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山望向殷素素,只見她神色黯然,想不到他最怕的事情終是發生了。
自己的結發妻子,竟然就是害得他三哥痛苦十年的罪魁禍首!
“素素,真的是你......”
張翠山早年便有過懷疑,只是和殷素素畢竟早已結為夫妻。彼時在冰火島上,自無追究這些的必要。
如今見了俞岱岩半死不活的慘烈模樣,想到這一切皆由殷素素而起,張翠山真是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三哥。
殷素素卻不敢回頭看張翠山,咬咬牙,直挺挺走到了俞岱岩身前。
“三哥,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宋遠橋等心緒紛飛,卻不知如何分說,只能乾看著。
俞岱岩面色劇變,脖子漲的通紅,但他哽咽著終究沒有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歎了口氣,靜靜地道:“你不必說了,事情既已過去,你說出來也於事無補......”
他知此事他若是再追究,張翠山必定左右為難。他是個廢人之事已是定局,又何必因此破壞他們夫妻感情。
眾兄弟見俞岱岩如此,哪裡不知他的心思。當年他受傷後卻是連說話也不能,還是張三豐以十年功力輸入他體內,為他療傷,方才漸漸能言語。
如此他真見了害他十年痛苦、終生殘廢之人,卻能強行壓下仇恨,隻說一句“不再追究”,宋遠橋等聽了都是熱血沸騰,殷梨亭險些哭出聲來。
“三哥,我知道你心念小妹和翠山的夫妻之情,所以說不追究此事。但一人做事一人當,那日在錢塘江躲在船艙中以蚊須針暗算你的就是我。”殷素素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後悔之色。
張翠山衝上前來,扣住殷素素的肩膀:“素素,當真是你!你為何......不早說!”
“傷你三哥的便是你的結發妻子,此事我怎麽和你說?”殷素素反問道,她眼眶裡包著眼淚,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三哥,後來用掌心七星釘傷你,奪你手中屠龍寶刀的,正是我大哥殷野王!”
殷素素索性交代地一乾二淨,事到如今她也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至於後來,我們讓龍門鏢局護送你回武當,途中再起風波卻是始料不及了。”
張翠山聽妻子平靜的語氣,卻是氣的發抖,目光宛如要噴出火焰來,指著殷素素道,“你......你騙得我......好苦!”
俞岱岩突然大叫一聲,想從竹椅上躍起,但砰的一響,摔了下來。胖道童玄虛趕緊上前將他扶起。
他癱在地上,以手指著殷素素,口中“呃呃”幾聲,卻是說不出一句利索話來。
殷素素突然拔出佩劍,倒轉劍柄,遞到張翠山手中。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戀愛,情深義重......如今我死而無怨,盼你一劍將我殺了,以成全你武當七俠之義!”殷素素梗著脖子,眼眶通紅,一臉倔強地說道。
“好!”張翠山接過劍,嘴唇和手臂都在顫抖著,“好!”
他連道了三個“好”字,那劍直直刺向殷素素的胸膛。
“五弟!”宋遠橋大喝一聲。
那劍停在她身前,張翠山想起這十年來的柔情蜜意,終究是刺不出這一劍!
他呆了呆,突然大叫一聲,飛奔而去。
要糟!宋青書心道一聲不妙,急忙叫道:“快攔住他!”
武當諸子還在方才的巨變中未醒過神來,
待聽得宋青書呼叫,張翠山早已奔遠。他們不知張翠山要如何,叫弟子將俞岱岩抬回去,便一齊向張翠山追去。 待進入紫霄宮大殿之時,群雄都已到位,卻已經到了約鬥的時刻。
少林等人也是奇怪,為何武當七俠獨一個張翠山先行持劍衝了進來。他們先是嚇了一跳,後來一想,武當該不會自知沒有勝算,讓張翠山前來了斷吧?
“師父!”張翠山淒厲叫了一聲,跪倒在張三豐跟前,聲淚俱下道,“師父,大錯已經鑄成,是挽回不了的!”
張三豐感到了他的悲哀,一股不詳的預感籠罩他的周身,他俯身道,“翠山,好端端的,你怎地說出如此的話?”
張翠山自顧自說道,“求師父答允,將我那獨子救回,將他撫養成人。”
張三豐剛要伸手去拉他,張翠山卻連著磕了三個響頭,又起身橫眉怒目面向少林、昆侖、崆峒等人,“所有罪孽,皆是我張翠山一人所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我教各位滿意!”
話剛落,他忽地橫起長劍,在自己脖子前輕輕一抹。那長劍何其鋒利,頓時鮮血迸濺,頃刻斃命。
“啊!”
眾人一聲驚呼,紛紛讓開,生怕這鮮血濺在自己身上。
“翠山!”
