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
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
一曲《碧落賦》道盡江湖中六大高手:風雨雷電,武中四聖,夜帝日後,稱尊江湖。驚天動地數高手,俱是碧落賦中人。
這是鐵血大旗門。
夜色猶如一層黑色紗衣籠罩在荒野之上,沒有星星更沒有月亮。枯草叢中只能聽見蟲兒的低吟,蒼涼蕭索的寒意浸透了整個大漠。
這時,黑暗中出現一個人影,他身法敏捷,步履猶如閃電一般,他見到了大漠上插著的這面殘旗,立刻脫了衣衫,解開發辮,跪倒在地。
夜晚的風沙吹進他的眼裡,他都未曾流落眼淚,但此時看著這面殘破的旗幟,他再也忍不住濕潤了眼眶。
悲哀的氛圍籠罩著整個大漠。
他猶如石像一般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這篇寂靜才被馬蹄聲打破。只聽見一個蒼老雄渾的語聲喝問:“來了麽?”
“在這!”
兩股煙塵衝天而起,兩行人馬飛馳而來。馬上這些人面色黝黑,滿身黑衣,身後都斜背著一柄烏鞘長劍。
但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生光,為首老者雙臂一振,凌空翻了個身,便飄然落在旗下。
虯須老者緊握雙拳,滿面怒容,俯視著跪在地上之人,既是他最愛之人,也是他如今最恨之人。
只是他赤身散發地跪在旗下,卻是動也不動。
黑衣少年和唯一的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木立在他身後。風聲呼嘯,天地間殺機沉沉,虯須老人忽然厲喝一聲,一掌向赤身漢子劈下。
“大哥且慢!”一聲輕叱,一條人影已經到了跟前。
那中年男子,已輕輕架住了他的手掌。
“你要做什麽?”老人怒道。
“七年都已過去,再等一刻又何妨?”中年男子目帶悲憫道。
虯須老人胸膛起伏,雖然怒極,卻垂下了手,沉聲問:“刑馬已備齊了麽?”
刑馬!
聽到這幾個字,這赤身漢子面色突然慘變。他自知自己是活不過今日了。
黑衣少女垂手道:“三叔、四弟俱已得手,弟子也將天武鏢局總鏢頭那匹‘烏雲蓋雪’取來,三弟和麽叔卻直到此刻還未見蹤影。”
中年男子也道:“我取的是盛家莊那匹‘紫騮’,四侄取的是落日牧場那匹‘玉蹄朱龍’,這些都輕易得手,自然回來得快些。”
青衣少女看著跪在旗下的人,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立馬轉過頭去。不忍再看一眼,眾人也都是神色黯然。
“麽叔來了!”
忽然一聲大喝,伴隨著狂風吹來。插旗的鐵漢光著腳飛奔而來,掌中竟高舉著一匹黑白相間的花斑大馬。
如此運馬的,實在是世所罕見。
他雙臂上青筋暴起,看起來猶如虯龍一般,喉頭鼓起,大喝道:“接住!”
只見他雙臂一振,竟將這匹花馬直接丟了過來。
這邊黑衣少年與精悍少年同時跳起,一個抓住馬的長腿,一個抓住馬的後腿,二人協力這才將這匹駿馬控制住了。
那馬兒受了驚嚇,籲律律一聲,想要反抗,卻是被控得牢牢的,落地了也只能原地打轉。
“這匹‘飛雲豹子’,當真和霹靂火那廝一般的臭脾氣,竟連俺都服侍它不下,隻得將它製住,一路舉了過來,倒變成馬騎人了。”光腳漢子眼睛一動,又問問:“小老三呢?還沒有回來?”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赤足鐵漢跺腳道:“我早就知道寒楓堡戒備森嚴,冷老匹夫更是不好對付,他卻偏偏搶著要去……”
這時,
赤身散發跪在旗下的漢子忽然臉色大變:“三弟已至“寒楓堡去盜那匹冷龍駒了麽?”“住口!你貪戀女色,欺師滅祖,我雲翼沒有你這個孽子,雲老三也沒有你這個兄弟,他就算死在寒楓堡,與你又有何關系?你再敢喚他一聲三弟,我立時便將你碎屍萬段!”
那老人大喝道。
他正是這鐵血大旗門的第三代掌門人雲翼!
