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北郊,好山園。
這裡大概是清代頤和園的位置,朱厚照當初打造豹房的同時,也在城外打造了一個“好山園”。
什麽鹽法、棉法,朝堂鬧得不可開交,朱厚照卻連豹房都不住了,直接搬去西北郊的好山園散心。那裡有山有水,環境舒適宜人,便是起沙塵暴,也比城內更小得多——歷史上,萬歷皇帝也喜歡躲在這裡,而嘉靖更喜歡住豹房。
“陛下,可試炮否?”王淵的小舅子黃峰問。
朱厚照笑道:“便試炮。”
黃峰高興道:“陛下命令試炮!”
本該今年病逝的林俊,此時還活得好好的,而且住進了皇帝的好山園。
延壽這事兒很正常,歷史上的林俊喜滋滋複官,莫名其妙卷進大禮議朝爭。他本來兩不相幫,隻想認認真真做事,可爭鬥起來誰顧得上做事啊?一連上了八封奏疏,都得不到嘉靖皇帝采納,心灰意冷只能辭官。而且還無法坐海船回去,只能一路舟車返回福建老家,半路受冷生病,回去沒多久就一命嗚呼。
如今林俊可省心得很,不再關心朝政,每天蹲在皇家園林裡改造火炮。
眼前這門火炮,已經不是佛郎機炮。它的內炮管由鋼材鑄成,外部卻包了一層熟鐵套,同時兼顧炮身強度和韌性。而且在承受相同膛壓的情況下,還有效減輕了炮身重量,兩個士兵就能輕松抬起。
“轟!”
一炮射出,彈丸飛得老遠。
侍衛們拉著繩索丈量,然後跑回來報告:“啟稟陛下,彈丸落地處,足有一裡半(840米左右)。”
朱厚照非常高興:“好,很好。炮身未增大,藥子沒加多,此炮的射程卻提高將近半裡!林先生,你居功至偉。”
林俊也很興奮,拱手道:“陛下謬讚,都是物理門人多方協作而成。”
朱厚照跑過去,近距離觀察一番火炮? 好奇道:“你們是如何做到的?”
林俊解釋說:“如今火炮有兩種? 一種是大明的前裝炮,一種是佛郎機的後裝炮。前裝炮雖然威力大? 但射速實在太慢? 因此臣就一心改進佛郎機炮。佛郎機炮最大的弊端,便是氣密性不足? 而且非常難以改進。臣與物理門人潛心研究一年多,完全重新設計了炮尾? 采用豎直閉氣的尾閂? 再用螺旋絲口鐵栓將其頂緊。”
真就只是對佛郎機炮的改進,但采用的氣密技術,卻是“阿姆斯特朗回旋炮”尾閂。這種設計的出現,本該在1855年? 如今直接提前三百多年問世。
歐洲人走了很多彎路? 他們先學會東方的前裝炮,又自己發明了後裝炮,接著再跑去發展前裝炮。在此期間,前裝炮發展了三百年,已經很難再改進了? 於是又回來研究後裝炮。
佛郎機炮本來就是立式炮閂,但因為設計缺陷? 始終都要漏氣。林俊修改了整個炮尾,又在立式炮閂的基礎上? 增添了螺栓設計,這屬於近代後膛炮的過渡性。
膛線?
抱歉? 沒有。
王淵倒是跟林俊提過膛線? 但林俊一門心思解決氣密性問題? 暫時還沒有去研究膛線有啥作用。
朱厚照拍著炮身說:“有此神器,若再造得大一些,一炮可糜爛十裡也!”
林俊說道:“大明的敵人在北方,蒙古騎兵來去如風,還是多造這樣的小炮更合算。此門火炮,輕巧便利,便沒有輪子,兩個士卒也能抬起,四個士卒可以輕松抬著走。”
“也對,用這種小炮對付騎兵最方便,”朱厚照開心笑道,“此炮不可再叫佛郎機,便喚作……嗯,驃騎將軍炮!”
“好名字!”林俊也是會拍馬屁的,他還指望皇帝撥發研究經費,還指望著繼續在皇家園林造炮呢。
朱厚照說道:“你帶著那些物理門人,繼續改進這種火炮。爭取打得更遠,瞄得更準!朕現在雖然糧食不夠,但內庫裡有的是金銀,每年給你們五千兩銀子研製火炮。這好山園,你和物理門人隨便進出,任何火炮相關技術都不得泄露,朕會調來皇宮侍衛來看守。”
這算是,把好山園變成了大明皇家火炮研究院?
