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張峰一共打碎了三個建州窯的茶盞。
打碎第一個是因為撒氣。
打碎第二個,是因為當著那麽多圍觀群眾的面,不砸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誰讓群眾呼聲這麽高呢,但實際上也是為了撒氣。
打碎第三個,只因為唐以蘭的一句話,有本事你就把這些茶盞,全都打碎!
張峰很聽話,結果就把三個茶盞全都打碎了。
面對這個動不動就要摔茶盞的武師,此時的唐姑娘看上去倒並不怎麽生氣。
但也不忘要提醒他,三個茶盞的價格,共計六十兩。
六十兩就六十兩!有什麽了不起!
唐以蘭當眾侮辱自己,自己也為此做出了有力的回擊。他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面對唐以蘭這種邪惡壞勢力就要敢於鬥爭、敢於亮劍、敢於砸、敢於說不。
而且砸完之後確實輕松不少,確切來說,心裡很爽。
再敢讓我給你喂茶,小心我就把你們家的茶盞全都砸了!
唐姑娘氣得滿臉通紅,半晌說不出話。
所以,張峰一亮劍,一強勢,從小到大沒怎麽受過氣的唐以蘭就主動做出了讓步。
並沒有像她事先威脅的那樣,斷了林東石他爹和義父的藥。
她知道,如果真把兩個老漢的藥斷了,到頭來只會兩敗俱傷。
張峰棄了她,另尋出路。自己竹籃打水,什麽都沒撈著。
唐姑娘聰明,她不會乾這種傻事。
不過,張峰當眾砸茶盞除了解氣,其實也是在告訴強勢的唐以蘭。我張素生做事也是有底線、有原則的,做你的武師可以,但我的底線和紅線你不能動,別再得寸進尺。
你敢動,我就敢砸。你想玩我,爺爺就奉陪到底。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一強一弱發生了變化,之前唐姑娘說看在他的面子上,價值二十兩銀子的建州窯茶盞,在張峰這裡只需賠十兩一個。但眼睜睜地看著張峰把三個嶄新的茶盞都給砸了,誰的心裡會不生氣,何況是一向強勢的唐姑娘。
於是,心思一轉,唐姑娘又發了話。
六十兩銀子一文錢都不能少。
......咳咳咳......出爾反爾......
不少就不少,不就是六十兩銀子嗎!我們趙記雖然沒落了,但我張峰敢作敢當,也賠得起!
面對今後一周基本上屬於義務勞動的張峰,沒覺著有多懊悔,但自己是來幹啥的,他也很清楚。
來到這裡,主要是為了還那五十兩銀子的欠債,結果砸了人家三個茶盞,現在又欠了六十兩。
舊債未完,新債又起,這債什麽時候才能還完。
張峰問自己,面子真的有那麽重要嗎,誰勝誰負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但今天的情況很明顯,唐姑娘想要玩弄他,結果被他給玩弄了。玩弄與被玩弄一樣,都是要付出沉痛的代價的。
他想到這,就覺得自己確實有些衝動。
這種衝動並不是因為自己脾氣不好,而是這些天所受的委屈積累到了一定程度,最終一定是會通過某種方式釋放出來的。
釋放完的張峰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舒坦,走在回家的路上,卻始終夾雜著一絲說不出的懊悔。
不過,他和唐姑娘當街糾纏這一幕被七音看到,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本想著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本想著你為我把飯燒,我為你打掃,和七音一起你儂我儂,相互發一發癔症。
沒想到,燒飯和打掃的願望還沒實現,一進大門,就看見七音抄著後院那根木棍衝了過來。
七音一般情況下不這樣,張峰知道,但她一旦這樣了,張峰看到這架勢,就想躲。
但他沒躲,因為太累。
他沒躲,七音那棍子也就結結實實的落在了他的肩頭。
哎呀......
