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
一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總攻楊家橋車站的戰鬥終於打響了。
1945年6月16日傍晚,在紛飛的小雨中,擔任主攻的老二團和教導大隊發起排山倒海般的進攻。十幾門迫擊炮被集中在一起,同時向車站猛轟,一時間炮聲隆隆,火光衝天。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泥石飛濺,硝煙彌漫,騰起的巨大火球連壕溝裡的積水都映得通紅。
車站內一片混亂,淒厲的警報聲不絕於耳,一隊隊日軍在火光中跑來跑去,很快,硝煙彌漫的站台上便空無一人。
“衝啊——”
刺鼻的煙嗆味中,早已埋伏在前沿的突擊隊員一躍而起,箭一般衝向外壕。
不料雨勢突變,頃刻間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車站外圍頓成一片澤國。
眼見進攻環境惡劣,陶司令連忙下令停止攻擊,各部撤回。
晚上十點許,大雨終於停歇,總攻再次開始,戰鬥從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
雨雖然停下來了,但戰場上一片泥濘,這給衝鋒的戰士帶來極大的不便,許多人在衝鋒中滑倒,更有人在架設門板時滑入灌滿雨水的壕溝。
暗夜中,“噠噠噠”的機槍聲不絕於耳,圍牆上噴出無數條火舌,衝鋒的道路完全淹沒在死亡的彈雨裡。
按照預定方案,突擊隊員們抬出了“土坦克”,這是一種衝鋒的利器,戰士們用濕棉被裹著帶有鐵皮的方桌抵擋槍彈,一步步逼近外壕,一時間上百個“土坦克”蜂擁而上。
日軍的迫擊炮、擲彈筒紛紛打來,爆炸聲中,“土坦克”或被炸飛,或被炸燃,橘紅色的火焰隨風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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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軍炮兵急忙對日軍做壓製性射擊,剩余的“土坦克”趁機向前,前面的檔板被子彈打得“叮當”直響……
戰至深夜,教導大隊終於在北面打開了一個缺口,一個連的戰t冒著彈雨突了進去。
正在前沿指揮的魯大明大喜過望,一巴掌拍在警衛員的後背上,疼得警衛員齜牙咧嘴。
“好!真他娘好樣的!成了!”
根據以往經驗,一旦突破一點,往往就是勝利的開始,魯大明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他緩過氣來,形勢已然突變,鬼子的炮兵突然發威,集火轟擊缺口,缺口兩側的圍牆也射下密集的彈雨,完全斬斷了突入部隊和後續部隊的聯系。
幾乎在同時,幾百個鬼子兵嗷嗷叫著從地堡群裡鑽出,對突入的八路發起反衝擊,外牆上的鬼子也紛紛跳下,突入部隊腹背受敵。
魯大明驚呆了,打了這麽多年仗,還是頭一次見識到這麽狡猾的戰術。
他哪裡知道,這正是中村的“甕城”戰術——
故露破綻,誘敵深入,前後夾擊,然後一網打盡!
西尾大隊完全得到了中村的真傳。
然而,西尾大隊也失算了。
按理常理,被關進來的部隊已然身陷重圍,進退失據,鬥志必然煥散,可這是最精銳的軍分區教導大隊,偏偏與你拚死一搏。
這是場硬碰硬的血戰,雙方都殺紅了眼,刺刀相交的鏗鏘聲,子彈射入人體的悶響聲,瀕死者的慘叫聲,血肉相搏的呐喊聲響成一片……
足足有半個小時,慘烈的搏殺方告終止,突進去的一百多人無一生還。
然而,正是由於他們的堅持,減弱了外牆上的火力,攻擊部隊得以炸塌多處外牆,踩著門板蜂擁而入。
敵人抵擋不住,紛紛向站內潰退,攻擊部隊銜尾急追,卻迎面撞上一堵火牆。
火光中,站台上現出大批三角形或梅花形的集團堡,其明暗子堡有如魚鱗片片,鱗次櫛比,射擊孔多如牛毛。
火舌噴薄而出,槍聲響如爆豆,攻擊部隊一片片倒下,血腥味彌漫整個戰場。
這是最驚心動魄的幾個小時,也是最慘烈,最血腥的幾個小時,直到孟佔山的老一團增援上來,方才拿下車站最外圍的一個地堡群。
孟佔山帶著警衛員跳入核心地堡,幾個身穿土黃色軍裝的偽軍被捆縛在角落裡,身上己被憤怒的戰士打得遍體鱗傷。
“怎麽都是偽軍?就這幾個毛人也能抵擋我們這麽久?”孟佔山覺得很奇怪。
幾個偽軍抬起頭來,臉上都是驚懼不定,其中一個佩帶軍銜的家夥卻橫眉怒目,用憤憤的目光盯著孟佔山。
“娘的!不服?我叫你不服!”一個戰士衝上去一腳把那個家夥踹了個大馬趴。
“我操!”那個家夥怒吼一聲,居然掙爬起來猛地向戰士撞去,戰士一閃,一拳搗在那家夥臉上,頓時鼻血長流。
“娘的!打死了我們那麽多人,還凶?老子崩了你!”戰士一拉槍栓,“哢吧”一聲推彈上膛。
“來呀!朝這兒打!”那家夥兀自不服,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把腦袋往槍口上湊。
旁邊一個俘虜吚吚嗚嗚地哭了,聲音抖抖索索:
“長官,別殺我們連長,他冤枉啊……
長官,開始有日本人督戰,我們不得不打,後來小日本撤了,還把撤退的坑道也炸了……
連長說,別打了,都他媽是中國人,作孽啊!
