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話說張順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以後,連忙召來魏文魁谘詢道。
“陛下請講!”魏文魁連忙施了一禮,心裡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回答道。
這天都快黑了,陛下這麽晚召我過來作甚?
“前幾天,我聽先生說起周述學和邢雲路的理論,頗受震撼。”張順早按捺不住,連忙開口道。
“只是這兩日我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雖然說金木水火土五曜都圍繞太陽轉動,那地球呢?地球是什麽情況?”
“陛下果然天資縱橫!”魏文魁聞言不由極為讚歎的看著張順,忍不住半開玩笑道,“若非陛下身為至尊九五,草民都要忍不住想要收陛下為關門弟子了!”
言畢,他又忍不住自嘲的嘿嘿一笑,繼續講述道:“若是按照周述學的觀點,日為君,月為後,皆繞地而行,而金木水火土五曜又繞日而行。”
“待到邢雲路,觀點又為之一變。”
“他認為‘太陽為萬象之宗’,蓋‘星月之往來,皆太陽一氣之牽系’故也!”
“也就是說,由於‘太陽一氣之牽系’,哪怕地球亦不得不圍繞在太陽周圍轉動!”
“好!”張順聽到這裡,不由擊節而起。
果然周述學的觀點正是“第谷體系”,而邢雲路的觀點卻是“哥白尼體系”。
不過,張順想到這裡,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一個疑惑。
他不由笑問道:“那不知先生持何觀點?”
“草民與邢雲路乃是亦師亦友的關系,自然也認為由於‘太陽一氣之牽系’之故,無論五曜,還是地球都圍繞太陽而行!”
“哦?”張順聽到這裡,不由心中更加疑惑。
就算你認同“哥白尼體系”,但是也沒有必要非得和認同“第谷體系”的傳教士勢同水火吧?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問出口道:“既然先生也認同‘西法’,如何與傳教士一乾人等關系如此惡劣?”
“認同‘西法’?此話從何說起?”魏文魁聞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哦,難道不是你認同的邢雲路觀點,傳教士認同周述學的觀點嗎?”張順聞言更為驚異。
“陛下這話從何處聽來?”結果張順話音一落,魏文魁比張順更為驚訝。
“這周述學和邢雲路二人觀點雖然有異,但也是大同小異,皆為我中國之法,又有何異哉?”
“若細細深究起來,不過戈承科持周述學之觀點,我持邢雲路之觀點而已。”
“至於然彼所謂‘西法’,‘與回回同,而加精密’耳,除此並無出奇之處!。”
果然,張順聽到這裡恍然大悟。
為何崇禎會把欽天監、魏文魁和傳教士等人分為三家,讓彼此多次驗算。
其根本原因就是三家歷法的根本原理不同,一個持“第谷法”,一個持“哥白尼法”,還有一個持“托勒密法”。
由於傳教士獻上的《崇禎歷書》是以第谷體系為核心,兼顧托勒密體系和哥白尼體系,一度讓張順以為傳教士秉持的是第谷體系。
當然,當張順確認了魏文魁秉持“哥白尼體系”的時候,頓時明白了傳教士不可能秉持第谷體系。
因為在西方傳教士到來之前,中國天文學家對“回回歷”的研究進展不大。
哪怕唐順之這樣的天才,也只能反推出一個大概,但是也出現了許多謬誤之處。
說白了,就是這個時代的中國傳統天文學家還不能掌握托勒密體系,自然也不能秉持托勒密體系的觀點。
也正因為如此,傳教士以《崇禎歷書》為基礎刪改的所謂《歷書新法》,不敢說明說三方秉持何種觀點,反而宣稱“第谷法”“哥白尼法”和“托勒密法”皆是傳教士帶來的新法。
那《崇禎歷書》自然也只能是由教徒徐光啟主持,在傳教士龍華民、羅雅谷、鄧玉函、湯若望等人參與下編制完成。
要是擱在前世,張順對此自然深信不疑。
但是,這一世張順自然不會輕信別人的言辭,更不會小覷任何一件“工程”。
像編制長達一百三十七卷《崇禎歷書》這樣龐大的一個工程,無論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一項很大的工程。
就憑徐光啟和幾個傳教士就能在短短五年的時間內完成,這莫不是一個天方夜譚?
其間必然要調動大量的人力物力,而這些人力物力自然也要掌握大量新的理念和算法,這才能夠上通下達。
而張順卻在明朝檔案中沒有看到任何有關培訓記錄,這更進一步說明了《崇禎歷書》大概率是由欽天監主導,部分吸取了魏文魁和“西法”的歷書。
而傳教士卻企圖貪天之功為己有,顛倒黑白,反過來汙蔑中國的歷法。
想到此處,張順不由笑問道:“那《崇禎歷書》可是由西局所獨修?”
“陛下何出此言?”魏文魁聞言愈發不解,“那前朝末帝雖設三局,一別三家長短。”
“奈何修歷乃國之大事,自然由三家共修。”
“經過幾番較量,如今以欽天監為首,余則次之!”
原來那欽天監雖然持論不如魏文魁,奈何人力物力非同一般。
三方在不斷較量過程中,魏文魁雖然頗有亮點,但是也出現過較大失誤。
那徐光啟和傳教士等人算法尚不如魏文魁,也同樣出現了較大失誤。
如此幾番較量下來,自然由計算結果較為穩定,誤差較少的欽天監一方佔據了上風。
如此以來,所謂的“第谷體系”自然在《崇禎歷書》中佔據了主導地位,而“哥白尼體系”和“托勒密體系”被排擠到次要地位。
不過,也正因為這件事兒,張順突然警惕了起來。
既然“周述學體系”和“邢雲路體系”能變成“第谷體系”和“哥白尼體系”,那麽傳統中國到底還有多少東西,被這幫人“偷去”了?
想到此處,張順不由冷笑道:“魏先生一定疑惑今天為何問出這麽多奇怪的問題?”
“卻是昨日,傳教士向我言說邢雲路之論乃是遠西哥白尼所傳,周述學之論乃是遠西第谷所傳。”
“又刪改《崇禎歷書》,宣稱乃是西洋新法,還請先生慎之!”
“啊,世上竟有如此無恥之人!”魏文魁聞言大吃一驚,忍不住出聲道,“還請陛下盡驅遠西之人,以保我華夏傳承!”
任憑他如何想象,萬萬想不出世上竟有這般之人!
“這就過了,過了!”不意張順搖了搖頭,笑道,“遠西人雖‘偷’我歷法,我等不也‘偷’來了回回之法?”
“大凡天下之人博采眾長則興,閉門造車則衰。”
“彼傳教士遊歷四海,集天下之長, 不知藏了多少好東西。朕還指望先生等人替我一一‘偷’來,豈可因噎廢食?”
“更兼朕有志於天下,意欲大造海船,以通四海,到時候亦少不了先生等人鼎立支持!”
“陛下心胸氣度不凡,倒是臣狹隘了!”魏文魁聞言一愣,不由深深向張順一拜道。
其實,這魏文魁卻不知這個時候張順想的更多。
在原本歷史上,歐洲通過大海航時代,不知道汲取了世界各地多少先進的知識、理論,最終化為己有,繼而發展出發達的近現代科學文明。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偷與不偷,又有何乾?
但是,如果有人因此上升到人種優越,人類貢獻雲雲,那自然不得不正本清源。
該是誰的貢獻,就是誰的貢獻。誰也不能偷天換日,貪天之功為己有。
想著想著,他又笑了。
自古以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與其防著別人,不如讓別人防著自己。
說來說去,還要自己造大船,遊大洋,以通四海,只有這樣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才不會落後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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