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出院之後離開了M省，

　　王衡也不知道楊晨去了哪裡。

　　王衡也沒有能力對於楊晨的痛苦和處境感同身受。

　　一個富翁怎麽對一個乞丐感同身受?

　　他所說的所有設身處地的悲戚，在乞丐和其他人的眼中，都像是憐憫和同情。

　　世事就是如此。

　　王衡自己開著后宮，然後對楊晨說我理解你的感受?

　　簡直可笑，

　　更像極了同情可憐。

　　而楊晨，不需要同情和憐憫。

　　任何一個驕傲的人，都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同情，尤其是親近之人的同情。

　　對於他們而言那是一種無力的恥辱。

　　作為朋友，王衡和宋瑤慧唯一能夠做的，能夠把心中滿滿的擔憂轉化成行動的，就只有讓姚柔幫忙好好照顧和看著楊晨。

　　不要讓楊晨一時想不開尋短見。

　　是的，姚柔。

　　也只有姚柔適合了。

　　楊晨並沒有不辭而別，而是告訴了王衡和宋瑤慧，

　　所以在楊晨走的那天，王衡和宋瑤慧去送行了。

　　楊晨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要去他自己也不知道去那裡的地方，一個人開車漂泊。

　　沒有目的的遊蕩。

　　楊晨說:“如果死亡不是終點的話，那麽生命也是這樣沒有目的的漂流。”

　　看著王衡和宋瑤慧眼中的擔心，楊晨眼中總算是有了一絲神采，嘴角扯了扯算是給了一個笑容。

　　曾經笑容滿面，讓人如沐春風的“陽光”楊晨現在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失去了笑容。

　　“不用擔心，我不會尋死的。”楊晨語氣淡淡的:“在醫院的時候我就已經想過了，我還不至於脆弱到承受不住痛苦而尋死，一無所有的人，不應該是一個懦弱的膽小鬼不是嗎?”

　　只可惜楊晨的幽默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笑的出來。

　　他終究是想過死亡的。

　　“你們不相信我?”

　　王衡和宋瑤慧沒有回話，這怎麽相信?

　　王衡自己想，如果是自己的話，如果是林安姝和宋瑤慧因為自己而互相殘殺最後同歸於盡的話，王衡感覺自己也可能承受不住打擊而選擇死亡。

　　死亡，有的時候那麽可怕，可有的時候，又是那麽的可愛。

　　就像是一個解脫一樣。

　　終於可以放下那沉甸甸的心理負擔而輕松一下了，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可以拜托那無時不在的負罪感和壓力。

　　那是逃避。

　　逃避可恥，但是有用。

　　“我確實想過死亡。”楊晨語速並不快，有一種慢條斯理的感覺。

　　“我考慮了很久，一整天一整天的思考。”

　　“我想過死，想死亡是什麽東西，那是哲學上的范疇。”

　　“我也想過死，行動上的定義。”

　　“哲學上的死亡我沒有想明白，行動意義上的我倒是想通了。”

　　陽光打在楊晨的臉上，很溫暖的淡金色，一種老時光的溫馨感。

　　“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陷入了絕望，並且在其中越陷越深，我越想，越覺得生命沒有意義。”

　　“最終讓我從絕望中掙脫出來的，是芷妶。”

　　王衡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蔣芷妶已經死了。

　　宋瑤慧的眼神望過來，其中的意思很明確，楊晨是不是瘋了?

　　是不是受不了打擊，所以認為莫霖和蔣芷妶都還活著。

　　楊晨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也知道，芷妶已經不在了。”

　　對自己，可以坦然的說死亡。

　　可是對於蔣芷妶，楊晨終究是用了委婉的不在了。

　　“我沒瘋，也沒有精神病。”楊晨依舊是扯了扯嘴角想要做出一個笑容，只是最終還是失敗了:“真奇怪，我竟然被一個精神病認為我有精神病。”

　　王衡和宋瑤慧配合著苦笑，作為病嬌的宋瑤慧自然是一個精神病。

　　可是楊晨的幽默，在這種情況下，並不好笑。

　　“我的意思是一本書，一本芷妶買給我的禮物。”

　　說著楊晨還從身邊的提包裡拿了出來，那是一本《秋天的懷念》

　　作者是史鐵生。

　　“那是芷妶最喜歡的作家，也因為如此，她買了這本書給我讓我看。”

　　“那天在病床上的時候，我翻開了這本書，看完了。”

　　“有意思的是其中有一部分隨筆對話說的正是死亡。”

　　“史鐵生從絕望中逃脫出來的法寶是一句話，”

　　“別著急，早晚會死的。”

　　楊晨手拿著書晃了晃:“史鐵生說他看了卓別林的電影，裡面一個人女人想自殺，被卓別林扮演的角色發現並且阻止了。”

　　“女人埋怨卓別林，問卓別林為什麽不讓她去死。”

　　“卓別林慢悠悠不動聲色的說了那句話，”

　　“別著急，早晚會死的。”

　　王衡和宋瑤慧都是一時失笑。

　　楊晨看著王衡和宋瑤慧的笑臉也努力的想要笑一笑。

　　雖然最後失敗了，可是並不影響楊晨繼續說道:“就是這樣，幽默的力量。”

　　“當然了，還有史鐵生的力量，我們總不能厚此薄彼。”

　　“他的觀點我很讚同，卓別林讓你放了心，不像很多人那樣劈頭蓋臉的反擊，嘲笑，粉碎一切希望。說著你怎麽能這麽軟弱，你怎麽能這麽不爭氣，你怎麽能不堅強?”

　　“他們說著生活是美好的，別那麽悲觀。那是廢話，如果生活一直美好，哪有人會選擇絕望和死亡?”

　　“就好像一個人病重了， 旁邊的健康人跟他說你要健康一點，不要生病了一樣。”

　　王衡和宋瑤慧沒有回話，繼續安靜的聽下去，不過臉色緩和了許多，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幽默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

　　至少證明了楊晨此時的狀況並沒有那麽糟糕。

　　“而卓別林站在了你這一邊，他理解你的苦衷和痛苦，他相信死亡也是一種權利，並且幫助你維護這種權利。不過他只是提醒你，”

　　“死神是最守信用的，他早晚回來的。”

　　“不用著急，早晚會死的。他憑空就在絕望中給了我希望。”

　　“這希望有兩層意思，一是說你要是真的扛不住了，真的沒有力氣了，那麽放心，死神一定會來搭救你的。”

　　“第二層意思是既然有了兜底，為什麽不試試別的?反正也已經不能再壞了。”

　　“我聽了他的勸，史鐵生在二十多歲的年紀被斷定終生癱瘓，他對死亡的思考值得我借鑒，至少我還能走呢。”

　　楊晨依舊笑不出來。

　　眼中也沒有什麽笑意，但是很平靜。

　　那種平靜中帶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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