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相愛之人,大抵都會問與自己兩心相許的人這個問題。只不過徐沛聲的反應實在太慢了些,連女兒都有四歲了,他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趙姿齡此時正在寫信,聞言只是飛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若是無事,便去尋商姐兒說話,我正在給你五妹妹寫信,沒工夫和你說閑話。”
此時他們一家,正在從燕京往泉州去的官船上。要做海上生意,泉州與廣州最好。
泉州畢竟是大嫂陸氏的故鄉,也有人照拂,因此他們買下的船隊,此刻便是在泉州的港口停靠的。
徐沛聲就自一邊的椅子上跳起來,從背後攬了自己的妻子。
有些委屈地道:“齡娘,你好像從來都不同我說這些。”
趙姿齡在心中暗笑,口中卻開始倒計時:“三……二……”
徐沛聲仍然不放手,“今日便是惹你生氣,我也非要讓你告訴我不可。”
“相識至今,只有當年你我婚前,你托五妹妹告訴我的那番話,我才知道你心裡也是有我的。可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心裡有我的。”
趙姿齡微微偏了頭,回頭去看自己的丈夫,“這個答案很重要麽?”
徐沛聲認真的點了頭,“嗯,很重要。實在不行,我先告訴你我是什麽時候對你用心的好了。”
趙姿齡卻輕輕挑了挑入鬢的長眉,“不必你說,我也知道是什麽時候。”
“是那一年你大姐姐春宴,在錦官樓裡,在院牆上望見我的時候,對不對?”
徐沛聲嚇的松了手,“你怎麽知道的?”
她的女兒商姐兒每次被她猜中做了壞事的時候,也是這樣子。一驚一乍的,一點也不如她小時候沉穩。
“還用得著猜麽?我隻瞧你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連眨眼都忘了,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後來再有相遇,你雖然總是嘴硬,要和我過不去,可你的眼睛不會騙人——說起來,你就是很不會騙人,昨日你到底給商姐兒吃了幾塊松子糖?”
都被看穿了,徐沛聲當然不再敢在妻子面前撒謊,伸出了一個手指,在妻子有些凌厲的目光下,漸漸的張開了整隻手。
趙姿齡微微眯了眼睛,“五顆?徐豐之,你真有本事啊。”
“她才那麽點大,你就敢一天給她吃那麽多松子糖,將來若是壞了牙,你替她疼去。”
徐沛聲覺得自己也有些委屈,“商姐兒說她前幾個月見到奕姐兒,奕姐兒每日都掛著糖盒子在她面前晃來晃起的。”
“大家都差不多大,人家奕姐兒連糖盒子都有,她卻什麽都沒有。說的可憐,我一時也沒忍住,所以就……”
趙姿齡又氣又笑,“奕姐兒是有糖盒子不錯,裡面可有糖?我看她瞞不過商姐兒,倒是商姐兒瞞過了你。你幾歲了,徐豐之,還被你女兒騙?”
她女兒這一點倒是很像她,從小就聰明。不像徐豐之小時候,就是個愣頭青。
她聽她婆婆說過他小時候的事情,真是差不多日日都要闖禍,日日都恨不得把他抓進屋來動家法。
徐沛聲忽然恍然大悟,“我說呢,五妹妹從小就是個愛教訓人的,怎麽輪到自己女兒反而不教訓了,原來是奕姐兒蒙人。”
趙姿齡笑了笑,“她們家的齊昭昭也實在是個妙人兒,一門心思之和她爹好,想著對付她娘。偏偏她爹又不肯幫她,一家三口,總是鬧的雞飛狗跳的。”
“她們小姐兒倆倒也還好,雖然小時候一放在一起就哭,長大些了倒又好了。”
徐沛聲隨口道:“總不能她們倆也和你們倆從前一樣。”
趙姿齡又眯了眯眼睛,“徐豐之,你方才說什麽?”
徐沛聲心中一緊,連忙擺了擺手,“沒說什麽,沒說什麽。我說她們姐妹友善,很好很好。”
見他這樣,趙姿齡不免又要覺得有幾分好笑。成婚三年,好像總是她壓著他似的。
她也知道他只是一直讓著她,因為他實在是很愛她而已。
“今日我給你五妹妹寫信,明日會叫人帶下船去。如今他們多在杭州,同絮娘夫妻在一起。”
“雖則前幾個月才在燕京見過,但我們一去泉州,往後見面也少,我們還是先往杭州去一趟吧。西湖美景,我也不曾見過。”
同她在一起,徐沛聲向來沒什麽意見,“反正如今管事們也還在采購,許多事也沒有要到決策的時候,去杭州玩一玩也好。”
說到這裡,他才忽而想起來,她似乎還沒有回答他方才的問題。
“齡娘,你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動心的?”