棍子打在肩膀上不疼,七音這種力道,打上去就像撓癢癢。不過張峰也確實應景地叫出了一聲,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七音看著他,撂下根子就哭了。哭得很傷心。
對於這個依舊懷揣著少女心始終沒長大的丫頭來說,哭出來,似乎更好一些。
對她來說,這是除了打人之外,最好的排解方式。
七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哭,而且會哭的這麽慘。被騙,被瞞,被欺負,被冷落的感覺一下子湧上來,仿佛全世界的痛苦都在此刻壓抑在了自己的頭,她畢竟會受不了。
總之,對於像她這樣年齡的花季少女來說,攤上這樣的事,現在她的心裡一定很痛苦。
她痛苦著,卻也不忘淚眼朦朧地看一眼面前的張素生,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手打他,但現在打了,自己還是難過,似乎什麽問題都沒解決。
七音習慣了不理人,生悶氣,但今天的她很反常,顯然做出了一件她也未曾想過的事。第一次為了某一件事而動手打人。
張峰挨了打,有些發怔,但也很快意識到了情況有些不對。
兩個人的感情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快,來得慢去得慢。還有一種情況,來的慢,但去的很快。
七音認為她和張峰之間的感情就屬於這種,如果他們之間的種種,算是感情的話。
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不管他們幹什麽,總是會引人遐想的。
當謊言揭穿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能夠平穩地承受住。
更何況像七音這樣外表成熟,但年紀小,裡面的瓤子半生不熟的人。當然今天的她,也做出了一件看似成熟的事,她並沒有當面揭穿張峰。
只是委屈憋在心裡,她把眼睛哭得紅腫,心裡發酸,像吃了一壇陳年老醋無處訴說。
她想提起棍子,卻發現自己連提起棍子的力氣都無。
張峰的腦海中莫名其妙,想解釋,又不知道該解釋什麽。
這是怎了?我又沒做錯什麽啊!打我沒事,可你莫名其妙的傷心就不對了!
七音仇視的眼神看上去好像火山即將爆發,張峰沒敢多問多說。只看著面前這個淚人把自己關在房間,兩個人的世界同時清淨了許多。
清淨有時候是好事,但此時的清淨最為可怕。
張峰在這種十分不尋常的清淨中度過了一夜,思考了一夜,但始終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是因為我見到她時沒能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不會吧,女人的心思怎麽這麽難猜!
於是猜來猜去也沒怎麽猜明白的張峰呼呼大睡。他太累了,但他從未懷疑過和七音的感情,如果他們之間算是感情的話。
自己喜歡七音,是不爭的事實,七音為了某件事而對自己動粗,也是不爭的事實。
總之,她喜歡我......我敢肯定。
......
第二天,張峰又去唐宅上班。
他知道,從今天開始往後的一周,基本上屬於義務勞動。
春風拂過院內的荷花池,夾雜著一抹花香吹到了張峰面前。
張峰手裡拿著個柳樹稍,看上去心情不好,把荷花池內盛開的荷花抽了一下。
心勁不高,乾起活來總覺得很沒意思。
當然,經過了昨天的事件,今天唐姑娘並沒有像昨天一樣為難自己。
自己倒茶,自己吃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張峰看著什麽事情都親力親為的唐姑娘,感到很欣慰。
看來自己昨天砸茶盞的事情做的是對的。唐姑娘被自己調教之後,一夜之間確實長大了不少。
哥哥這是在教你怎麽做人,你懂嗎!你能這麽做就對了,這麽大的姑娘一定要有點自理能力,以後別再動不動讓人給你喂茶喂飯了。
要是以前也能像今天這麽聽話,那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生氣和尷尬的事了。你說對不對!
唐姑娘知道今天的張峰在想什麽,也知道為什麽今天的他看上去會如此的高冷。
不過今天的唐姑娘確實夠聽話、也很低調,唐姑娘一低調,她的轎子就很不聽話,也很不低調。
轎夫抬著轎子,一路上吱吱呀呀響個不停。來到城外十裡地的地方,只聽見呼啦啦一聲,轎子的底板就斷裂了。
整個轎子底板陷了下去,唐姑娘的腳就給扭傷了。
張峰看著那頂花轎,想罵人,看著站在一旁扭了腳的唐姑娘感到很無奈。
該不會是有人動了手腳吧......好端端的轎子怎麽就壞了呢......
張公子,這種話可千萬不能亂說,我們四個人矜矜業業,唐姑娘小時候,我們就這樣抬著她,做她的轎夫了,哪裡敢在轎子上做手腳......
我沒說是你們。
唐姑娘扭了腳,就開口了,背我!我的腳扭了!
背你?
張峰不肯,張峰說讓轎夫背她,她不乾,轎夫也不乾。
這本身就不是我們的活啊,我們是轎夫,又不是挑夫,是要受勞動法保護的。動不動就讓我們背人,再說我們年紀都這麽大了,也背不動啊。
城外景色宜人,成片的竹林一直從城牆根延伸到同洲湖岸邊。春風冷,竹林有些泛黃。
通往同洲湖的羊腸小道旁,幾人聽著耳畔竹林發出的聲響,嗅著泥土的芬芳氣息,就這麽僵持了一陣。
現在的問題是,唐以蘭的腳確實扭傷了,十分紅腫,看上去確實傷的不輕。本想著去城外同洲湖打馬看花,現在肯定是做不到了,需要盡快回去醫治。
張峰看了看轎子,轎子底下破了一個大洞,裡面的椅子都裂了,確實沒法坐人。
但要把唐姑娘從這裡背回去,體力是沒問題,就是被別人瞧見了,太難看。跟豬八戒背媳婦似的,這算怎麽回事。
素生哥哥,我的腳疼的厲害,實在走不了路......
