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前的街道,路人能繞路繞路,不能繞路的則低著頭加快腳步跑過,宛如門前有惡仆,門內有惡犬。
但實際上大門緊閉,沒有守門的仆從,也沒有犬吠。
不過門前也不是無人敢停留,兩輛馬車從遠處過來停下,李漣和劉薇被婢女攙扶下車。
一個婢女到門前,大聲喚一人的名字——很顯然,這不是第一次來,門房的名字都記得了。
門應聲而開,一個小廝笑著喚姐姐,然後讓身旁的人:“快去稟告郡主,李小姐劉小姐來了。”
身旁那人向左右上下小心翼翼的亂看一眼,小聲嘀咕:“那些看不到的人已經報進去了吧。”
陳丹朱以郡主的身份進了府,除了桃花山上的仆婦婢女,還有十個驍衛跟隨,這驍衛原本是鐵面將軍送給丹朱小姐的,鐵面將軍過世了,皇帝也沒有收回,讓這十個驍衛繼續做丹朱小姐的護衛。
這些人好厲害,日常在府裡看不到他們,但先前有不少人明裡暗裡來窺探,不管怎麽悄無聲息,只要一靠近就被飛來的石頭啊木棍啊打到,輕則破頭流血,重則斷胳膊斷腿,幾次之後再沒有人敢靠近。
門外有什麽事有什麽人來,他們去回稟的時候,丹朱郡主都已經知道了的樣子。
話雖然這樣說,門房還是進去回稟,劉薇和李漣也走了進來。
坐在屋頂上的竹林看著這一幕,神情比以前更加木然,門房的嘀咕他也聽到了——真是蠢,李漣劉薇小姐來根本不需要回稟,需要回稟的那些人,哪能這麽容易靠近大門。
不過,現在也沒有人敢靠近郡主府了,不管是心懷不軌的還是想要結交的,郡主府,真的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以後,就一直這樣嗎?竹林神情茫然,一個被所有人都厭棄的人能長久的存在嗎?他是不是應該勸勸丹朱小姐?
他伸手按住胸口,鼓鼓囊囊的還塞著信紙,以前丹朱小姐惹了事他會給鐵面將軍告狀,雖然將軍每次也不管,隻回信說一聲知道了。
沒有鐵面將軍了,也沒有人回答知道了。
他現在才知道,哪怕是知道了這三個字,都是無比的讓人安心。
竹林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抬頭看天,頭頂上有一隻孤零零的鳥飛過——
將軍不在了,楓林他們也都走了,被皇帝新派了任務,不知道哪裡去了。
以後,可怎麽辦啊,將軍臨終前也沒有給他交代,他該怎麽守護丹朱小姐一生平安。
竹林收回視線看向府外,就只能誰來欺負丹朱小姐,就打誰,直到最後皇帝來——那他就與丹朱小姐共罪同罰吧。
夏日尚未過去,秋日還未到來,坐在高高房頂上年輕的驍衛神情蕭瑟。
劉薇李漣進了府內,遠遠的就聽到笑聲喊聲,院子裡陳丹朱穿著襦裙披著小衫,正在看阿甜等婢女們玩六博。
阿甜輸紅了眼,挽著袖子,跟對面的婢女大喊大叫,四周圍著的婢女們也笑鬧著。
“你們倒是自在。”李漣笑道。
陳丹朱讓李漣劉薇的婢女也一起玩,她帶著兩人在廊下坐。
“你們怎麽來了?”陳丹朱笑問,“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城中有荷花宴正熱鬧,你們不會因為我被連累了,沒能去赴宴吧?”
