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都是聰明人。

　在近在咫尺的煙霧中，隨時有可能撲出獅虎傷人的前提下，沒有再耍花樣的必要。

　盡管如此，在各自倒退三步之後，他們仍舊牢牢盯著對方的雙手和雙腳。

　確保彼此身上圖騰戰甲的消融和收納速度，維持著誤差不超過半秒鍾、一毫米的同步。

　“胡狼”卡努斯褪去一根爪子上的類液態金屬物質。

　孟超就露出一根手指。

　孟超的左膝蓋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胡狼”卡努斯就露出他的左腿關節。

　就這樣，兩人用了足足半分鍾，才完成了平時幾秒鍾就能完成的戰甲收納，向彼此袒露出最真實的面目。

　這還是孟超頭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未來的末日魔狼。

　此刻的“胡狼”卡努斯還不是那個糾集混沌陣營，統帥圖蘭大軍，將聖光陣營的心肝脾肺腎都捅得千瘡百孔的男人。

　自然也不是孟超前世記憶碎片裡面，那些宣傳材料中，長著威風凜凜的胡須，臉上布滿縱橫交錯的刀疤，目光凌厲如同能撕裂裝甲飛艇，氣勢直衝雲霄，像是能用獠牙刺穿天空的模樣。

　尚未崛起的狼王，擁有一張和後世截然不同，也和他自己的野心截然不同，堪稱“清秀”和“誠懇”的臉龐。

　不像是野心勃勃的狼王，倒像是一條忠誠勤懇的大狗。

　想來，這張欺騙性極強的面孔，亦是獅王和虎王先後中招的重要原因之一。

　令孟超詫異的是，他並沒有在這張臉上看到多少咄咄逼人和陰險狡詐的氣質。

　反而在狼王那仿佛常年緊鎖的眉頭上，看到了濃濃的憂鬱。

　這樣的“胡狼”卡努斯帶給孟超非常詭異的感覺，就好像他根本不是一個翻雲覆雨的野心家，而是一個在風雲激蕩的大時代，百無一用，憂國憂民的詩人。

　當然，這樣的印象也不能說錯。

　如果卡努斯不是“憂國憂民”的話，也不會發動異界大戰，試圖徹底解決圖蘭文明的生存空間問題了。

　“看來，我的判斷是對的，現在的狼王，還沒有進化成不久之後的‘末日魔狼’，他還沒有得到聖山傳承，完成最驚險的跳躍！”

　孟超心思電轉，“那麽，這樣的狼王，是否真有‘真誠合作，互利共贏’的可能性呢?”

　狼王、虎王和獅王，作為合作者來說，各有優劣。

　相比獅虎雙雄，選擇狼王合作最大的好處就是，孟超掌握著對他的部分信息優勢，大致知道他的為人以及他想要什麽。

　而在前世的未來，孟超根本沒聽過獅王“毀滅號角”和虎王“狂暴之刃”的名字，對他們的性格，行事風格和所欲所求都一無所知，也就無從發揮自己洞徹未來的優勢。

　不是有那麽句話嗎，“熟悉的魔鬼，總好過陌生的魔鬼”。

　狼王就是前者。

　前世的所作所為已經證明了，他是一個“非典型獸人”，非但不排斥，甚至積極向圖蘭澤引入地球文明，同時死皮賴臉，不擇手段都要將龍城拉上混沌陣營的戰車。

　一言以蔽之，只要不怕被狼王拖下水，和他合作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現在的狼王，看上去還沒有後世那麽一意孤行。

　“當然，在沒有獲得聖山傳承，成為圖蘭澤最強者之前，他也沒有一意孤行的資本。

　“那麽，如果我能阻止他獲得全部的聖山傳承，或者說，如果我能在聖山傳承中分一杯羹，稍稍削弱狼王的終極戰鬥力，繼續和他維持互相威懾和平衡的關系，是否能夠稍稍壓製他的野心，讓他比前世更加清醒，更能聽得進道理呢?”

　孟超心中，推演著錯綜複雜的可能性。

　忽然感覺氣氛有點不對。

　只見狼王目瞪口呆，魂不守舍地盯著他的……臉，一副震驚至極的模樣。

　“什麽情況?”

　孟超微微一怔。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孟超都沒看過也沒聽說過，堂堂末日魔狼，會如此震驚，如此失態。

　孟超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和臉頰。

　他剛剛收回了圖騰戰甲的護面，露出黑發黑眸的真面目。

　沒辦法，不是他不想改變膚色、發色和眼珠的顏色。

　實在是力天使的自爆太過猛烈，放射性極強的靈能漣漪穿透圖騰戰甲，在和他的靈能護盾不斷糾纏、撕扯、激烈反應的過程中，令他的偽裝統統剝落殆盡。

　不過，黑發黑眸而已，有必要這麽震驚甚至緊張嗎?