求你了......
求你了......
唐姑娘皺著蛾眉,求菩薩一般地求著張峰,搖晃著他的胳膊,也搖晃著張峰的心,搖著搖著,張峰的心就軟了。
張峰總是心太軟,他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但畢竟,這是如此傲慢和強勢的唐以蘭頭一次來求自己。
好吧,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條件?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張峰又不傻,張峰的條件很簡單,就是要加工資。
簡單粗暴直接。但現在對待唐姑娘他就想要簡單粗暴些。他說,讓我背你回去也可以,昨天那六十兩銀子要一筆勾銷。
也就是說,從城外把唐姑娘背回去這十裡地,價值六十兩銀子。這錢,張峰認為值得一賺。
狠!
四個轎夫聽著這話,就覺得張峰這個年輕人比較狠。
哪兒像我們老實巴交的,幹了一輩子轎夫,每天累死累活也就五十文錢。好家夥,這一趟就六十兩銀子,這不就是黑心錢嗎。
但唐姑娘沒說張峰心黑,張峰也沒覺得自己賺的是黑心錢。不過聽到這話,四個轎夫就有些不服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四個也是可以背的......
走開!你們把那頂破轎子抬回去就行了!
張峰身體力行,一路上腳下生風,走得飛快。唐姑娘雖比七音豐腴了些,但總體來說,還是偏瘦的類型,張峰不會覺得太累。
十裡地,六十兩銀子,平均下來一裡地六兩銀子。每走一步,張峰都感覺很值。
現在就是要趕快籌錢,也就是說,今天乾完了,之前欠的五十兩銀子的債可就算還完了。這六十兩銀子的債也算還清。
想到這裡,張峰很開心,嗅著城外芬芳的泥土氣息和身後唐姑娘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體香,覺得自己和趙家的未來還是有希望的。
對於他來說,現在的目標就是要賺錢養家,這是最基本的事,但也是最難的事,誰讓我們趙家的底子薄、基礎差呢。
只要家裡不愁吃喝,能給義父抓藥看病,下一步就是要和七音完婚,然後,當官、當官、當大官。
我就是個官迷,怎麽了!你以為我是21世紀穿越來的我就傻嗎,我知道在這個時代想要過上好日子,當官就是免不了的。
他的想法很正確,但至於怎麽當官,他一直到現在沒想明白。
回城的路上,他時不時地望一望身後巍峨的鳳凰山,那個藏飛魚服的大石頭他還記得,而且記得很清楚。但被人拿著砍刀追殺了三天三夜這種事,這種恐怖的記憶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想著那身飛魚服和繡春刀。知道這是當官最簡便的方式。但每想到這裡,心裡又想,想了心裡又怕,他怕並不是因為膽小,張峰不膽小,也不怕死。相反,他的膽子很大。
他怕的是,穿上那身華麗的飛魚服,會給義父和七音帶來更多麻煩甚至殺身之禍。
一直盯著自己的那個黑衣人,和前兩天在馬家羊肉館遇到的那位會不會是同一個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確實在被別人盯著。這種感覺很不好,想擺脫,但沒法擺脫。
這個盯著自己的人,和錦衣衛、和那身飛魚服和繡春刀會不會有什麽內在的聯系,他認為有,但又猜不出是什麽聯系。
難道是這位我穿越俯身的錦衣衛之前的同事?或者是仇家?或者還是在鳳凰山上追殺我的人?
他想了想,要當官,看來要走別的路子,參軍!他知道現在是明熹宗時代,但歷史知識確實還是有些匱乏,崇禎皇帝會登基,但什麽時候登基,他不知道,李自成和張獻忠會造反,但什麽時候造反,他也沒整明白。
但總之,他認為亂世出英雄,要先做正確的事,再學會正確的做事。憑借自己的一身功夫,選擇參軍這條路,應該是行得通的。
一路上,他就在想這些問題,想著想著,生活的目標和希望的曙光在自己的眼前就緩緩成型,似乎變得更加清晰可見。
不過在他想這些問題的時候,此時此刻,確實有人在跟著他,一路不停。
不是那個黑影,而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