我說,連長,咱們己經打死了那麽多人,抓住沒個好,打吧。
連長瞅著你們一片片衝上,又一片片倒下,他哭了,他說,都他娘好樣的,這倒下的要是日本人該多好啊!
後來連長說別打了,死也不能再做孽了。於是我們就不開槍了,任憑你們往上衝。”
孟佔山有印象,打到後來碉堡確實不開槍了,他還以為對方沒子彈了。他瞅瞅射孔邊,子彈箱還敞著,裡面黃澄澄的子彈一排排的,他方知對方所言非虛。
孟佔山大步上前,拍了拍軍官的肩膀:
“小子,我向來不待見俘虜,尤其是為虎作倀的二鬼子,可你不一樣,你多少還有點人味,還有點良心……
小子,作為一個俘虜希望你能配和我的問話,作為回報,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並讓你享受一個戰俘應有的待遇。”
“你就不怕我騙你?”對方橫眉冷對。
孟佔山微微一笑:“娘的,是真是假我聞得出來!”
那軍官忽然心念一動,“長官,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
旁邊有個偽軍大喊:“哎呀!我認出來了,他就是當年攻打楊家橋車站的土匪頭子!”
軍官恍然大悟,“嗨呀,可不是嗎?山東雲蒙山的好漢,大當家的趙天霸!……我說,您怎麽乾上八路啦?”
孟佔山哈哈大笑:“他娘的,老子本來就是八路!我姓孟,叫孟佔山!”
“哎呀,長官,說實話,弟兄們對您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連我們劉大隊長都說,他娘的,這打得什麽仗?打了半天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輸了。
長官,我叫許老鐵,落在您手裡我服!”
“小子,知道嗎?美國大兵都快打到日本本土了,你們還為虎作倀,還不憣然悔悟,爭取重新做人?”
“長官,我們還有機會嘛?……我們就是想打鬼子,誰要啊?”
“誰要?我要!別人不要我老孟要!小子,我看你還有點血性,改造好了是個好兵!”
許老鐵很深地看了孟佔山一眼:“謝謝您,長官!謝謝您看得起咱!……我說,你們別打了,快撤吧!”
“什麽?……為什麽?”孟佔山吃了一驚。
許老鐵吐了口血水,嘶啞著聲音道:
“長官,這個西尾老鬼子可是個殺人狂……西尾大隊大部分都是老兵,特別死硬……他們叫嚷著要什麽一億玉碎,和你們同歸於盡!”
“什麽一億玉碎?”孟佔山迫問道。
“哎呀,長官,您不知道?……
這就是皇軍,哦,不……這就是小鬼子的口號!
因為他們有一億人,這一億玉碎就指這一億多國民都要戰死!”
“奶奶個熊!還困獸猶鬥!”
“長官,還有呢,您看見了吧,這個地堡群表面上只有一個明堡,實際上連著五六個暗堡,各地堡間用壕溝相連,壕溝挖得很深,最淺處也有一米多深。
這些壕溝又有射擊壕、交通壕、阻塞壕之分,所有碉堡群都有壕溝相通,這些壕溝上面蓋著鐵板,還加蓋了土石,可以抗住炮火。
鬼子把火力重點都放在了暗堡,並且很注意側射和斜射,這些火力一開,分分鍾就能打死一大片人!
長官,像這樣的堡群可是有二三十個,守不住還可以撤退,撤退時只要炸斷交通壕就能阻斷追擊!
長官,你們打下這一個地堡群就死傷一百來號,要都打下來那得死傷多少人啊?……
三思啊,長官!”
聽完許老鐵的話, 孟佔山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他迅速在地堡群裡轉了一圈,方明白許老鐵所言非虛。
只在一瞬,他就抓起來剛布過來的電話,搖動手柄。
“喂!陶司令嘛?”
“是我!”聽筒裡傳來陶司令焦急的聲音,“小子,打得怎麽樣了?”
“司令!不能再打了,咱們的傷亡太大了,撤吧!”
“胡說!正打到節骨眼上,你小子敢動搖軍心?我斃了你!”陶司令大聲吼道,聲音又狠又凶。
“司令!——”
孟佔山大叫一聲,聲如裂帛:
“我們傷亡一百來號,才打下一個地堡群,據俘虜說,像這樣的地堡群還有二三十個,敵人的地堡群修得即堅固又巧妙,都打下來那得死多少人?
司令!賠本買賣啊,賠個底掉!咱不能這麽乾!”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
孟佔山急了,“司令,司令!你不相信別人,還不信我嗎?……這麽多年了,我老孟的判斷能力您還不知道嗎?千萬不能再打下去了!”
電話那頭傳來沉重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一聲斷喝:
“好,不打了,撤!快撤!注意交替掩護!”
“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