張三豐一聲長嘯,只聽見砰砰砰幾聲,張翠山周圍賓客都被震開,實力較弱的已被摔飛。
張三豐要給張翠山渡入內力,卻發現劍刃斷喉,已然無法挽救。
他顫抖著手,放在張翠山臉上,繼而將他的眼睛抹上。
“如此場面,各位可滿意了?”張三豐笑道。
眾賓客卻都感到不寒而栗,他們第一次從這個素來笑呵呵的百歲老人身上,感受到一種極其可怕的殺氣!
即便是在場武功最高的少林寺三大神僧,也無不色變驚懼!
無需交手,光是這恐怖的威嚴,便足以讓他們膽寒!
沉默,數百人紛紛沉默不語,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呆呆站在原地。
就在此時,聽得門外一聲驚呼“爹爹、爹爹”,卻是殷素素帶著醒轉的張無忌前來尋張翠山,一入大殿便見到如此一幕。
宋遠橋等紛紛跑進殿內,圍在張翠山身旁,各個都是淚流滿面。
張無忌也跑了過去,只有殷素素宛如傻了似的,呆呆立在殿門前。
張無忌的哭聲響徹了整個大殿,殷素素這才一步步走向張翠山,整個人卻似丟了魂似的,整個人宛如一具木頭。
待她走至張翠山跟前,眾師兄弟都讓開身來,她卻不看張翠山,隻偎著張無忌,悄聲問道,“好孩子,你沒有向任何人說過你義父的下落吧?”
張無忌隻念著張翠山的死,淒聲問道,“娘......爹死了!我在外邊都看到了,他們為什麽要逼死爹......是因為義父對不對?”
殷素素此時眼淚才落了下來,面如死灰,似乎一瞬間失去了精氣神,“是啊,你爹死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又將張無忌抱在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無忌乖,你要答應娘一句話......”
張無忌黑著眼圈,抽泣著回答,“娘,您說。”
殷素素看了張無忌兩眼,又轉過頭來,用那雙紅通通的眼睛環視著周遭的少林、昆侖、崆峒眾人。
眾人目光與她相接都別過頭去,不敢直視。
只聽得殷素素淒厲道,“這些人,你都要牢牢地記住!”
張無忌跟著殷素素的目光環視著眾人,又聽見殷素素道,“你別心急報仇,要慢慢地等下去,一個也放過。”
“啊?”眾人聽得殷素素這冰冷的話語,背上不自覺都起了一層寒意。
眾人互相打量、四目相對,似乎都覺得自己很無辜。但心中所想,卻是礙於武當眾人在此,不然真得斬草除根了。
“娘,我不要報仇,我只要爹爹活過來!”張無忌傻傻地道。
殷素素卻是淒然地搖了搖頭,“人死了,活不過來了。”
張無忌卻是掙脫了殷素素的懷抱,跑到張翠山屍身前痛哭。殷素素過去,對他道,“孩子,既然你爹已經死了。這些人卻對我們孤兒寡母虎視眈眈,不若將你義父的下落說給他們聽罷。”
“不能!”張無忌急道。
殷素素道了聲“乖”,便起身對著少林寺住持空聞道,“空聞大師,我隻說給你一人聽,你附耳過來。”
眾人盡感詫異,空聞卻道“善哉!善哉!施主若是早點說出,又何至於此?”
他走到殷素素身邊,殷素素嘴巴動了一會兒,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什麽?你說大聲點!”
殷素素道,“金毛獅王謝遜,他是躲在......”
“躲在”二字之後卻是模糊至極,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空聞急道,“躲在哪裡?”
“便是那兒,你們少林自己去找吧!”
空聞急忙道,“在哪兒?你說清楚啊!”
他站直了身子,撓著光頭,臉上盡是迷惘之色。
眾人也圍了過去,向他詢問,他隻說自己也沒聽清楚。
殷素素卻不再理他們,又回到張翠山跟前。
她抱著張無忌,低聲道,“孩子,你長大之後,一定要當心漂亮女兒......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她又將嘴巴湊在張無忌耳邊,輕聲道,“傻孩子,我是騙那和尚的。你爹爹用生命來守護的秘密,娘又怎麽會告訴他呢......你瞧你娘......多會騙人!”
說完她淒然一笑,雙手一松,身子斜斜跌倒。只見她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原來她在抱著張無忌之時便已用匕首刺向自己。
張無忌撲到殷素素身上,失聲痛哭,“娘、娘......”
殷素素的屍體正倒在張翠山身邊。
“哎呀!”眾人又是一聲驚呼,想不到殷素素竟也自盡於此。
宋遠橋等口中叫著“弟妹”,急忙過去查探,卻發現她早已氣絕。
張無忌低聲哀嚎了幾聲“娘”,忽地抬起頭,止住了淚,用一雙眼睛瞪著空聞大師,冷冷道,“是你,是你殺死了我娘!你為什麽要殺她!”
空聞親眼目睹此人倫慘劇,雖是當今武宗的掌門,也不禁大為震動。經張無忌這麽一問,他不自禁退了幾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自己自盡的!”
