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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出走》33
  我住的房間是靠近院子一側的,一推開窗就可以看到這個院子的面貌。在夏季的廣西,似乎連月光都是散發著熱氣的,在溫暖的月光下(這樣的形容看上去似乎有些奇怪),整個院子都展現出一種獨特的美。院子本不是特別寬闊,總體是呈長方形,靠左邊的一側是停車的區域,停放著我方才乘坐的那輛紅色大五羊摩托車,還有兩三輛小轎車,不知道是店家的還是客人的。另一側是廚房,大概有八九十平方的樣子,沒什麽特別的,只是廚房門口放著許多鋁製的大盆,是客人和店家存放海鮮的容器。我仔細的去觀察了一下,發現品種極為豐富,扇貝,鮑魚,魷魚,海魚,海膽,海參,應有盡有,好像一個小型的海鮮市場,看得人嘴饞。院子的中間是一片空地,這沒什麽好說的,只是如此一塊地就這麽空著,在我寸土寸金的小家子氣觀念裡總覺得有些浪費。值得注意的是,在院子靠近住房的角落處,有一小塊青青翠翠的草坪,大概有三四輛汽車並排放著那樣的面積,草坪有一條看上去十分隨意的,用大理石鋪著的小路,通向一座孤零零的小亭子。亭子無匾無名,獨自立在草坪中間,顯得孤獨又有些文藝的氣息。

  我在房間裡,探出半個身子觀察著那座挺有個性的亭子。是黑顏色的頂,灰顏色的亭柱,裡面是石灰石模樣的圍欄,中間是鑲嵌著馬牙石的石桌和三個小巧的圓凳,整體就是如此。哦,對了,亭子外有一棵了貌似有些年頭的芭蕉樹,葉子似乎是有半人那麽大,且結著許多串青黃相間的芭蕉,小小巧巧,好像嬰兒的腳。這樣的一幕景象是會給人以一種高級的感覺。那亭子整體是冷冷的顏色,不像其它公園裡那些好用大紅大金作外衣的亭子,還非得取個“天仙亭”,“觀海亭”之類的名字,好不俗氣,弄得像金殿一樣。而我眼前的這座亭子,實在招人喜歡,一副高冷的模樣,灰沉沉的色調,無名無姓,更沒有牛頭不對馬嘴的批發匾額,再配上一棵顯盡特色的芭蕉樹,和並不寒冷的月光,一股身處世俗之外的情調就愈發的濃烈了。我並沒有專門學過建築學,頂天就是讀過一些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傳記,但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能力卻自認為不俗。如此一種冷冷清清,卻不會讓人感到太多悲傷的地方,的確是我所追求的用來獨處的地方。試想一下,一個溫和的夜晚,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沒完沒了的碎片式的信息,有的只是整一晚上可以無所事事的時間。穿著一條寬松的短褲,一雙沒有異味的人字拖,一件純棉且同樣寬松的白色T恤,在洗完熱水澡後,叼著煙,拿著啤酒,懶懶散散的來到此地。走進高冷的亭子,面對著那顆鬱鬱蔥蔥的芭蕉樹,稍一探頭就是似水般的月光像瀑布一樣從九天之外傾瀉而下。然後翹起二郎腿,斜靠著石桌,哼著只有自己才聽得懂的調調,腦袋空空如也,沒有回憶也沒有將來,只有此時此刻把人字拖夾在腳趾之間感受夜風的一份愜意,隨後靜靜地感受時間的流逝,如此一整個晚上…人若是隻像這麽活著,或許真該追求長生不老。

  我把身子伸回房間裡,晚上如此一直吹著海風還是有些寒意。自從那晚在校園的亭子裡呆了一整夜之後,就感覺身體隱隱約約有些不適,每到太陽一落了山就渾身酸軟無力,有時還會有些頭昏腦脹。弄不清楚是因為我的那病日漸加重又受了風寒的原因,還是心理的作用,總之一直持續著。好像身體裡埋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炸得我灰飛煙滅。

  我回到房間裡,用力通了通鼻孔,又用嘴大口的呼吸了幾口,才覺得稍微緩和了一些。心想著要不要買些感冒藥來吃,但仔細一想吧,一個身患絕症的人,還剩兩個多月的命,還要吃感冒藥?不如走的自然乾淨一點,那些化學的東西能少一點就少一點吧。

  月光從天上投射下來,遊走在天空中,好像要被風吹散一樣,再到人間時已經變得不在凌厲。銀色的光芒不知道是以怎樣的速度來到我們生活的地方,總覺得要是光速那麽快的話就不符合她溫柔的性格。她悄悄地來到我的窗前,才發現我因為畏懼夜風的寒冷而早已經關閉了窗戶,不免顯得有些失望。但還是放下了矜持,這讓我感到意外。她輕輕地扣響了窗戶,然後慷慨的向我投來一個迷人的微笑,把臉靠近窗台,在玻璃上呵氣。乳白色的霧氣范圍不大,但已經足夠把冰冷的窗台弄得濕潤且溫暖。霧氣在窗戶上彌漫開來,她把臉頰探得更近一些,讓我看到了她精致細膩的五官,然後撅起紅潤且薄厚得當的嘴唇,在窗戶上留下了她的唇印。我眯起眼睛用力分辨,發現她留下的唇印上溝壑萬千,細小的紋路清晰的印在薄霧籠罩的玻璃上,霧氣化水,就在溝壑裡流淌,形成山川河流,樹木人畜,鬼怪精靈。然後一切都開始形成,水汽流在溝壑上,溝壑壓住唇印,唇印印透霧氣,霧氣籠罩玻璃,窗戶映出人的模樣。我霎時間才得以明白,原來世界由此而誕生,因為我懼怕寒冷關上窗戶而誕生。

  窗戶上蒙著一層鏤著牡丹花紋的墨綠色的透明紙,月光由此進去房間,打在牆面上。那面牆也就成了墨綠色,並顯現出牡丹花的花紋。我沒有打開房間的燈,只靠這樣墨綠色的月光照明。一張床頭櫃,上面放著一台大屁股的黑色電視,一打開電視,除了電視購物和一片片凌亂的雪花就再也沒有其他的畫面。我感到有些無聊,卻任由它放著,隻想聽聽電視購物裡那個穿著粉色短裙的導購說話。然後側著身子望著牆壁上雕刻著的墨綠色牡丹花,準備結束登島的第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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