而跪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大兒子,雲堅。
偏偏好死不死的,雲堅愛上了鐵血大旗門的死對頭,寒風堡堡主的女兒。
不共戴天之仇,根本無法化解的世仇。
鐵血大旗門與中原五福聯盟的仇怨黃河水也洗刷不淨。
“孩兒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未存活命之心。”雲堅低頭道。
雲翼厲聲道:“既然你自知罪孽,為何還要做出如此無恥之事?寒楓堡與我雲氏一家世代深仇,你難道不知道?”
他雙臂一張,對天悲嘶:“我雲翼一生英雄,卻想不到生下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孽子!”
一旁的中年漢子有些惋惜道:“他已經知道錯了,大哥你難道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削去他的雙足,讓他一生殘廢?”
他就是雲翼的師弟雲九霄,也是鐵血大旗門的掌刑人。
曾經西域第一大勢力的鐵血大旗門,如今也只有這幾人了。雲九霄雖然面色冷淡,但卻是個外冷內熱之人。他不願看到本就人丁凋零的大旗門再損失一名精乾的弟子。
雲堅面色凝重,淒然笑道:“我犯下了重戒,甘受五馬分屍之刑,以立我大旗門中的威信。”
赤足鐵漢一挑拇指,大聲道:“好!這才像大旗門下弟子說的話!”
雲堅黯然道:“我死不足惜,隻望爹爹能饒冷青霜一條活命,此事與她本無關系,這全是我自己的錯。”
這條不怕死的好漢眼角上居然泛出晶瑩的淚珠:“何況她腹中已有了雲家的後代了。”
提及這個,雲翼更加生氣,吹起胡子道:“孽種!我雲家沒有這樣的孽種!你也不是我雲翼的兒子!”
他還未發怒完畢,又聽見遠處響起的馬蹄聲。
只見一匹白馬,銀箭般在夜色中直奔而來,馬鞍上卻沒有人影兒。
這馬兒還能自己奔跑?
這時,又見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馬背上,原來他一直躲在馬腹邊:“冷龍駒也被我馴服了!”
馬上這個面如冠玉、滿身白衣的少年,也是鐵血大旗門中唯一一個長得白淨的了。他是雲錚,雲翼的第三個兒子。
他翻身下馬,直接拍著雲堅的肩頭熱情道:“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他卻不知道自己去盜來的馬兒,其實是用來給大哥處刑的!
雲翼眼睛也沒看一眼你,沉聲道:“三弟,宣讀罪狀,立刻施刑!”
雲九霄歎了口氣,俯首道:“鐵血大旗門掌刑弟子雲九霄,代祖師爺執令,謹判叛徒雲鍍,重色輕師,暗中通敵,應受五馬分屍之刑!”
雲錚面色突變,大呼道:“原來你們叫我盜馬,為的竟是要害大哥,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人!大哥他犯了什麽過錯?要身受五馬分屍的慘刑?他不過只是愛上了一個姓冷的女人而已。”
他轉過身來,撲地跪倒地上道:“爹爹,你難道就不能饒大哥一次?他畢竟是你老人家的孩子呀!”
雲翼面如青鐵,好不色變,猶如一個木頭人一般。
這時那黑衣少女以及那精悍的少年一起跪了下來,是雲婷婷和鐵青樹。
雲錚在地上跪了兩步,來到雲翼腳下,抱住他的大腿道:“爹爹,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雲堅突然大喝一聲,挺起身來:“二弟、三弟、四弟、五妹,大哥錯了,你們再也不必多說,好生孝敬爹爹,生為雲家子弟,怎能與寒楓堡中之人相愛。爹爹,孩兒不孝,沾汙了鐵血大旗,只有以鮮血來為它洗清了!”
話落,他忽然反手一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只見血光飛濺!
雲錚撲了上去,但為時已晚。
雲九霄黯然回首,赤足鐵漢雙目圓睜,一起望著那面鐵血大旗,強忍著心中的悲憫之情。
大兒子死了!
但雲翼的目光卻如同月色一般陰寒。
他的身體在顫抖,但仍舊將那柄鐵血大旗握得牢牢的:“蒼天為證,我鐵血大旗門下子弟流出的鮮血,點點滴滴,都不是白流的。凡我鐵血男兒,都不要忘記今日的教訓,更不要忘記先人的血誓,蒼天為證,我家男兒復仇的日子,己從此刻開始!”
