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面對冰風暴甚至卡薩伐·血蹄的時候,蠻錘都沒有生出過這種仿佛被幽靈纏身的恐懼。
在極度恐懼的刺激下,他暴喝一聲,將流星錘也似的長鼻,旋轉成了一團摧枯拉朽的風暴,卷起了殘垣斷壁中的大量碎石、斷木和塵土,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保護殼,將自己籠罩在裡面。
然而,那股冰錐刺骨,芒刺在背的感覺,仍舊如水銀瀉地般,滲透到了風暴之中。
蠻錘的長鼻末端一陣刺痛。
生出整條鼻子都要被人連根拔起的感覺。
急忙低頭躲閃。
只聽“砰”一聲,煙塵中火星四濺。
是襲擊者的利刃,和他的獠牙發生了碰撞。
從襲擊者悄無聲息的進攻風格來看,這柄薄如蟬翼的利刃,不該具備多大的力道。
但利刃和獠牙的撞擊,仍舊撞得蠻錘半邊牙床都麻木起來。
伸手在獠牙上一摸,頓時摸到一條深達牙根的裂痕。
裂痕只要再深入半個指頭的距離,就能把他的獠牙,整根卸下來。
直到此刻,蠻錘仍舊沒有捕捉到襲擊者的身影。
這令他的恐懼,飆升到了極限。
只能不顧一切地後退,召喚出自己的圖騰戰甲——火車頭!
伴隨著黑黢黢的液態金屬從三萬六千個毛孔滲透出來。
黑鐵鑄造般的金屬光澤,亦匯聚成了數百枚立體楔形文字,在周身繚繞,幫助液態金屬迅速固化,凝聚成一層層堅不可摧的甲胄。
當四肢的甲胄在瞬間完成殖裝,激蕩出地震般的轟鳴時,蠻錘終於稍稍松了一口氣,準備由守轉攻,搜索該死的襲擊者。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背後,脊椎骨的中央,圖騰戰甲還來不及徹底封閉住的地方,鑽進來一股刺骨涼意。
緊接著,接近絕對零度的刺骨涼意,就化作了焚燒一切的岩漿,順著他的整條脊椎骨,向下抵達盆骨和雙腿,向上抵達雙臂和腦域,徹底接管了他的脊髓和運動神經。
蠻錘瞪大眼睛。
無論視界之內,蘊藏在圖騰戰甲中的祖靈,如何傾瀉瀑布般的信息流。
他都無法從中,得到一絲一毫的指引。
和大腦失去聯絡,仿佛從軀乾上消失的四肢,更無法配合圖騰戰甲,施展出哪怕最基礎的戰技。
蠻錘覺得自己就是一座崩潰的水壩。
所有力氣都伴隨脊椎骨上,忽而冰冷,忽而炙熱的窟窿,統統傾瀉出去。
他天旋地轉地栽倒在地,發出一半屈辱,一半絕望的呻吟。
借助不斷向上攀爬,舔舐著血顱角鬥場最高處的烈焰,他終於看清楚,塵土和硝煙之下,襲擊者的真面目。
對方的體型不超過兩臂。
在牛高馬大的血蹄氏族中,只能算是毫不起眼的矮小身形。
但均勻覆蓋周身,充滿速度感和破壞力的流線型圖騰戰甲,卻能令身形最龐大的氏族武士,都從骨髓深處分泌出顫栗的因子。
這是一副非常陌生的圖騰戰甲。
除了胸甲中央高度抽象的血色幽靈圖案之外,蠻錘沒有發現黑角城各大家族的徽章或者圖騰。
從手肘一路向後延伸,猶如巨大鐮刀般的兩柄利刃,卻令這副圖騰戰甲,充滿了過目難忘的識別度。
蠻錘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忘記如此可怕的圖騰戰甲。
——倘若,他還能從這兩柄收割生命如同收割麥穗那麽輕松的鐮刀之下,逃生的話。
蠻錘的目光順著鐮刀的刀鋒,一路移到了襲擊者的面甲和頭盔上。
和氏族武士們通常都會在面甲上鐫刻玄奧繁複的符文,形成華麗的圖騰不同。
這名襲擊者的面甲,簡潔流暢到了極點。
除了靠近雙眼的部位,密密麻麻穿透了上百個極小的窟窿,形成一圈環形視界,用來觀測外界的事物之外,再沒有多余的裝飾和紋路。
這種舍棄一切裝飾,極簡主義的設計風格,和圖蘭勇士們的傳統審美趣味大相徑庭。
卻給這副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的面甲,更增添了幾分深不可測的神秘感。
面甲上方,應該是眉庇和兜鍪的位置,同樣空空如也。
卻湧動著一束束金芒中鑲嵌著紅絲的靈焰,令襲擊者就像是一支火把,狠狠燒灼著蠻錘的心臟。
而當襲擊者激蕩生命磁場,控制靈焰,高度凝練的時候,金紅交錯的靈焰,又化作了一支支奇形怪狀的大角,盤踞在對方的腦袋上。
這副形象,令蠻錘腦中,頓時跳出一個無比可怕的名字。
“夜,夜魔!”
