀,每個月也有月俸。”
“我是內宅女子,也並沒有什麽花錢的地方,這就讓我的侍女去把銀子取來,勞煩柯表哥費心換成米糧送到香山去。”
沛柔看了揚斛一眼,她明白沛柔的意思,立刻就轉身去了。
其他勳貴府邸都沒人出頭,她若是找太夫人,打了定國公府的名號去賑災,未免也太顯眼了,也有沽名釣譽的嫌疑。
像柯明敘這樣,自己私底下籌集些東西送過去是最好的辦法。
恐怕他也是做此想,所以才沒有直接以柯太師府的名義運糧過去。
“五表妹善心,明敘先替香山的流民謝過。”他說著,拱手深深地給她做了個揖。
她也忙給他還禮,俏皮道:“柯表哥言重了,如今我也是食朝廷俸祿之人,自然也該為百姓做事。”
柯明敘就笑了起來,溫煦的如同春日午後,溫柔地籠罩在花朵上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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