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侍郎,請留步!”
王淵剛剛走出豹房花園,突然就被江彬叫住。
王淵拱手道:“朱僉都!”
江彬拍馬屁道:“王侍郎興師滅國,威震天下,實乃群臣楷模,令在下佩服之至!”
“哪裡,”王淵也笑著說,“朱僉都統禦四鎮,練兵有方,實為不可多得之將才。”
江彬說:“為陛下分憂耳。”
王淵說:“彼此彼此。”
江彬心裡其實怨恨王淵,當初那一腳差點把他害死。
王淵同樣不怎待見江彬,文官魚肉百姓至少還要遮掩,江彬的做法可說毫無顧忌。就在兩年前,此人把積慶坊、鳴玉坊給強拆掉,全部用來改造成皇店酒肆。那可是京城的兩個坊市啊,簡直無法無天,不知逼得多少人無家可歸!
但又能怎麽樣呢?
王淵簡在帝心,江彬只能退讓;江彬深得寵幸,王淵只能無視。
誰都弄不死誰,那就沒必要互相攻擊,除非哪天能夠一招致命,否則鬧起來各自都沒啥好處。
江彬陪著王淵行走一陣,突然說:“王侍郎哪日有空,不妨一起去鳴玉樓喝兩杯?”
“改日吧,朱僉都的好意,本人心領了。都是為陛下分憂,何必那麽客氣?”王淵委婉拒絕。
江彬賠笑道:“王侍郎說得是。”
鳴玉樓,就是江彬強拆民房而興建的酒樓,王淵怎麽可能答應去那裡喝酒?
江彬又試探道:“去年韃賊南侵,不知王侍郎有何看法?”
王淵說道:“全憑陛下做主。”
江彬頓時心裡有底兒了,抱拳道:“王侍郎深明大義,果然是陛下的肱股之臣。”
王淵登上車輦,乘禦駕而去。
江彬看著王淵頭頂的三根毛,那個羨慕嫉妒啊,琢磨著自己什麽時候也弄幾根。
很快就會有的,江彬統禦四鎮軍,練兵兩年已有成效。再過個把月,就會慫恿朱厚照搞閱兵式,朱厚照甚至親自統禦一支部隊為中軍。
一個閱兵式而已,因為軍隊訓練有素,朱厚照龍顏大悅。遂賞江彬三根毛,許泰、李琮、沈周等將兩根毛,兵部尚書王瓊都挨著一根毛。相比王淵的滅國之功,如此封賞近乎兒戲,平白拉低了冠加三英的逼格。
朱厚照就是這般隨性,只要他高興了,懶得一根一根賞,直接就賞你三英,也不管今後該怎麽加賞。
江彬慢悠悠回到校場,許泰不解道:“都督,何必跟他套近乎?他一個文官,終究跟咱們合不來。”
“我不要他幫忙,只要他別搗亂就行,”江彬憂慮道,“陛下禦駕親征,必然招致群臣非議,反對者能少一個是一個。”
許泰咂咂嘴:“也對。”
這幫邊將,已窩在京城訓練兩年,雖然不斷升官,卻總想著撈更大功勞。只要跟隨皇帝出去打一仗,別大敗而歸即可,小敗都能吹成大勝,到時候加官進爵啥都有了。
最頭疼的就是文官反對,如今,江彬已經籠絡了兵部尚書王瓊、吏部尚書陸完,再搞定一個禦前紅人王淵,阻力將會大大降低。
江彬現在是啥職務?
都督僉事,又稱僉都督,正二品武官,升官跟坐火箭一樣。
但江彬還嫌不夠,他連都督同知都看不上,想爬到五軍都督的位置,最好能加三公、三孤銜。再把錢寧給擠開,將東廠、錦衣衛的大權撈來,到時候朝野上下誰敢不從?
如此種種,就必須打仗!