這一次,趙姿齡沒有再回避,卻也沒有直接回答,“你猜一猜。”
他一猜,就從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開始猜起。
“應當不是那次在灞水邊。那時候年紀還小,我還曾嘲諷你是仙鼠。你那時候那樣對我笑,我也隻覺得奇怪罷了。”
“後來似乎便是錦官樓,可我趴在牆頭,看見你,連動也忘了動。你曾說我‘像個呆頭鵝’,你這樣聰明好看,怎麽會喜歡一隻呆頭鵝,一定也不是那時候。”
“再後來,次次偶遇,次次也都有旁人在,我總是和你拌嘴。雖然吵不贏,但我瞧你如今我一回嘴你就要凶我的樣子來看,你應當也不喜歡別人跟你吵嘴。”
他說到這裡,趙姿齡忍不住掩袖笑了一陣,笑的徐沛聲莫名其妙。
等她不笑了,他才繼續往下說。
“再到後來,是我們在朱芙樓裡相遇的時候。那時候你穿的是男裝,我雖然覺得你眼熟,卻也沒發覺居然就是你。”
“交了朋友,一起聽了幾次曲,還一起去灞水上泛過舟——是不是那時候?”
趙五娘衝著他招了招手,讓他在她身邊坐下,雙手捧著他的臉。
雖然他生的沒有柯明敘,齊元放,甚至他四哥那樣俊俏,可她的丈夫也是個實實在在的美男子。
這倒也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無論是待誰,他都有一顆赤誠無比的真心。
她生在趙家,親近的堂兄弟便有十幾個之多,家中諸事,即便名分早定,也幾乎日日繁雜。
每一個人的心,剖出來看,都是九曲玲瓏,叫人看不透的。
可同樣是燕京的頂級世家,定國公府的人口卻很簡單,便如他丈夫在的三房,一家人和和氣氣,總沒想過要彼此算計。
徐沛聲就那一個親哥哥,什麽庶出的兄弟姐妹也無。而他哥哥潛心舉業多年,如今已經外放出去做了小官了。
也是,若不是那樣簡單溫馨的家庭,也養不出徐沛聲這樣的愣頭青,什麽也不計較的性子,總是高高興興的。
她就是喜歡這樣的簡單和坦誠,所以當年錦官樓上的呆頭鵝,也實實在在的是闖到她心裡去了。
若要說喜歡,或許也真是那一日,她把他放進了心裡吧。從前覺得只是燕京世家的子弟,相識而已,不曾放在心上。
最多只是因為他是徐沛柔的哥哥,所以多看了兩眼罷了。
也就是那一副從未掩飾的訝色,透露著幾分天真的純然的欣賞,才讓他與眾不同了起來。
後來她女扮男裝,哪裡是能瞞的了人的。她生的太豔麗,即便改換了裝束,也依然不像個男子。
至少她一進了朱芙樓,那裡的媽媽待她就很不熱絡,全靠她一擲千金,才能在樓中聽曲,而不至於被認為是來砸場子的。
也只有著呆頭鵝還認不出來,傻乎乎的要邀她喝酒,與她做朋友了。
在灞水的遊船上,她為他唱《少年遊》:“芙蓉花發去年枝。雙燕欲歸飛。蘭堂風軟,金爐香暖,新曲動簾帷。家人拜上千春壽,深意滿瓊卮。綠鬢朱顏,道家裝束,長似少年時。”
這是她同入宮之前的白昭儀學的最久的一首歌。
綠鬢朱顏,燕燕於飛,多麽好的年華。
一曲歌畢,她摘下了束發的玉簪,俊朗的少年便又變做了一隻呆頭鵝。那一次他們沒有再吵嘴,往後也再沒有。
實際上那一日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若不是遊船行在灞水上,他又不會鳧水,只怕即刻他就要跳下去了。
再後來,朱芙樓不再有他的身影,樓裡的媽媽見了她,還曾問她,總是與她同來的“玉面徐郎”去了哪裡。
去了哪裡,大約哪裡也不曾去,只是躲著她而已。
她後來知道了,原來他那段時日,日日都去錦官樓,對著芙蓉花歎息。
便是年年不得見春風的芙蓉花,憂愁也沒有他多。
他對著芙蓉花歎息,卻連再見他心裡的芙蓉花一面也不敢。若是她也如他一般沒有勇氣,豈不是他們今生便要這樣錯過了?
所以他被她這樣欺負,都是應該的。
“呆頭鵝喜歡我,難道我就不能喜歡呆頭鵝?若不是喜歡你,一見到你,遠遠的避開就是了,為什麽總是要和你吵嘴?”
徐沛聲聽完她的話,目光驟然明亮起來。
她的手卻滑到他的衣襟上,一用力,讓他靠近了自己,她在他耳邊說話。她的動作有些大了,銀缸上的燭火晃了晃。
“奕姐兒就快有個弟弟了,我們商姐兒什麽時候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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