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混進長安後本是直奔臨街四十七巷的老筆齋的,誰知到了地方才發現關門了。問過隔壁的吳嫂子才知道原來是皇宮來人接走了。
這才恍然發現,今天是華燈節。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莫過於此了,葉凡告別了打扮一番正欲賞花燈的吳嫂,默默的走出巷口。
道家以正月十五日為上元節。有詩在《正月十五日夜》詩:“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遊伎皆濃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堪稱元宵詩經典之作。
大唐時元夕作燈樹高二十丈,燃燈五萬盞,號為“火樹”。“金吾不禁夜”是說京城破例取消夜間戒嚴,允許百姓逛燈三整夜,又稱“放燈”。
婦女們也有婦女們的樂趣,有《錦城竹枝詞》:“為遊百病走周遭,約束簪裙總取牢。偏有鳳鞋端瘦極,不扶也上女牆高。”描寫當時成都婦女在元宵夜遍遊城牆為樂事。
正月十六夜,婦女群遊,其前一人持香辟人,名辟人香。凡有橋處,相率以過,名走百病。
又暗摸前門釘,中者兆吉宜子。”正月十六日走百病,蓋婦女藉此節日可以走較遠的地方,實為一種健身活動。
而已婚不孕的婦女,摸城門釘,取“添丁”之意,希望來年可生子。有詞曰《都門竹枝詞》:“女伴金箍燕尾肥,手提長袖走橋遲。前門釘子爭來摸,今年宜男定是誰。”
這些都是百姓婦女們的樂趣,上元佳節可謂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官方認可的瘋狂之夜。一切平時不被允許的事情在今天似乎都可以被諒解。
宰相夫人和那官居一品的大臣夫人自然不可能像尋常百姓婦女那樣隨意走動,但是皇后每年都會召開一次宮宴,邀請各個大臣王侯的女眷前來說說話,來往走動一番。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皇宮裡最熱鬧的一夜了。
葉凡自然是混不進皇后的宮宴之中,但是他混進了皇帝的宮宴之中。沒錯,葉凡憑著自己的本事在拉的長長的宮宴末尾混吃混喝。
隔壁坐著的是一個長安不知道哪個不知名的府衙的官員,操著一口標準的長安腔向著狼吞虎咽的葉凡執手行了一記插手禮,朗聲開口道。
“兄台真性情,在下佩服佩服。”
葉凡聳了聳鼻子都懶得搭理那人,嗯嗯啊啊隨便應了一聲後接著又往嘴裡塞著水煮羊肉。不得不說,這禦廚煮的羊肉,嘿,那味就是不一樣。
唐人吃羊,主要是烤,但也有水煮,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鏘鏘。紅毾鋪新月,貂裘坐薄霜。玉盤初膾鯉,金鼎正烹羊。上客無勞散,聽歌樂世娘。”
宴至半席,眾人起身山呼聖人萬歲。
葉凡處在一處偏暗的角落,並不容易被人察覺出相貌。便是也有模有樣的學著給皇帝山呼了幾聲聖人。
偏說另一邊,皇后娘娘的宮宴上。
皇后娘娘聚眾人閑話飲茶,卻有位很不起眼的小侍女夾雜其間,而且還是坐在公主殿下身旁,不免引起眾夫人心中很多疑惑。
待茶盞換了兩道水後,終於宰相夫人忍不住問了出來,皇后便把桑桑的來歷說了一遍。
夫人們這知曉,原來這個小姑娘是寧大家的貼身侍女,便不再多關注。
桑桑很不適應皇宮裡的氣氛,如果不是宮裡來了旨意,而且李漁答應陪著她,她寧肯在老筆齋裡煮粥喝,尤其是先前在宮女們的服侍下吃了頓飯,愈發覺得寧缺當初說的極對,皇宮根本就不是吃飯的地方。
當那些尊貴的婦人問她問題時,她更是覺得有些吃力辛苦。直到聽到有人問自己年齡,覺得這問題倒是簡單,馬上認真回答道:“我是天啟元年生人。”
曾靜夫人低著頭看著伸出袖口的手指數了半晌,算清楚她今年約摸是要滿十五歲,微微一怔後感傷說道:“如果我那孩活到今天。也便像你這般大。”
皇后娘娘和聲安慰了她幾句。
曾靜夫人看了對面案後的小侍女一眼,微苦一笑,心想自己大概是太過思念早年前死去的那個女兒,今日見著與她年歲相仿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失態,實是不該。
世間有很多事情一旦動心動念,便很難用別的方式把它抹除掉。正如曾靜夫人對桑桑那種無來由的憐惜感覺,她想說服自己只是心系早亡的女兒,卻總還是忍不住時不時抬起頭來望向對面那方茶案,怔怔看著桑桑。
她越看桑桑越覺得眼熟,尤其是小姑娘微黑的膚色,那雙在常人看來並不如何美麗的柳葉眼,都讓她覺得無比親近,忍不住再次問道:“先前聽你說。你和寧大家早年一直在渭城生活,是不是邊塞的日頭太毒,所以把你曬成這樣?”