張三豐上前輕撫張無忌肩膀,哀聲叫道:“無忌......”
張無忌自言自語道,“不,我不哭,我不哭......我不會哭給你們這些惡人看!”
“啊!惡人?”
空聞等少林弟子四目相對,都是一臉訝異。眾人之間傳來一陣躁動,卻是大家都不認為自己是這個“惡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空聞與空性、空智交換了眼神,念了句佛號,一臉無奈道,“發生此事,實在是始料未及,前事我是一概不究了......老衲就此告辭了!”
再不走,誰知道張三豐真發起火來,會拿他們如何。
空聞說完,行十合禮,帶著一乾少林弟子轉身便走。
張無忌咬著牙,恨不得上前去咬這老禿驢一口,身體卻突然一梗,倒在張三豐懷中。
張三豐大驚,連忙替他把脈後神色大變,二話不說抱起張無忌就往內堂走。
“院橋,送客!”
聽到張三豐傳回的聲音,無須宋遠橋吩咐,在場的江湖人士都松了口氣,一個個趕緊告辭,哪裡還敢久留。
連這次行動的魁首少林派都提前溜了,自己留下來找不快活?不過此次沒問出金毛獅王的下落,卻逼死了張五俠夫婦,大家和武當的梁子結大了。好在大家夥人多勢眾,武當要報復也先找少林的晦氣。
“唉!”
宋青書歎了口氣,在金頂上,他打斷了俞岱岩,後來又用書信將殷素素引到山下。誰知她半路竟真遇到了綁架張無忌的憨匪,追逐之下卻誤打誤撞出手,一下子給俞岱岩認了出來。
宋青書作了多番努力,卻仍舊改變不了他那人自盡的悲慘結局。
“難道真是冥冥之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調控著一切?”宋青書有些懷疑。
紫霄宮大殿內,眾人均已散去,只剩下峨眉派之人。
宋遠橋等人守著張翠山夫婦的屍體哭成一片,殷梨亭又去問紀曉芙難道也是來逼問張翠山的。
紀曉芙頗為愧疚難過,說是滅絕師太要來詢問謝遜的下落,別無他想。又說了自己對不起殷梨亭,來世相報的話來。
這些話反倒讓殷梨亭摸不著頭腦,直覺得她言重了,想要寬解安慰,紀曉芙卻已叫靜玄師太喊走。
宋院橋和殷梨亭在大廳處理張翠山夫婦的喪事,俞連舟等便到內堂去尋張三豐。
此時張三豐正用手抵在張無忌的背上,衣裳都已借去,但見他胸口一道道綠色,宛如中毒一般。
宋青書料想他肯定是中了玄冥二老的毒掌。
而張三豐手掌發出一道淡淡的紅光,卻不知其他人是否看得見。
“師父正以純陽無極功替無極療傷,只是不知哪路歹人如此惡毒。”莫聲谷道。
張三豐至今百歲卻仍舊是童子之身,修行的純陽無極功乃是自少林所習得的一部分九陽功,結合自己的太極義理所創。縱是如此,半個時辰後,張三豐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絲青色,手指微微顫動,由此可見這玄冥神掌的陰毒。
“連舟,你來接替,支持不住便交給松溪。”張三豐睜眼道。
俞連舟道了聲“是”, 便上前渡送內力替張無忌驅除寒毒,觸手卻是心中一驚,整個人宛如掉進了冰窟窿。
他連忙讓人在屋內生起七盆炭火來。
張三豐坐在一旁,他方才將寒毒吸入自己體內,此時正在煉化那至陰的真氣。
宋青書還是第一次見到張三豐運功,只見到他頭頂冒出一絲絲氤氳紫氣,使他想起了自己在紫霄宮每日清晨在朝陽中窺見的一絲紫氣。
那紫氣盤旋在張三豐頭頂,模樣像是三朵花苞。
等張三豐驅散了體內的寒毒,俞連舟已經換到了莫聲谷。殷梨亭倒是來了,卻只能站在一邊乾看著。他單修劍道,未修行過純陽無極功,故不能抵抗這等至陰的寒毒。
宋青書便借機悄悄向他詢問自己看到的異象。殷梨亭卻是一呆,說哪裡有什麽紫氣?
宋青書心中咯噔一下,他似乎發現了自己某些不同尋常的地方......起初還以為人人都是如此,沒想到只有他自己看得見麽......
武當五子加上張三豐,六人輪流七天七晚,終於將張無忌身上寒毒去的七七八八。
張無忌一醒來便叫喚“爹娘”,師兄弟眾人四目相對,卻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宋青書衝上去拍了拍張無忌的光膀子,叫了聲“好弟弟,你總算醒來了”,觸手卻是冰涼,差點沒把他凍死。
宋遠橋白了他一眼,料定他又要作怪,正要訓誡。忽地想起,他與張無忌一般年紀大小,張無忌失去了父母,宋青書若是能成為他的玩伴,或許能減些他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