蠻錘就像是被割斷了喉嚨的母雞般,尖叫出了這個名字。
襲擊者不置可否。
只是低頭,從數百個密密麻麻的針孔中,流淌出了欣賞的目光。
不是欣賞蠻錘這個人。
而是欣賞他身上的圖騰戰甲——火車頭。
據說,火車頭是上古神器。
很久以前,祖靈的榮光仍舊照耀整片圖蘭澤的時候。
高貴的圖蘭勇士們,就是搭乘著無數名叫“火車頭”的神器,如同風馳電掣的戰錘般,狠狠砸向聖光之地的。
可惜,為了捍衛整片大地的勃勃生機,圖蘭勇士們不得不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將全部資源和精力,都投入到和暮光邪神的戰爭中。
而暮光邪神的信徒,那些號稱“聖光陣營”的傀儡們,又多次潛入圖蘭澤,玷汙和破壞了祖靈留給圖蘭勇士的神聖遺產。
以至於萬年後的今天,和無數威力強大的神器一樣,真正的“火車頭”也早就失落了。
盡管如此,蠻錘的家族卻將部分“火車頭”的技術,融入到圖騰戰甲中。
才鑄造出了血蹄氏族,不,或許是五大氏族中,力量最強大的圖騰戰甲“火車頭”。
自從十五歲時,在成年儀式上,和一頭嗜血狂暴的“碎骨巨象”角力,並用自己的骨錘和鐵拳,硬生生轟碎了對方最堅硬的顱骨之後,蠻錘就得到了這副圖騰戰甲。
將近二十年的修煉和廝殺,蠻錘原本以為,自己和圖騰戰甲已經心靈相通,融為一體,能激發出“火車頭”的最強威力,是這副傳承了上千年的圖騰戰甲,最完美的主人。
直到此刻,面對夜魔饑腸轆轆的目光,蠻錘才驚駭欲絕地發現,自己的圖騰戰甲,竟然動搖了!
“怎麽會這樣?”
蠻錘目瞪口呆地看著視界之內,楔形文字瘋狂地蹦跳和閃耀著。
仿佛一道道自相矛盾的指令,還有各種權限的解鎖和剝奪,同時爆發出來。
原本,就算圖騰武士真的身受重傷,圖騰戰甲也能部分接管主人的身體,用液態金屬來修複受損的血管、骨骼、肌肉纖維和神經網絡,進入自動作戰模式,幫主人逃離險境。
然而,當蠻錘向圖騰戰甲下達了“不惜一切代價,幫主人脫險”的命令之後,視界之內,楔形文字組成的一個個選項,卻統統變成了灰色!
那就好像,他的圖騰戰甲被夜魔的強大深深吸引,即將放棄他這艘“沉船”!
這不可能,這種圖騰戰甲主動崩裂的情況,只會發生在敵我實力太過懸殊的戰鬥中!
難道,他和夜魔的差距,竟然大到這種程度嗎?
在蠻錘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夜魔高高舉起右臂。
從手肘末端延伸出去的彎刀,重新化作液態金屬,緩緩收回到臂鎧之內。
又順著掌心噴湧而出,在他的五指末端,塑造出了五把鋒利的柳葉刀。
五把柳葉刀,狠狠刺向蠻錘的胸甲。
順著胸甲上崩裂的縫隙,如庖丁解牛般,輕而易舉地刺了進去。
蠻錘感覺自己的視界內,被注入了一股血色的毒液。
這股毒液不斷侵蝕著“火車頭”裡面,祖靈饋贈給他的力量。
令楔形文字組成的指令,不斷從閃閃發亮,變成黯淡的灰色,又從黯淡的灰色,變得支離破碎,最後,一道道消失。
“這不可能,為什麽會這樣!”
蠻錘在心底發出嗚咽,“這可是祖靈留給我的圖騰戰甲,依附在這副圖騰戰甲上的戰魂,都是和我血脈相連的祖先!
“為什麽,祖先的戰魂,會拋棄他們的血裔,任憑這個卑賤的鼠民,玷汙他們的榮耀啊!”
蠻錘的信念徹底崩潰。
同時崩潰的,還有他透過圖騰戰甲感知外界的能力。
原本,圖騰戰甲就像是氏族武士的第二層皮膚,看似厚重,卻毫不影響,甚至能增幅最微妙的視覺、最敏銳的聽覺和最細膩的觸覺。
現在,當夜魔的五指插入蠻錘的胸膛之後,“火車頭”從外界采集的大量信息,卻被對方提前“截獲”。
以至於,蠻錘的五感都被逐一剝奪,令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躺在一具冰冷的鐵棺材裡面。
最終,蠻錘的胸口傳來錐心刺骨的劇痛。
夜魔將“火車頭”從他身上一片片拆解,剝離了下來。
就像是把他的骨頭,一根根從體內抽離出來一樣。
在極度痛苦、羞恥和絕望的輪番轟炸中,黑角城體型最龐大的角鬥士,血顱角鬥場的四大王牌之一,流淌著榮耀之血的高貴武士,終於徹底崩潰。
在迎來更大的屈辱之前,他就十分幸運地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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