顧家宴席的事,李漣劉薇自然也知道,見她坦然說出來,兩人也不再回避這個話題。
“這些人真的做的太過分。”李漣道,“你別氣到自己。”
陳丹朱笑了:“不會的,我怎麽會氣到我自己,我只會讓別人生氣。”
想讓別人生氣是需要讓人畏懼,以前的確如此,但,現在,唉,鐵面將軍不在了,皇帝也對陳丹朱冷落,顧家宴席一事讓大家知道不再需要懼怕陳丹朱——李漣心裡歎口氣。
這邊劉薇更是眼圈都紅了。
“你這是做什麽?”陳丹朱牽著劉薇的手,笑盈盈,“現在還有人敢欺負你?你的兄長張遙現在可是正經的官員啦,又立大功。”
提到張遙,劉薇忙道:“對了,兄長說他不回來面聖謝恩了,要立刻去新任的郡城,勘察水況,讓我給你說一聲。”
陳丹朱點頭:“這樣也好,來回奔波也累,你記得寫信叮囑他注意身體,不可勞累。”
劉薇嗯了聲,懨懨說知道了。
“怎麽了啊?”陳丹朱問,“這麽不高興?”
劉薇要說又停下,還是李漣開口了:“這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是這樣,常家舉辦遊湖宴,薇薇看到沒有你的請帖,跟常老夫人爭執,賭氣也不去了。”
“我不是賭氣!”劉薇道,“我是真的不想去了,也太過分了——”
自從去年一場宴席後,常家的夫人小姐公子們與京城的士族來往多了起來,所以今年宴席規模更大,常氏還要將這個遊湖宴辦成京城有名的盛事,他們也該想一想,常氏能有今日,都是因為當初陳丹朱來參加宴席啊。
她跟姑外婆吵了一架,這個遊湖宴她也不參加了。
陳丹朱聽完笑了:“不用那麽生氣。”
劉薇忙道:“不過,我將這件事告訴公主了,公主說,她要去遊湖宴,帶著你一起去。”
這樣看誰敢拒絕。
陳丹朱再次一笑,輕輕搖著扇子。
“所以今日我們來告訴你這個消息。”劉薇道,帶著幾分期盼,“丹朱,我們一起去吧。”
她不顧姑外婆的面子了,因為實在覺得姑外婆做得不對。
不止這件事,姑外婆竟然還催促母親跟張遙重提親事——要解除婚約的是她,如今又要逼婚的也是她,這算什麽啊!
她還有什麽臉見張遙啊。
陳丹朱笑了笑:“謝謝你們,我明白你們的心意,但我並不想去。”
劉薇急道:“丹朱,你不用怕——”
陳丹朱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薇薇姐姐,我陳丹朱什麽時候怕過,我不想去只是不想,不是不敢。”
一直沒說話的李漣松口氣,捏起一塊點心吃了,丹朱小姐不再出府門並不是怕,而是不想,那就好,丹朱小姐還是那個丹朱小姐。
丹朱小姐靠在美人榻上,手裡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動,看著劉薇李漣說話,看著她們吃吃喝喝——
“這些都是我從皇宮要來的好東西。”她說道,“禦膳新出的點心。”
雖然皇帝不讓她進宮,但其他的事並不管,所以她索要東西的時候,少府監的官員們不敢不給,因為陳丹朱帶著凶巴巴的護衛呢,陳丹朱見不到皇帝,能隨意的見他們,萬一生氣了打人,他們怎麽辦。
“還有,對那些世家權貴也是這樣的道理。”陳丹朱給劉薇李漣解釋,“雖然陛下不訓斥那些對我無禮的世家權貴,但我自己可以訓斥啊,我要是想出氣,我帶著人挨家挨戶的打過去,陛下肯定也不會訓斥我。”
她沒有這樣做,不是不敢,是懶的做。
“我打他們還是給他們面子呢。”
“我本就不想參加什麽宴席,顧家請我也是礙於他們家小姐,這位小姐來桃花山讓我看過病,說病痊愈了,想要謝謝我,我就給個面子去了。”
陳丹朱扇子半掩面,看著劉薇笑。
“還有啊,以前我去參加常氏的宴席,只是為了薇薇小姐。”
劉薇被她說的也笑了,想起兩人結識的過往,對李漣道:“何止那個宴席,丹朱小姐一開始說開藥鋪,跑來我家各種打探,其實是為了我。”
陳丹朱在扇子後做驚訝狀:“薇薇小姐你竟然看出來了!”
