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
竹林深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王淵等人立即警惕起來,紛紛勒馬觀察情況。
突然,竹林裡竄出一騎,渾身穿著青綠色戎裝。衣服顏色與竹林融為一體,如果下馬溜進林間草叢,非常輕松就能隱藏行跡,大概相當於古代的迷彩裝了。
“周五叔!”李應欣喜喊道。
“籲!”
周五叔突然吹響口哨,林間很快又響起馬蹄聲。他立在馬背上問:“李三郎,你怎麽來這裡了?”
李應指著宋靈兒:“我護送宋家千金前往北衙。”
“糊塗!”
周五叔說:“快快回去,北衙寨和雲錦寨已經被賊寇圍住了。”
宋靈兒緊張道:“我阿爸沒事吧?”
“宋大老爺好著呢,說不定正在北衙抱著侍妾喝酒。”周五叔不屑冷笑,顯然對宋胖子萬分鄙視。
“沒事就好。”宋靈兒無視對方的態度和語氣。
李應問道:“周五叔,北衙那邊是何狀況?”
周五叔說:“賊寇至少有上萬人,且有一半兵甲齊備。他們還攻佔了宋家養馬寨,現在有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宋家在北衙寨和雲錦寨的兵力,撐死了能有三五千,守寨是綽綽有余,但肯定不敢出寨迎敵。”
正說話間,竹林裡又奔來三騎,都是官軍派出去的探子。
周五叔說:“李三郎,我們要回去稟報軍情了,你往北衙切莫靠得太近。”
“我曉得,多謝周五叔。”李應拱手道。
王淵望著官軍探子遠去的身影,感慨道:“這貴州的衛所,看來是真的廢了啊。”
李應臉色尷尬,強行開脫道:“何止貴州,整個大明的衛所都廢了。”
駐扎貴州城的兵額為一萬五千人,附近還有幾個扼守要道的衛所,前後加起來足有兩萬出頭。
即便只剩下十分之一可戰兵力,那也是兩千人。
而宋家的兩個寨子,還有兵力三五千。
圍困北衙和雲錦的苗族叛軍,說是兵力上萬,但真正能打的頂多五六千。而且還是剛剛揭竿的亂軍,士氣可能非常高,但組織度絕對低得可憐,甚至互相之間還派系林立。
如果貴州城那位李總兵,帶著精銳出城突襲,跟北衙的宋胖子裡應外合,絕對能把叛軍殺得屁滾尿流。
可惜了,李總兵不敢主動出城接敵,宋胖子也躲進北衙當縮頭烏龜,竟讓一群烏合之眾在那兒耀武揚威。
王淵四人又打馬前進,很快路過一個村寨。
這是漢族村寨,所住全是貴州前衛的軍戶家屬——大明衛所制度,不但有軍田耕種,往往還有軍屬私田。特別是在邊疆地區,相當於軍屯和民屯一起搞,讓軍戶能在駐扎地區安居樂業。
王淵的父親王全,以前就住在這個村子,不過王家私田已經被軍官侵佔。
這是一個很扯淡的事情,軍官跟王家是仇人,宋氏跟穿青寨是仇人,按理說王淵應該加入叛軍才對。
為啥不加入叛軍?
看看眼前景象就知道了。
村子裡的民居,已經被叛軍放火燒個乾淨。來不及逃走的村民,也被叛軍屠戮一空,阡陌之間還能看到不少屍體。
這些叛軍無故殺人也就罷了,居然還不曉得收屍,也不怕引起瘟疫什麽的。
王淵騎馬從村中穿過,整個人面無表情。
就在他前方不遠處,一個老嫗趴伏在地,背部有兩道巨大傷口。而在老嫗身下,
掩藏著一個小孩的屍首,脖子被砍得只剩一層皮牽連軀體。 叛軍起兵之前,他們備受土司盤剝,屬於絕對的受害者;叛軍起義之初,他們屬於富有反抗精神的義軍,不必苛責。
但此時此刻,叛軍已經化身為虎狼,所過之處雞犬不留。他們殺死老幼和青壯,搶走婦人和錢糧,論法、論理、論情……叛軍個個該死!