他下一個要滅的,就是寒楓堡!
雲堅可以說就是寒楓堡害死的!他一定要殺了冷青霜那個賤女人!如果她真的愛雲堅,就下去陪他!
雲翼的呼聲悲激高亢,直衝霄漢,但他目中卻己老淚縱橫。
秋風呼嘯,大旗舒卷,夜色更深,天地間的殺機也更重了。
雲堅雖然已死,但雲翼並不打算放過他。
既然死了,那五馬分屍之刑也不會帶給他痛苦了。可這馬兒已經盜來,他也已經對蒼天起誓,這雲堅就必須五馬分屍了!
眾人都跟著雲翼離去,不敢違背。唯獨剩下一個少年。
鐵中棠。
他呆呆地立在荒野上,淒風中的馬嘶不絕。
他身子卻久久不動,只有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著寒星般的光采。
一聲霹靂,暴雨驟落。
五匹健馬,齊齊昂首長嘶一聲,向外奔出,刹那間便分成五個方向,馬尾後濺出五條血跡。
血肉滾落,慘不忍睹。
鐵中棠呆呆地立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夜色落下許多厚重的冷霜,他轉過身去,正要離開,就在此時,卻聽見一聲微弱的呼救。
“我想......”
鐵中棠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誰?是誰在那裡?”
或許是這大漠沙子底下埋著人?
鐵中棠仔仔細細地看著,卻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我想,我或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鐵中棠揉了揉耳朵,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生意好耳熟,他向著那方向走去。
夜色之中,他見到了那說話的東西。
但鐵中棠差點嚇暈過去。
他沉著冷靜、堅毅果決,自問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嚇到他。
但此時此刻,他卻差點嚇暈過去!
一個頭顱,會說話?
誰能夠相信,如此詭異的事情就發生在眼前。
被五馬分屍的雲堅的屍體之一,那顆頭顱竟然在說話?
鐵中棠揉了揉眼睛,顫抖著手,將那顆頭顱翻了過來。
確確實實就是雲堅,他的臉蛋還在動著,混著鮮血,露出了自認為天真無邪的笑容。
穿越這麽多回,這還是第一次穿越到一個死人身上,而且是被五馬分屍的人!
所幸,他身上還帶著逍遙侯的黑血。
雖然說他未能用黑血鑄造的真身穿越而來,但令人欣慰的是,他居然留下了一滴黑血。
而這一滴黑血,融入雲堅的身體後, 讓他能夠以這樣的狀態活下去。
“幫我抖掉腦袋裡的沙子!”
雲堅覺得喉嚨進了沙子被卡著有些不舒服,說話聲音也沙啞起來了。
鐵中棠還是沒忍住,哇哇吐了出來。
......
烏雲之中閃現白色雷光,漆黑的東方終於微微露出了一絲光明。
旭日下,群山邊是重重屋影,乾椽萬脊,沉睡著一片莊院,正是威鎮天下的武林重地寒楓堡。
冷龍駒長嘶一聲,跑的更急,直接衝入了一片濃霧林子。這林中道路婉蜒,泥水飛濺,突聽一聲呼哨響起。
一條人影自樹梢飛落,顯然早已捏定時間,要一躍落在馬背上。
可是冷龍駒奔行太急,這個人剛落下,冷龍駒便已擦身而過,刹那之間,但見這人身形凌空一提,倒翻了一個筋鬥,手掌自胯下穿出一把刁住了冷龍駒的馬尾,隨著馬身懸空飛馳了一段路途,猛然提起一口真氣,再次呼哨一聲,飄然落在馬背上,輕輕拍著馬背鬃毛,低語道:“馬兒馬兒,不記得我了麽?”
夜色中只見此人劍眉星目,滿面悲憤,正是雲錚。
冷龍駒奔行本急,此刻竟真的好像還記得這個曾經將它收伏過的少年,低嘶一聲,停住了腳步。
雲錚卻比馬還緊張,翻身躍到馬尾後,只見兩條粗索自轡頭拖到後面,又是血跡,又是泥水,但繩端處卻究無一物。
“難道失落了麽?”
一陣熱血湧上心頭,雲錚翻身撲在地上,放聲大哭。
“大哥,你死得好慘,你不但不能全屍而終,而且連屍首都失落在荒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