李漣哈哈笑。
姐妹們說笑一番,吃了午飯,又在陳家的園子裡逛了逛,這個園子倒也不陌生,前一段周玄侯府宴席的時候,大家都來過。
真是一眨眼幾番變化。
吃喝玩之後,陳丹朱將兩人送出門,叮囑劉薇:“你姑外婆家的宴席,你自己做主,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去,不用在意我。”
劉薇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把姑外婆一家當天的小姑娘了,也並不需要靠著跟親戚斷絕來往來堅定自己的主意。
劉薇也跟自己不一樣,不用鬧到家人親人斷絕來往的地步。
劉薇點點頭說聲知道了。
“公主那裡我讓人去說,你們不用惦記。”陳丹朱又道。
李漣和劉薇這才上車離開了,走到街口的時候李漣掀起簾子,兩人回頭看,見陳丹朱還站在門口,似乎在目送她們又似乎在出神——
“丹朱,其實還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李漣輕聲說。
劉薇緊張又難過:“我就知道,她是強顏歡笑在安慰我們。”
李漣笑了:“那倒也不是,她就是有些——”她向後看,“有些沒精神了。”
以前陳丹朱也是這般,與喜歡的人相處的時候,帶著幾分懶洋洋的輕快,但此時此刻怎麽看,好像有一道魂魄被抽離,少了一份精神。
聽父親說為了殺姚芙,陳丹朱是自己也中了毒,一命換命。
她現在被救活了,但還是像死過一次。
唉,陳丹朱是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姑娘啊,李漣放下車簾,對劉薇道:“我們多來陪陪她。”
陳丹朱讓竹林帶著阿甜去了趟皇宮,本以為會受到刁難耽擱很久,沒想到很快兩人就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小宮女。
“在宮門口正好遇到了小曲。”阿甜高興的說,“他把我帶進去了,我見了公主,還跟公主說了好一會兒話,劉薇小姐李漣小姐過來的事也告訴公主了,公主問小姐要不要進宮和她玩。”
小宮女在旁道:“公主讓我來接小姐進去。”
陳丹朱略有些失神,小曲,哪裡是正好遇到,應該是三皇子吩咐過的。
自從在軍營說破了所有的心思後,她就再沒跟三皇子和周玄來往,他們也沒有來找過她——或許來過吧,在牢裡生病的時候恍惚見到過。
先前在皇宮裡也是一瞥而過。
雖然認識到三皇子另一種樣子,但她也沒有擔心三皇子會殺她滅口。
她確信三皇子和周玄都不會這麽做。
從情感上——陳丹朱垂下視線,將雙手輕輕的握了握,雖然曾經牽手的心動早已經沒有了,雖然當日她對三皇子說他一切都是騙她的,但,她心底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假的。
也僅僅如此了。
理智上,她又自嘲一笑,他們也早就看清了她,她是不會去向皇帝告發的。
鐵面將軍已經死了,三皇子和周玄還活著,皇帝的心思難以琢磨,她也不是那種為了別人舍命,尤其是舍出一家人性命的人。
誰又是好人,誰又是壞人,誰又瞧不起誰,各不相乾的活著吧。
去了皇宮,或許會遇到三皇子,陳丹朱搖搖頭,對小宮女一笑:“我不去了,病了一場後,要多養養身體,等我養結實了,去宮裡跟公主比角抵。”
小宮女笑著應聲是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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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的遊湖宴並沒有因為劉薇鬧脾氣就不舉辦了,雖然劉薇不像以前那樣寄居常氏,但她都是個晚輩,來或者不來無關緊要。
常家的宴席舉辦的很大,似乎京城的權貴們都出城參加去了。
滿城熱鬧,坐在院子裡的陳丹朱似乎也能聽到門外不斷過車馬的聲響。
阿甜拉著臉,視線偷偷的找竹林,打算讓他把門前的路封了,不許從這裡過,免得壞了小姐的心情。
但還沒找到機會開口,陳丹朱已經站起來喚竹林備車。
“今天天這麽好。”她用扇子擋在眼前抬頭望天,“我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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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朱說出去玩的時候,竹林根本不信,皺著眉。
“你擔心什麽?”同伴蹲在一旁問,“就算丹朱小姐要去打架,咱們難道還會害怕?難不成將軍不在了,膽子就變小了?”
竹林瞪了他一眼:“我是在算帶多少人合適。”
不是畏懼常家人多,是常家來的賓客多,帶的人少了打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