林俊樂不可支:“陛下聖明。”
朱厚照又說:“你派一個弟子,帶著圖紙前往杭州,先造它兩百門出來!”
為啥非得去杭州造炮?
主要是京城造出的火炮質量堪憂,再加上子母銃設計氣密性不夠,平均發射二三十炮就很容易炸膛,搞得朱厚照對京城鑄炮師們毫無信心。
就算是杭州造出的佛郎機炮,因為本身設計缺陷,平均發射兩三百炮以上,也會有很高的炸膛風險——這或許就是歐洲人棄用早期後膛炮的原因之一。
林俊說道:“陛下,王尚書曾說膛線有用,臣打算接下來研製火炮膛線。”
“膛線又是何物?”朱厚照問。
林俊說道:“臣也說不太清楚,王尚書講得也模糊不清,大概是在炮管裡增加陰陽線。”
膛線,其實已經被發明出來了,只不過歐洲還在使用前裝火槍。早期火槍由於是前裝,線膛槍填彈非常麻煩,射速只有滑膛槍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
朱厚照還想再說什麽,突然一個太監奔來,呈交內閣制定的新鹽法。
別看朱厚照跑去城外玩炮,朝堂的情況他也沒落下。只是小事兒懶得管,大事兒也不說話,隻告誡司禮監張永,說新鹽法出來之後必須送來禦覽。
朱厚照隻瞟了一眼,便遞給林俊:“林先生且看。”
林俊拱手道:“臣已致仕,不當再過問朝堂機要。”
“無妨,你且參詳參詳。”朱厚照笑道。
林俊仔細看了一遍,表情頗為驚訝,說道:“此法必定出自王若虛之手。”
朱厚照笑著說:“除了他,誰敢給天下官員加俸?”
王淵利用余鹽私賣,扶持散戶跟囤戶鬥,以此來保證新鹽法順利推行。但是,新鹽法還有一個內容,那就是“鹽政版攤丁入畝”,這是得罪所有地方官的事情,不給好處怎麽可能推行得了?
正巧,王淵覺得官員工資太低,那便一石二鳥全都解決了。
即,改按丁納鹽課,為按斤納鹽課。縣中所征鹽課,四成上交戶部,兩成留在縣裡,兩成上交州府,兩成上交布政司。
留在各級官府的六成鹽課,專門用來給地方官員漲工資,若有剩余也歸地方小金庫所有。上交戶部的四成鹽課,則用來給京官漲工資,剩下的收入國庫。
油水足的官員,早就貪汙致富了,確實看不上那點工資。但總有清廉之官,也總有清水衙門,這類官員必然支持新鹽法,他們會幫著王淵衝鋒陷陣。
另外,漲工資剩下的鹽課,全都歸地方小金庫所有。
嘿嘿,知縣、知州、知府、布政使們,直接就能跟地方鹽稅衙門乾起來。這是老子的錢,你們這些鹽稅官別想拿走!什麽,像以前那樣分點給我?分個屁,這些全都是老子的,就算只能拿到兩成,那也是合法收入,能貪汙的能一樣嗎?更何況,老子以前也分不到兩成!
一個縣裡的流品官員能有多少?再漲能漲多少工資?隻這鹽課改革一項, 就能為大縣創收幾千兩,小縣也能撈到好幾百兩。說是進地方府庫,怎麽使用還不是知縣說了算?
貪官就盡管貪,清官可以拿著這些銀子做正事!
林俊只看了一眼,就感覺這招太厲害了。一可讓新鹽法順利推行全國,二可增加地方和中央財政收入,三可提高全國官員的工資待遇。
當王淵把最後這一招拋出時,楊廷和徹底妥協。他是首輔,他給全國官員漲工資,這尼瑪絕對青史留名,絕對讓全天下的官員都記他好,他楊家子孫今後可以橫著走,只要不乾抄家滅族的事就沒人會招惹!
王淵打算給官員漲多少工資?
整體提升三級,也就是說,正七品的官員,可領到以前從五品的俸祿。雖然肯定不夠迎來送往、蓄養奴仆的開銷,但至少能讓清官過得好些,不至於讓清官過生日買肉都買不起。
別人是收買民心,王淵直接收買官心,只看皇帝敢不敢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