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李飛白叩響房門,不等雷老應答,便推開了門。
雷老正坐在一方矮桌之前喝茶,看到李飛白渾身邋遢,又臭著一張臉走進,頓時眉頭皺起,覺得這個年輕人太不注重個人衛生,不免有些嫌棄。
可是看他進門隻站在門口,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便也沒有表現出什麽。
李飛白本不擅與陌生人寒暄,加上心情又不好,被周進勸過來不過是想走完這個會見雷老「家屬」的流程而已,所以他一言不發,倚在門框上愣神。
並且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過去坐到雷老桌前空著的凳子上,他知道自己身上邋遢,不想弄髒雷老乾淨整潔的房間。
畢竟,自己不會和泥巴……更加不會收拾房間。
「哎——」
良久,門口傳來一聲輕歎。
是李飛白想著心事,不自知的歎出的氣。
“來喝茶。”雷老抬手倒了一盞茶,招呼道。
聽這一聲招呼,李飛白還以為客人來了,趕忙回頭,卻見身後空無一人。
愣愣地轉回身,問道:“您……在叫我?”
“哼,沒膽量的小子!”雷老一聲冷哼,將茶盞向著李飛白的方向推了過去。
金黃色的茶湯在考究的茶盞邊緣晃了幾晃,很快落回盞中。
“……”
李飛白覺得自己今天的霉運算是沒有谷底了,怎麽自己就連站在門口都會被人說上一句「沒膽量」?
“您是說我沒膽量坐過去還是別的什麽?”面對雷老的嗤之以鼻,李飛白哭笑不得:“我剛弄了一身泥水,只是不想弄髒您的房間好嗎?”
“弄髒了不會重新收拾?”雷老敲了敲桌子,示意李飛白走過來坐下。
李飛白從小就不太喜歡那種倚老賣老動不動就來教訓你幾句的老人,此時雷老這麽一開口,初見時的那種古板、老派,不好相與的印象就全部得到了印證。
他一定就是那種好為人師的老人。
不過,誰讓人家是「債主」呢?
人家想說什麽,就給隻耳朵聽著吧!
“哦……”
李飛白點點頭,頗不情願的走了過去,背對著門口坐下。
待他坐下後,雷老用手指沾了一些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大字,問道:“看看,這是什麽字?”
李飛白低頭看了一眼,不以為然的道:“破。”
我又不是文盲,不至於連這麽簡單的字都不認識吧!
雷老又問:“這字什麽意思?”
“壞了、碎了、不完整了……反正沒什麽好意思。”
“如果遇到你說的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
李飛白頓了一頓,他覺得雷老問的一定不只是字面意思,卻不知道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麽藥。自己好歹堂堂一個老板的身份,萬一說的不對他面前露怯怎麽辦?
於是想了想,搖頭道:“不知道。”
“哼,就說你沒膽量吧?連閑聊說句話的膽量都沒有。”老者極其不屑的瞟了李飛白一眼,啜了口茶。
面對雷老第二次的「人身攻擊」,李飛白一聲苦笑,無奈道:“我站門口您說我沒膽量,我不說話您也說我沒膽量,合著我腦門上就寫著「沒膽量」三個字,勞您在這裡幫我加深筆墨嗎?”
“別說,你可不就是腦門上寫著「沒膽量」?你要是有膽量,為什麽那些合同的事兒不自己過來跟我說?”
李飛白有些不滿的撇了撇嘴。
說了半天,您老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嫌我不尊重您了還是怎麽著?
“可是誰來說不一樣呢?反正他們兩個什麽都會,起碼比我會的多。”李飛白黯然低頭,看著茶盞裡的茶湯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除了沒膽量,還特別無能,簡直一無是處。
“對我來說一樣,對你可不一樣。”
“我就無所謂了吧……”
“瞧瞧,瞧瞧你這樣!跟你母親季平可是差著十萬八千裡呢!”
提起季平,李飛白這才抬眼:“我媽?您認識我媽?”
“不認識,一面之緣。”雷老想起半年前與季平的那次見面,說道:“那時季平灰頭土臉的,身上的衣服比你還髒,我過來的時候,她正和工人一起吃盒飯。”
“您是說我媽還在現場和工人一起乾活?”