　孟超眯起眼睛，覺得有些不對。

　圖蘭澤原本就是一個各種奇形怪狀的碳基智慧生命大爆炸的地方。

　五大氏族，背負著各種飛禽走獸的特征，甚至還有“神木氏族”這種呈現植物特征的詭異存在。

　五大氏族不斷混血，基因變異層出不窮，長著虎頭熊軀鷹爪樹根還背生雙翅的家夥，都隨處可見。

　更不要說，還有大量來自死亡沙漠的古墓種族，來自極北冰原的冰霜巨人，來自永夜深淵的魔族，以及數量更多的，來自圖蘭澤邊緣的食人魔、雙頭食人魔，都被圖蘭獸人來者不拒，收入胯下。

　由此誕生的混血兒，長相簡直突破天際。

　通常而言，只要混血的另一方，不是來自聖光陣營，對圖蘭獸人而言，就不算太大的問題。

　頂多將混血兒打入“鼠民”之列，和鼠民一樣歧視而已。

　但只要混血兒真有實力，在角鬥場或者戰場上敢打敢拚，照樣能擺脫賤籍，出人頭地。

　孟超剛剛漂流到圖蘭澤時，沒有進行任何偽裝，無論是彩螺村的村民還是黑角城裡的貴族，看到他的黑發黑眸，也只是覺得“有點意思”，卻沒人像“胡狼”卡努斯這麽震驚和緊張。

　“為什麽?”

　孟超的腦細胞超頻震顫，“在剛才的偷襲和博弈中，狼王一直鎮定自若，哪怕被逼著交出了一小半的資源，他仍舊維持著最基本的風度，為什麽看到我的黑發黑眸，他就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故作震驚，試圖讓我放松警惕?

　“沒必要，大家都是高端玩家，都到了這份上，沒必要再玩如此拙劣的把戲。

　“他是真情流露，似乎我的身份，令他非常的……困惑?”

　似乎感受到了孟超狐疑的目光，狼王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他抹了一把臉，略帶不屑地喃喃道:“深淵種……”

　所謂“深淵種”，是圖蘭語系中，對背負著深淵魔族血脈的混血兒的蔑稱。

　狼王似乎想用這個詞匯，來解釋自己的震驚和困惑。

　但孟超愈發嗅到了欲蓋彌彰的味道。

　雖然位於北方的永夜深淵和位於南方的圖蘭澤之間，隔著整片聖光之地，理論上深淵魔族是最不可能流落到圖蘭澤來的。

　但時間長了，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光是在黑角城的血顱角鬥場裡，孟超就見過好幾個據說擁有幾絲深淵魔族血脈的家夥。

　生活在赤金城，還經常發掘失落神廟的狼王，至於這麽沒見識，被區區一個“深淵種”嚇住嗎?

　而且，孟超從沒見過和聽過哪個“深淵種”，和自己一樣是黑發黑眸的。

　頂多，有些深淵種的整個眼球都是黑的，像是打磨得鋥光瓦亮的黑曜石球一樣，但和來自地球的東方人，黑白分明的眼球，完全不是一回事。

　“等等，地球人?

　“他知道我是地球人！

　“他不是震驚於我是‘深淵種’，而是沒想到，我竟然會是地球人！”

　孟超腦中，劃過閃電，照亮無數腦細胞。

　而每一顆晶瑩剔透的腦細胞上，都漂浮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胡狼’卡努斯竟然見過地球人，怎麽可能！

　“不，仔細想想，還是有可能的。

　“龍城穿越到異界之後，部分城區和異界本土的虎怒川融合到一起，隨著空間漣漪引發地震和洪水，把城市攪了個支離破碎，大量源自地球的物品，都順著虎怒川，被衝到了下遊的圖蘭澤，比如圖蘭巫醫們很喜歡用來存儲秘藥的玻璃瓶和塑料瓶。

　“有一些印刷著地球人形象的書籍、海報、塑料瓶上的廣告什麽的，落到‘胡狼’卡努斯的手裡，令他早就知道這樣一群黑發黑眸的異族存在——這沒什麽不合理吧?

　“不對，不是這麽簡單，總覺得這家夥不僅僅知道地球人的存在，而且對地球人有著相當深刻的了解，知道地球人和圖蘭聖山，根本不應該發生任何關系，所以，他對我出現在這裡，才會感覺如此震驚！”

　孟超心思電轉，又想到了自己早先，在聖山之外遭遇的那隊狼族精銳。

　在伏擊“白金之擁”和“腐蝕之牙”的時候， 那隊狼族精銳給孟超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因為，他們使用的潛伏和刺殺技巧，和孟超掌握的《行屍術》以及《詭刺法》，幾乎如出一轍。

　“難道，曾經有某個來自龍城的強者，和我一樣順著虎怒川流落到了圖蘭澤，成為了‘胡狼’卡努斯的導師，將源自地球的武道和智慧統統傳授給了他?

　“這就能解釋，狼王究竟從哪裡挖掘到了第一桶金，才能瞞著獅王和虎王，暗中壯大。

　“也能解釋，為什麽狼王看到我的臉，會如此震驚了。

　“等等，不對，還是不對，無論《行屍術》還是《詭刺法》，都是來自未來的武道，是在異界大戰的殘酷廝殺中，千錘百煉出來的，此刻的龍城、圖蘭澤和整個異界，除我之外，根本沒人會，也不應該有人會啊！

　“‘胡狼’卡努斯，怎麽可能掌握未來的龍城武道！”

　孟超越琢磨越混亂，徹底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