現在的江彬還比較有理智,等跟隨皇帝打了勝仗回來,那才是真正的終極大BOSS。封伯爵,提督十二京營,提督東廠,提督錦衣衛。成國公都要給江彬稽首長跪,魏國公帶著公卿大臣,站在江彬左右隨時聽令。屆時,江彬飛揚跋扈,完全把勳貴、文官、太監視為奴仆。
而朱厚照,也因為一場大勝喪失理智,從此變得越來越荒唐無稽。甚至在王陽明抓住寧王之後,朱厚照還想把寧王放了,自己親率大軍重新捉一次,把隨軍眾臣雷得裡焦外嫩。
……
王淵乘坐車輦、騎著馬兒,從承天門原路返回,身邊還跟著一個太監。
路過各部辦事衙門時,王淵順便回一趟翰林院。他在西域被升為禮部右侍郎,現在又被皇帝轉為兵部右侍郎,應該去翰林院跟以前的同僚道別。
如今的翰林院掌院,名叫蔣冕,是王淵的老上司。這貨還兼掌詹事府,兼掌製敕房,順便掛了一個禮部尚書的虛銜,都是劉春致仕之後讓出來的位置。
“王侍郎!”蔣冕頗為客氣,主動打招呼。
王淵笑著拱手:“蔣學士!”
蔣冕是硬生生熬出頭的,性格比較沉穩。這貨十五歲就鄉試第一,三十歲才考中進士,熬到將近六十歲,終於執掌翰林院和製敕房,做起事來四品八穩,可惜跟楊廷和穿一條褲子。
見蔣冕面有憂色,王淵隨口問道:“蔣學士有何煩心之事?”
蔣冕歎息道:“開春以來,滴雨未降,今年北方的春耕恐怕……唉!”
“這老天爺,確實該下雨了。”王淵抬頭望天。
正德年間,天災不斷。
就拿京畿地區來說,連續三年冬季少雪、春季少雨,幾乎年年都要祈雪、祈雨。今年更厲害,北方數省不下春雨,眼看著就要大面積春旱。
蔣冕為啥憂心忡忡?
因為他還掛著一個禮部尚書銜啊!
無論乾旱、洪水、地震、星象異常,但凡出現重大天災,第一個被問責的就是禮部尚書,第二個被問責的才是皇帝。災異代表老天示警,老天為啥示警?肯定是什麽地方失禮了!
如果再乾旱一個月,蔣冕這位掛職禮部尚書就得請求辭職。如果再乾旱兩個月,真正的禮部尚書毛紀也得請求辭職。如果再乾旱三個月,皇帝就應該反思自己的過錯了。
王淵跟蔣冕聊了幾句,其他同僚也紛紛前來道賀。
王淵的會試房師溫仁和不在,回家丁憂去了,服喪時間比楊廷和還早。余本等人依舊兢兢業業,繼續在翰林院苦熬,想升官估計得等到九年考滿——王淵暫時幫不上忙,除非他們離開翰林院。因為留在翰林院升官太慢了,在這裡升一級,相當於別的部門升好幾級。
經常跑去王淵家裡,一起研究物理和數學的顧應祥,如今也不再擔任錦衣衛經歷,而是調往廣東做道員(地方禦史)。歷史上,此君還曾配合王陽明剿匪,又親自帶兵去打海盜。如果王淵按照原計劃,前往廣東開海的話,有顧應祥配合會很好辦事兒。
可惜,王淵必須去浙江,那裡連個熟人都沒有。
一路騎馬返回家中,金罍、常倫等人紛紛過來道賀,約好了改日一起到酒樓吃飯。嚴嵩也出來說了幾句,這貨早已升為山東清吏司郎中,再熬下去就該升任戶部右侍郎了。
還有王淵的老丈人黃珂。
歷史上,楊廷和前腳回家丁憂,黃珂後腳就被扔去南京養老。而且是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被甩去南京當右都禦史,誰讓他是楊廷和的心腹呢?
如今王二郎的面子大,皇帝沒有對黃珂下手,依舊留在兵部當左侍郎。
翁婿二人,一個兵部左侍郎,一個兵部右侍郎,著實讓文武百官羨慕。黃峨的兩個弟弟,遠沒到成年的歲數,已經有好多官員遣媒婆來說親了。
說起黃峨,王淵有些不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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