“嗯,她個子不高,在工人堆裡坐著和別人沒什麽兩樣,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出來她是這裡說的算的人。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不知道……”李飛白心中愧疚,原來老媽拚命並不只是在辦公室裡,她連這種粗活都會親力親為。
“因為眼神,那是成大事的人才有的堅毅和果敢,可是你沒有。你不但沒有,眼神裡還竟是迷茫和退縮。”雷老一口喝光盞中的茶水。
“您說的對……”先是被人戳破偽裝,這會兒被人說中心思,李飛白無話可說。
“你為什麽就不能學學她?”
“我很想……可是我……”李飛白頹喪地道:“您說的對,我沒膽量!”
雷老笑笑,又問道:“弄髒房間是破壞了原本的乾淨,說錯話是破壞了聽者的心情,辦錯事情是破壞了應有的流程……仔細聽,我這每句話裡,是不是都有一個「破」字?”
“嗯,有。”
“那我問你,這些該怎麽解決?”
李飛白想了想,像學生回答老師的提問一般,一字一句道:“重新收拾、重新去說、重新去做!”
“對!”老者頗感欣慰:“這就是不破不立。我不知道你的母親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沒有站在你的身邊,但我看得出來,你原本的世界似乎遭受了一些破壞。這樣的破壞讓你無所適從,甚至自暴自棄。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沒有經歷過破壞或者是被破壞,是永遠不會有建立新世界的魄力的。”
“……”
雷老一席話,雖不至於叫李飛白混沌大開,卻也有種恍然大悟的體會。
「不破不立」
自己的繭被破壞,要麽脫離繭化成蝶,要麽死氣白賴的抓著殘繭不肯松手,最終腐爛成為一灘爛泥。
李飛白面臨著選擇。
過去的他一直活在繭裡,他的繭是季平用愛和寵溺將他重重包裹起來的厚重的繭,因為有著季平二十幾年如一日的滋養呵護,這個繭韌性極強,穿不透打不破。
後來失去季平守護的李飛白,於慌亂之中用介於自尊與虛榮之間的混沌體包裹起來一隻繭,看似厚重結實,其實不堪一擊。
就連華子的幾塊泥巴都能輕易將它擊破。
所以李飛白的繭破了。
所以李飛白即將要破罐破摔了。
雷老一生閱歷豐富閱人無數,大半天的接觸下來,從三個年輕人的倉皇的言語和無措的神情當中,便已猜出了大概。
這裡算得上是百廢待興。
另外兩個還好,只是李飛白身上看不到一點年輕人的朝氣,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子搖搖欲墜的疲態,便出於對晚輩的愛惜之情,也為了自己千辛萬苦選定的這所養老院不至於關門倒閉, 雷老選擇對李飛白這個老板進行一番鞭策。
瞧見他這會兒雙眼重新放光的樣子,看樣子還頗有成效。
“雷爺爺——”
李飛白抓住雷老的雙手,感動的流出了眼淚也冒出了鼻涕泡。
“你把我的房間弄髒了不說,還要弄髒我的手?”雷老嫌棄的抽出手,扯了一張紙巾擦拭起來。
“……”
“回去收拾收拾。”雷老又遞給李飛白一張紙巾。
“嗯!”李飛白接過紙巾,胡亂的擦了把臉就要起身回去,可一轉頭,卻見一個姑娘正站在門口。
——滿臉驚詫的望著自己。
頓時,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仿佛從心跳到血液,全都停止了。
姑娘身旁的周進一臉幸災樂禍,瞧著李飛白狼狽又尷尬的模樣。
“烏雲來啦?”雷老起身招呼道。
“老師——”
烏雲輕輕的答應了一聲,臉上掛回笑容,視若無睹的繞過李飛白,走到了雷老身旁。
“烏雲呐,真是麻煩你大雪地裡跑一趟。冷了吧?快坐過來暖和暖和!”
“您哪裡的話,我穿的很多,一點都不冷呢!”
“……”
周進看著李飛白傻站在那裡,上前一步把僵硬的他拉了出來,輕輕的關上了門。
因為他剛剛聽烏雲說,自己與雷老已是半年多未有見面,所以周進覺得應該叫烏雲和雷老先說說話。
順便給這個仿佛被雷劈傻了似的李飛白一點緩衝的時間,以及整理整理個人形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