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村，大隊部。

　　天已擦黑。

　　此時此刻，孟佔山覺得自己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隔著一張木桌，羅先生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審視著他，說實話，他還從來沒見羅先生這般嚴肅過。

　　他撓撓頭皮，盡量掩飾著內心的不安，輕聲道:“羅先生，你為什麽就不同意咱幫郭仲達一起攻打閻王寨呢?咱跟他合作，共同對敵，有什麽不好?”

　　羅先生淡淡一笑，“真的是為了共同對敵嗎?”

　　孟佔山點點頭，正色道:

　　“羅先生，郭仲達部派來的人說，已查明襲擊是閻王寨所為，杜大膀子率數百土匪埋伏於五道梁，於武長江部通過時突然殺出，將警衛排截為數段，除武長江死戰衝出以外，其他人連同余老太爺和老夫人全部被殺，嫁妝也被洗劫一空。

　　關鍵是他們化裝成八路軍，顯然是為了嫁禍常大山，讓郭仲達部和常大山部自相殘殺，其心何其毒也，咱們幫郭仲達一把，也在情理之中嘛。

　　咱現在幫他一把，他必感恩，以後咱和他聯手抗敵，豈不甚好?”

　　羅先生沒有回答，起身給孟佔山倒了一碗大葉子茶，然後背起手，在屋子裡踱了幾個來回，終於在孟佔山身邊站定，笑著說:“隊長，我今天耽誤你點時間，咱倆好好談談，行嗎?”

　　孟佔山笑了:“當然可以，羅先生，你跟我還客氣什麽。”

　　羅先生溫和地說:“隊長，自從你把我從辛集監獄解救出來，咱們並肩戰鬥，也有大半年了吧?”

　　孟佔山點點頭。

　　“隊長，說實話，我很欽佩你，你帶兵打仗很有自己的一套，又能和戰士們打成一片，還能屢戰屢勝，所以威信極高，大夥都很尊重你，甚至是崇拜你……坦率地說，目前這支隊伍沒有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沒有你。”

　　孟佔山連連擺手:“過獎了……羅先生……過獎了。”

　　羅先生瞬間就嚴肅了起來:“可是……今天……我卻要給你提幾條意見，希望你能接受！”

　　孟佔山神色一凜，用力地點了點頭。

　　“隊長，從同志們那裡，我聽到了太多關於你的故事……你從一個戰士，一直乾到營長，還短暫地乾過副團長，你多次立有戰功，卻又多次受到處分，獎勵不少，處分也一籮筐，職務兜兜轉轉，上上下下，一直在營連級打轉……是也不是?……你想過，這是為什麽嗎?”

　　孟佔山連連搖頭。

　　“隊長，你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員，是個罕見的人才，而且，你有相當高的文化水平，這對一個從普通人成長起來的指揮員來說，實在是難能可貴……

　　可是，我認為，你身上有一個極大的缺點，這個缺點極大地製約了你的進步，是你長期以來不上不下，不能一飛衝天的根本原因……那就是……你的革命覺悟不夠高！”

　　羅先生喝了口水，接著說:

　　“隊長，你是個八路軍幹部，可是你知道嗎，你身上卻有許多江湖習氣，甚至是匪氣！……

　　你有革命信仰，也甘願為革命流血犧牲，可是，你卻沒有高度的革命覺悟！

　　你指揮能力超群，可是你看不起人，對能力不如你的人，你不尊重人家，不能很好和人家配合，所以你為大多數領導所不容，是也不是?……

　　你缺乏紀律性，對局部的考慮多於全局，甚至用個人感情凌駕於原則之上，雖然你屢屢通過勝利掩蓋了不足，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也是你兜兜轉轉的根本原因！　　咱們乾革命，就要培養自己的革命理想，咱們不能光扛槍打鬼子?還要在實踐中提高自己的革命覺悟，把自己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革命者，那樣才能不斷進步，成為革命的棟梁！……你同意嗎?隊長！”

　　孟佔山連連點頭，冷汗涔涔而下。

　　“遠的不說，就說這回，你說是去建立統一戰線，實際上是去會見相好的，是也不是?……

　　你明明有機會拿下總指揮，可卻因為個人原因，讓二虎放水，把總指揮讓給了郭仲達，有這回事嘛?……

　　你呀！這是拿個人感情取代原則，是對革命的不負責任！……”

　　“哪個小子打我的小報告……”孟佔山發作道。

　　“沒人打你小報告，是二虎他們聊天時，我無意中聽來的。”

　　“這幾個小子，什麽都藏不住，就愛瞎白活。”

　　羅先生柔聲道:“孟佔山同志，我們大家都很欽佩你，沒誰會對你使絆子，包括我，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進步，你明白嗎?”

　　孟佔山怎麽不明白，羅先生的話雖然刺耳，但卻入情入理，切中自己的要害，頗有些醍醐灌頂的味道，當下他誠懇地說:

　　“羅先生，我堅決要求進步，請你幫助我。”

　　羅先生很高興，說:“好，我只要求一條，以後凡事不能瞞著我，讓我幫你把把關，行嗎?”

　　“行！那太行了！羅先生，我以前的政委也姓羅，我以後就把你當做新政委，凡事你都幫我把把關，千萬別客氣，我一定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羅先生注視著孟佔山，真是打心眼裡感到欣慰，別看這家夥對別人吆五喝六的，對自己卻從來都是尊敬有加，嗯，此人可教！

　　所以羅先生揚揚眉毛，微笑著說:“嗯，那好，那我現在就想幫你把一個關，你願意嗎?”

　　孟佔山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緊張地問:“願意，願意，羅先生，什麽關?”

　　羅先生笑了一下:“就是……你的個人問題。”

　　孟佔山就有點糊塗，睜大眼睛問:“什麽個人問題?”

　　“隊長，咱們雖然是八路軍，但只要年齡、職務夠標準，就可以找對象結婚，這誰也說不上什麽……可是，作為一名八路軍幹部，個人問題裡也包含著政治，雖然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但你喜歡一個國民黨女軍官，恐怕還是有欠考慮……”

　　孟佔山愣了愣，乾笑了兩下。

　　“怎麽，老孟，我說的有問題嗎?”

　　孟佔山撓了撓著頭皮:“唉，羅先生，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把臉豁出去了……我承認我喜歡余波，也想娶她做娘子，可從頭到尾，我都是單相思，你放心，我們現在只是兄妹關系，根本沒有那方面的可能……再說了，你知道這回郭仲達娶的新娘子是誰嗎?……就是余波！”

　　“啊?”羅先生驚叫出聲。

　　孟佔山正色道:“羅先生，我知道，你怕我派兵支援郭仲達是為了追求余波，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羅先生大聲道:“好！那我們就幫郭仲達一回，且看我們這統一戰線能不能建立……不過，你本人不能去，你一去啊，到時候不定誰指揮誰呢……我看啊，就讓劉二猛帶些人去好了。”

　　孟佔山笑道:

　　“正是，正是……刺頭者，孟佔山也！……知我者，羅先生也！……”

　　“哈哈……”

　　羅先生禁不住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