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楊無邪也有點無奈。
現在還是初春時節,倒春寒還是挺冷的,山間的溫度更低,玉峰塔又是在天泉山之巔,天泉湖之側。
像蘇子期這樣胎中帶了病根,身體羸弱的人,是受不得冷熱的,太冷太熱多少都會有所不適,自然更需要時時注意了。
別看蘇子期和樓中子弟聚會時喝酒吃肉都是可以的,一派瀟灑疏闊,危急關頭更是從來不管這些。
但空閑安穩的時候,私底下可挑的很了,蘇氏父子某些意義上,還真都是頂頂任性的人。
不但不愛喝藥,一忙起來就忘了喝藥,還不聽人勸。而且口味刁鑽,胃口稍有不好時,不管吃什麽樣的佳肴,也跟叫他吃藥似的。
也就是因為有楊無邪沃夫子,心腹八雅(詩酒茶花琴棋書畫等八人)等“助紂為虐”,即使蘇子期這樣傲嬌,也可以憑一口“仙氣”活得這麽滋潤,身體還沒有他父親當年那麽壞。
身體沒有不適,以蘇公子平素覺得皮裘稍顯苯重,不方便行動的態度,是不大愛穿的。
價值千金的狐白裘,算是皮裘裡最輕便的幾種了,《史記.孟嘗君列傳》中有言:“此時孟嘗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無雙。”說的就是這種皮裘。
蘇子期穿的便是狐白裘,還是最上等的那種,毛色純白,沒有一絲雜色,既輕便又柔密保暖。
按他的話說,若是沒有條件,有什麽用什麽就是了。若是有條件,能舒適一點又有什麽不好,只要合情合理,都沒有什麽問題。
為了一點顯得累贅的虛名,虧待自己,才叫傻呢。
——而且,天下也沒有幾個人會覺得金風細雨樓的龍頭老大過的是清貧日子。
丐幫還分淨衣幫和汙衣幫呢,淨衣幫的財主可不少,南丐幫主任慈統領的南丐,地處江南繁華之地,富貴人更是比北丐多了去了。
蘇子期與蘇夢枕本就有三分相似,再加上相似的裝扮,讓楊無邪常常會想起故人。
現在,不讓人省心的龍頭老大懷裡抱著小巧的袖爐,端著一盞日溫酒,眉眼帶笑,喚了聲:“無邪叔叔來得正是時候,雲華煮的日鑄雪芽,現在坐下飲一盞剛剛好。”
“你呀,”楊無邪啞然失笑,他拎了個紅漆描金提盒,手上動一動,曲流觴有些靦腆,手上卻很有眼色地接過去了。
與此同時,兩盞清茶亦隔空而來,平平穩穩地推到石桌上,並無一星半點的外濺。
這一下之後,轉頭隻得見雲華順勢一禮的樣子,只露出一段皓腕,還有後頸一片雪白的肌膚。
而後,她提著紫砂壺,既是低眉順眼,偏生又娉娉嫋嫋,一直走到蘇子期身側,三步之外侍立。
楊無邪端起一盞,“既然茶正正好,你怎地又飲酒了?還好,你還曉得要讓雲華姑娘溫一溫再用。”
蘇子期輕笑,“米酒而已,放些蘇合香丸用文火稍煮,也算是吃藥了。”
蘇合香丸是養生的上好藥丸子,散寒通竅,溫經通脈,內廷貴人就常飲蘇合酒,亦會賜給外戚顯貴。
楊無邪嘗了一口盞中茶水,方道:“有雲華這丫頭在公子身邊照顧還好,就怕公子不要人照顧,咱們樓子裡諸位兄弟又勸不動公子,只有空擔心呀。”
曲流觴將提盒裡的物事都取了出來,態度十分熟稔。
最上層的幾碟飯菜先拿出來,擺在石桌上。
一碟雞髓筍,一碟杏花鵝脯,一碗“鳳凰胎”,
即用魚白和各種河鮮蒸的雞蛋羹,一碟清炒茼蒿,一碟棗泥山藥糕,一碟藕粉桂花糖糕。 下層是幾封信,曲流觴拿了就放到蘇子期手邊,就和雲華站在一起。
他爹爹在世時,楊無邪等一向惟他馬首是瞻,不敢有絲毫不敬。
況且蘇夢枕雖然體質羸弱,氣度卻森嚴霸道,說不許打擾,便沒有人敢多說,就是楊無邪這樣的親信好友,苦勸無果隻得作罷,不能多言。
對他們這樣的“老人”來說,看蘇子期不但是風雨樓的樓主,龍頭老大,更是在看最最親近的後輩。
該勸就勸,楊無邪就像待蘇夢枕一樣待蘇子期,極力輔佐,有時也給他送點飯食點心。
蘇子期知道他的好意,又對楊無邪這樣的長輩加人才,素來禮重,也願意“妥協”。
玄衣白裘的公子隨手將玉盞放到桌上,拿那幾封信看了看,淡淡地彎了彎唇,“原來是少英與姨丈的信,”前兩封都算得上是家書了。
他並不急著看,又翻到後面兩封,一封出自無垢山莊莊主連城璧之手, 另一封則是他師兄公子襄所寄。
四封信都是寄給蘇子期的,但其中兩封是帶了火漆。
楊無邪將手裡那杯日鑄雪芽一口喝完,說道:“石大夫的事情,我已查出些眉目了。”
“哦?還請叔父細說。”蘇子期邊拆開一封有火漆的信邊問,神情如昔,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楊無邪道:“石大夫在支援西軍的路上遭難,隨行兄弟也盡數遇害,其人不是針對我們風雨樓,便是不想讓石大夫去支援西軍。”
“敢動我風雨樓,痕跡又清理的那般乾淨,”公子語調平緩,聲音清悅至極,平白流露出一種讓人心悸的戰栗。
“這地頭蛇與過江龍聯起手來,看來……確非是一般的貨色啊。”
楊無邪並不意外,抿了抿唇,又沉聲說道:“公子所料不錯,殺人者所用武功有西北雙環門的影子,但雙環門一年前,便被天香堂所滅,剩下的遺孤一一排查,並無作案可能。”
“而江湖上,人稱“老伯”的孫玉伯交際廣闊,不下於快活王的前身,‘萬家生佛’柴玉關。”
“不但與天香堂有交情,與金錢幫的少幫主上官飛亦有往來。”
“我雖然不知道這事與孫玉伯有沒有關系。”公子語聲帶笑,“但要說金錢幫什麽也沒做,我是不信的。”
楊無邪點點頭,而後道:“雖然沒有查到天香堂和金錢幫有接觸,但是老伯的心腹下屬律香川在出事之前,分別與天香堂與金錢幫有過接觸,且都不是幫中的一般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