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金千禧，經過幾十年的鬥爭，已經被源自太古的力量，消磨掉了99%的靈魂。

　或許，她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喪失了全部記憶，不再記得“金千禧”這個身份。

　只剩下最後一道執念。

　記得自己生而為人，所要熱愛和守護的東西。

　這抹執念，幫助金千禧的殘魂，化作“英靈”，朝孟超和呂絲雅湧來。

　輕輕包裹住他們，滋潤著他們千瘡百孔的心靈防線，並在他們身後化作熊熊燃燒的翅膀，帶領他們騰空而起，朝著光芒萬丈的縫隙飛去。

　“她想要幫我們逃出去！”

　呂絲雅又驚又喜，“金千禧不屈的意志，化作了英靈，想要送我們最後一程！”

　“沒錯，金前輩，變成了英靈……”

　孟超閉上眼睛，眼底閃耀著滾燙的晶瑩。

　和呂絲雅相比，他的思維方式，和金千禧更加接近。

　他和金千禧的靈魂共鳴，也愈發激烈。

　沐浴在金千禧的英靈之火中，孟超以無法用筆墨形容的方式，瞬間接收到了天文數字的信息。

　都是金千禧這幾十年來，以“殘缺不全的腦組織”的形態，落入怪獸主腦的掌控，卻仍舊不屈不撓，和敵人鬥智鬥勇的記憶畫面。

　上次和“微腦”深度溝通時，孟超得到的是怪獸主腦經過篡改和剪輯，有所隱瞞的記憶碎片。

　這次，他卻站在人類——金千禧的角度，將這場驚心動魄的暗戰，看得更加全面，清晰。

　對於怪獸主腦的本質，和金千禧寧願神魂俱滅，都要守護的東西，都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一瞬間，孟超明白了剛才金千禧的英靈，凝視和微笑的意思。

　“金前輩，你放心吧……”

　孟超在心裡喃喃自語，“你的堅持沒有白費，我們還有機會，我，我們，千千萬萬人都會繼承你的遺志，繼續守護龍城，打贏這場該死的戰爭！

　“不，我發誓，我們不但會打贏這場戰爭，更會重建滿目瘡痍的大地，把異界建設成比地球更加光明和美好的家園;我們的文明不但會觸碰到漫天璀璨的星辰，更會致力於消除文明內部的每一聲哀歎和哭泣;我們不會變成‘異度天災’，我們會成為，來自銀河彼岸的希望！”

　孟超的誓言讓英靈的笑容更加濃烈。

　繚繞在金千禧殘魂上的金色火焰，瞬間明亮了十倍。

　她將自己最後的意志，化作摧枯拉朽的金色戰刀，將怪獸主腦的精神破綻，撕裂得比剛才更大十倍。

　在她的推動下，孟超和呂絲雅全速前進，距離逃出怪獸主腦的精神控制，只剩一步之遙。

　只要他們能夠逃出去。

　非但孟超的意識，能回歸自己的身軀。

　呂絲雅都有可能，重新奪回身體的掌控權，將怪獸主腦遭到重創的精神核心，狠狠鎮壓，封印在自己的大腦裡。

　怪獸主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它發出歇斯底裡的咆哮，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姿態，狂亂舞動著從億萬屍骸中生長出來的觸須和肢體。

　“嗖嗖嗖嗖！”

　無數猩紅的觸須、墨綠的藤蔓和慘白的脊椎骨，紛紛朝孟超和呂絲雅刺來。

　金千禧的殘魂，化作金色火焰的屏障，試圖阻擋骸骨巨人的攻擊。

　但她畢竟在幾十年漫長的鬥爭中，幾乎燃燒殆盡。

　僅僅僵持片刻，就被撕得七零八落。

　孟超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光明。

　忽然，周身一顫，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猛地拽了一把。

　回頭看時，發現落在他後面的呂絲雅，再度被血紋、綠潮和白慘慘的骸骨糾纏住。

　紅色的、綠色的和白色的毒蛇，死死纏繞住了她的雙腿，深深嵌入她的血肉，甚至順著傷口，鑽進她的體內。

　那就像是數百條毒蛇，在她的皮下扭曲，疼得她冷汗淋漓，整個人都劇烈抽搐起來。

　“雅姐！”

　孟超又驚又怒，試圖驅散所有的血紋、綠潮和骸骨。

　但呂絲雅的靈魂，早就和怪獸主腦的精神核心深度綁定，急切之間，如何能切割乾淨?