在古代,千萬不要相信有什麽義軍。朱元璋在攻佔南京之前,一直靠搶糧維持軍隊補給,軍紀好只是在搶糧時不亂殺而已,但你把老百姓的糧都搶了,別人還不是照樣餓死?其老家濠州(鳳陽),被軍閥們反覆折騰,幾乎打成一片白地,有好幾年處於無主狀態,連賊寇都懶得去佔領州城。
“這就是戰爭,”王淵語氣冰冷的問道,“你還整天想著打仗嗎?”
宋靈兒默然不語,她對戰爭的浪漫幻想,與殘酷現實相差太大,一時間已經失去思考能力。
李應也是一口悶氣憋在肚子裡,他突然翻身下馬,對自己的書童說:“阿忠,下來給他們收屍!”
王淵跟宋靈兒也過去幫忙,卻苦於找不到鋤頭挖坑,估計鐵質農具都被叛軍搶走了。他們把屍體抬到一起,堆積柴禾燒個乾淨,最後將骨灰裝進殘破的陶罐當中——那些陶罐,可能是村民存放米糧的器具,如今被隨意扔在村中各處。
這不算挫骨揚灰,明朝已經開始流行火葬了。
《大明律》規定:“若亡歿遠方,子孫不能歸葬而燒化者,聽從其便。”
異地死亡,基本都是火化,然後帶著骨灰回家安葬。
朱元璋那會兒,還禁止本地火化,隻準異地死者火葬。但到了朱棣上位,巡按禦史上報地方情況,福建那邊土葬的已經十無二三。至明朝中頁,隨著人口流動頻繁,以及佛教興盛傳播,火葬已經在社會底層流行,還專門有個燒屍職業叫“火家”。
收斂村民屍體,就耗費了兩個時辰。
四人洗淨雙手,吃了些乾糧,這才繼續朝北衙進發。
他們已經不敢騎馬,怕蹄聲引起叛軍注意,隻牽馬非常謹慎的往前走。
好在野外竹林遍地,方便他們隱藏行跡,馬蹄踩到地面竹葉,也不會發出太大聲響。
距離北衙兩三裡,附近全是農田。
這些是宋家的族田,平時交給農奴耕種,甚至還有一片專供農奴居住的房屋。
那些房屋並未被拆毀,也不見殺戮情況,多半農奴們都投靠叛軍了。田地裡是叛軍的營帳,陣陣炊煙升起,叛軍們似乎正在生火做飯。
四人隱匿在竹林邊緣,王淵觀察一陣說:“過不去,進入北衙的通道全是賊寇。”
李應不屑冷笑:“這些土賊根本不會打仗,連營寨附近的竹林都不砍掉,而且還不派輕騎截斷四方。我手下若有一千兵馬,就埋伏在此地趁夜偷襲,必將這些土賊殺個乾淨!”
“三爺,這裡應該沒有上萬土人吧。”李應的書童說。
王淵在北衙讀書兩年,對此地很熟,解釋道:“北衙寨三面環山,而且在北邊山中,還有一條路通向雲錦寨。這些賊寇想要攻打北衙寨,就必須同時圍住雲錦寨,分兵是肯定的。現在宋家已經全力防備,怕是兩三萬人都不容易攻破。走吧,靈兒,你阿爸沒有危險,我們就別想著過去了。”
“你看那邊!”宋靈兒往東邊的山腳指去。
那裡隱約可見不少婦人,被叛軍押著出來,綁住雙手被串在一起。此外,還有一匹匹騾馬,馱滿了物品走在前方。
王淵猜測道:“賊寇估計要撤圍了,他們不傻,雖然北衙寨財貨無數,但短時間內根本打不下來,還不如調兵攻佔其他地方。這是在提前轉運搶來的女子和財物,可能明天,頂多後天就要全軍撤走。”
李應頓時兩眼放光,激動道:“我回去稟報父親,提前在山中設伏,定將這些土賊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