桑桑微微一怔,搖頭說道:“少爺說我從小就這麽黑。”
聽著她的回答,曾靜夫人愈發有些神思不寧,再也顧不得別人的異樣眼光,就這樣專注地盯著桑桑看。仿佛要看出她臉上究竟有什麽花一般。
茶涼宴散人自去。
曾靜夫人守在殿外,看到李漁帶著桑桑出來,把心一橫把牙一咬便攔住了二人。
李漁眉頭微蹙,不知道這位大學士夫人究竟要做什麽。
曾靜夫人很清楚,做為皇后娘娘最堅定的支持者。自己這些年可沒有給過公主殿下太多好臉色看,甚至可以說把對方得罪的極慘,所以她的語氣愈發溫順謙卑。
“公主殿下,命婦今日瞧著這小姑娘便覺得親近可喜,而且您也知道我那孩……我想順道送這位小姑娘回家,還請殿下同意。”
李漁靜靜看著她。連十五年前死去的女兒都搬了出來,看來這位大學士夫人是真的很想與桑桑同行,只是她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說皇后娘娘終於認清楚了書院入世的重要意義,決定繞著彎來接近寧缺?
想到這些事情,她決定拒絕對方謙卑的請求,微笑說道:“桑桑不愛與生人相處。”
這是真話,桑桑的『性』情注定了她不願意和人打交道,兩年間若不是經常來往,便是李漁也很難走進她的世界,何況是她以往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大學士夫人。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安安靜靜站在李漁身旁的桑桑忽然說道:“可以。”
半路上,葉凡早早的蹲在了宮門外的一處陰影中,先前便是瞧見了桑桑上了曾靜府上的馬車便是把這前因後果都想了起來。
“原來是親媽呀。”
葉凡靠著牆角喃喃自語道。
.........
“你叫桑桑?”
“嗯。”
“這個名字倒有趣。”
“還行。”
“誰替你取的名字?”
“少爺。”
“你家少爺乃當世書家,想必在詩文之道上也極有華,他取的名字必然是好的,卻不知道桑桑這兩個字有何深意?”
“沒深意,少爺說揀到我時,路邊有棵被剝光了樹皮、也沒有葉的桑樹,看上去和我那時候很像,所以他叫我桑桑。”
“你家少爺是在哪裡揀的你呢?”
“河北郡,具體地方他忘了,出岷山我們還去找過一次,但那時候田裡已經長了青苗,剝皮無葉的桑樹死了又長出了很多別的樹,所以認不出來。”
今夜的長安城燈火通明,遊人如織。觀燈的人們把去往東城的街巷堵的嚴嚴實實,縱使是文淵大學士府上的馬車,今天也無法提起速度,只有老老實實隨人流緩慢向前移動,然而馬車裡的曾靜夫人卻不以為意,甚至有些高興。
路途越遙遠,她便能與桑桑在車廂裡呆更長的時間,問更多的問題。而今夜的桑桑明顯也與平日有些不同。對這位夫人的問題竟是有問必答,一夜說的話竟似比上個月加起來說的還要多。
然而當年的那些故事在她的記憶中畢竟太過模糊,基本上都是寧缺轉述而來,所以無論曾靜夫人怎樣旁敲側擊,還是無法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路途再如何遙遠。也總有走到的那一刻。
大學士府的馬車緩緩停在臨四十七巷巷口。
桑桑下車時極有禮貌地對曾靜夫人行了一禮。
曾靜夫人怔怔看著鋪門前那個纖瘦的身影,不知為何心頭一酸。
她現在根本無法確認任何事,甚至知道自己可能是在癡心妄想,然而一路同行,她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心想如果自己有這樣一個女兒該有多好。
曾靜夫人掀起車簾,有些猶豫有些不安問道:“你願意去學士府做客嗎?”
桑桑拿著門匙想了會兒,心想寧缺還要些天能到家。松枝臘肉已經薰好不用人在旁邊看著,自己留在老筆齋也沒有事情做,於是她點了點頭。
葉凡是個很不討喜的人,就在這時,葉凡忽然就跳了出來大喊了一聲。
“不可!”
隨車侍衛一驚,立刻拔刀相向,警惕著看著葉凡。
桑桑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不由心中一喜,便是立刻轉了過來,清晰的叫了一聲。
“阿兄!”
曾靜夫人聽見桑桑這一聲阿兄,心頭不由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她怎麽感覺桑桑這個阿兄怎麽看都不像是什麽好人,總感覺很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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