　孟超的攻擊，非但沒能幫呂絲雅擺脫骸骨巨人的糾纏，反而令大量血紋、綠潮和骸骨，都鑽進自己體內，令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怪獸主腦的蠱惑和惡意。

　剛剛平息的雜念，又化作黑色的毒液，侵蝕著他最深層的潛意識。

　兩人身後，骸骨巨人追趕上來。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伴隨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的扭曲、粉碎和拚接聲，骸骨巨人的形態，再度發生驚人的變化。

　它仍舊是脊背貼地，肚皮朝天，上下顛倒的模樣。

　但如死魚般朝天的肚皮，卻似懷胎十月的孕婦般高高隆起，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裡面瘋狂生長，劇烈蠕動，令它的肚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瘋狂膨脹。

　終於，骸骨巨人的肚皮整個爆裂開來。

　狹長的傷口化作一張犬牙交錯的血盆大口。

　從血盆大口深處，卻噴湧出來一條無比粗壯，鮮血淋漓，還包裹著黏液的手臂。

　這條用萬千骸骨凝聚而成的手臂，比它的任何一條肢體都更粗更長。

　上面還生長著幾十個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關節，令這條手臂末端的幾十根爪子，能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抓向每一個方向。

　幾十根爪子中間的手掌心，還睜著一隻巨大的怪眼，直勾勾盯著孟超和呂絲雅，散發出凶殘、暴虐、邪惡的紅芒。

　怪眼一眨，怪手朝孟超和呂絲雅狠狠抓來。

　金千禧的英靈再度凝聚成不屈的火鳳凰，阻擋在兩人前面。

　卻被動了真怒的怪獸主腦，用怪手一把抓住，狠狠揉捏，發出慘叫。

　她阻擋不了怪獸主腦太久。

　至少不可能久到，孟超幫呂絲雅掙脫精神控制。

　而在兩人面前，瘋狂蠕動的骸骨岩壁上，剛剛打通的逃生之路，在怪獸主腦的震怒之下，再次飛快合攏。

　光明一寸一寸黯淡和消失。

　再過幾秒鍾，最後的逃生窗口也將關閉。

　“孟超。”

　呂絲雅忽然叫了孟超一聲。

　兩人目光糾纏。

　孟超讀懂了呂絲雅的目光。

　他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不，不要，雅姐——”

　他還沒來得及阻止。

　呂絲雅就輕輕笑了起來。

　“沒關系的。”

　她明明被怪獸主腦的恐怖力量，折磨得不成人形。

　冷汗淋漓的臉上，卻綻放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反正，你會救我的。”

　呂絲雅自信滿滿地說。

　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話音未落，她就狠狠推了孟超一把。

　將自己推進黑暗的同時，也將孟超推向光明。

　“不——”

　孟超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

　卻感覺到身後傳來一股溫暖的、巨大的吸力，將他從怪獸主腦的精神世界吸了出去。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呂絲雅，滿臉微笑地墜落。

　墜落到骸骨巨人肚皮上長出的畸形怪臂，那張開了幾十根爪子的魔掌上。

　金千禧支離破碎的英靈，化作細碎的火苗，部分跟隨孟超逃出了怪獸主腦的精神世界。

　部分鑽進呂絲雅的靈魂，和她一起，被骸骨巨人徹底吞噬。

　轟！

　轟轟轟轟！

　孟超眼前一片慘白。

　仿佛億萬雷霆同時在腦海中炸響。

　炸飛了他的視覺、聽覺、觸覺、嗅覺……所有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慘白才漸漸落幕。

　錐心刺骨的劇痛，再度如潮水般，淹沒了他的每一束神經簇和每一顆腦細胞，刺激他的感知，以火山爆發般的速度恢復。

　孟超的意識，回到了自己的軀殼。

　也回到了距離光明咫尺之遙的岩縫裡。

　從眼前光線的明暗變化來分析，他們像是在怪獸主腦的精神世界裡度過了漫長的好幾個小時。

　現實世界中，僅僅過去幾秒鍾，最多一兩分鍾而已。

　身後再次傳來溶洞崩塌和岩縫撕裂的聲音。

　那是怪獸主腦重新控制住了呂絲雅的身體，正在瘋狂追趕上來。

　孟超強迫自己將一切——包括金千禧的目光和呂絲雅的微笑，統統拋在腦後。

　他狂吼一聲，不顧四肢即將熊熊燃燒，鮮血馬上要蒸發殆盡，壓榨出最後一絲力量，在崎嶇狹窄的岩縫裡，犬牙交錯的岩石上，朝著光明，奮力爬行。

　一米，兩米，三米。

　孟超身後，留下一條滾燙的血路。

　孟超面前，卻是無比動人的黎明。

　肆虐了十天半個月的暴風雨， 正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末路。

　雖然烏雲仍舊像是蠕動的蟲群般，遮蔽了大半邊天空。

　但“蟲群”中間，已經被金色的利刃，刺穿了無數窟窿。

　朝陽如火，順著窟窿，飛流直下，澆灌大地。

　陽光所到之處，已經黯淡太久的大地，迫不及待地散發出了最明媚的色彩，和最蓬勃的生機。

　孟超扒著岩縫出口的碎石，深深凝視了一眼即將雨過天晴的世界。

　他發現，這條岩縫的出口，位於一面光滑如鏡的峭壁之上。

　峭壁下方，卻是江河交匯，波濤洶湧，靈能紊亂至極的漩渦。

　岩縫距離漩渦，高低落差數十米。

　但震耳欲聾的激流衝撞聲，仍舊像是鑲滿了尖刺的戰錘，一錘一錘，狠狠砸到孟超的腦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