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呈錦一句“該當何罪”,把高縣令嚇一跳。
“易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我呂梁縣太平無事,我身為父母官,兢兢業業、公正廉明、自律奉公......”
“在你管轄之地,竟有流民敢襲擊朝廷命官,搶馬殺人,算我們有能力自保,才幸免於難。若我回京到皇上跟前提一提,你頭上的烏紗帽,還想不想要了?”易呈錦冷冷說到。
“這、這......什麽時候的事?下官怎麽不知?”
高縣令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地方官見皇上機會少,尤其是他這種七品縣令,也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皇上,皇上貶你殺你,根本不用考慮情面。所以地方官最怕的就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告黑狀,連個面聖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地方官的痛腳,易呈錦清楚得很。
他繼續追問道:“你不知?你不知的事還多著呢,有人在呂梁威逼農民,低價收地你知不知?收地不給銀子,用發霉的陳米抵帳,你知不知?”
“這......賣地有地契,雙方簽字畫押,這是你情我願的事,下官總不好插手民間交易吧?至於陳米……也不能聽那些刁民的一面之詞。”
“簽字畫押不假,若是這押是沾著血畫的,按照大明律例,只要賣地人拿得出被逼證據,便是無效契約。高大人身為父母官,熟讀大明律例,這一點,不會不知吧?”易呈錦把“父母官”三個字加重了語氣,聽得高縣令又冒了兩滴汗。
“高大人!”只見一個身穿紅袍的瘦高男子衝了過來,手指著易呈錦,卻扭頭對高縣令凶道:“這是你的地盤,他們不過是京城裡多比螻蟻的六品武官,你信他的話?給皇上守門的還是三品武官呢,他有什麽資格見皇上?”
高縣令默默掏出帕子擦臉,不是因為出汗,而是王法噴的口水實在太多了。
王法說的沒錯,他爹雖然因為是建文帝的臣子,永樂帝登基後便棄之不用,但官場裡的門道,他摸得一清二楚。自從姐夫升了徐州府府尹,王法在徐州府轄,也就漸漸成了“王法”。
易呈錦一直在魏左侍郎的羽翼下,哪裡被人這樣頂撞過?他這時才意識到,官銜是多麽重要,一時激憤,正想把義父的名頭搬出來,呼延錦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緩緩對高縣令道:
“六品武官,確實難以面聖,但官員的訴狀卻是可以直達天聽。更何況,官員被劫殺的原因,還是因為地方官員,威逼農民賤賣土地,以達到自己兼並土地、稱霸一方的目的。您說,皇上會不會有興趣呢?”
王法一下愣住了,這位哥兒說的不錯,稱霸一方才是犯了當今皇上的大忌。高縣令剛把臉擦乾淨,這下又要繼續擦,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申冤到:
“二位大人,下官真的不知情啊,您這樣一棒子打死下官,這真的好嗎?哪些流民衝撞了大人?下官這就讓人查,抓住人讓您出氣,要殺要剮都隨您......訴狀的事,不提也罷......”
“抓人?不必了。”呼延錦話音剛落,門外衙役便火急火燎的跑進來報:
“高大人!不好了!縣衙門口又來了一群農戶!”
高縣令忙看向呼延錦,緊張的問:“呼延大人,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那些佃戶、農戶本是來衙門講理,卻被一群收了黑錢、混在人群中,打砸衙門的乞丐陷害,這才不得不逃出城去。本官就是要高大人秉公執法,
給那些人留條活路。” 呼延錦聲音不大,卻句句砸在王法心上:搞了半天,這倆杠子就是來拆老子台的!不能讓你們閉嘴不告狀,還不能讓你們沒命告狀嗎?泱泱大明,死兩個六品武官算個俅!
打定主意,王法僵硬的肩也放松了下來,皮笑肉不笑的說:“高大人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既然說了是誤會,那就對這些賤民既往不咎,讓他們該幹嘛幹嘛,您二位也算為民做了件好事,流芳千古了。”
呸!流芳千古?我還永垂不朽呢!高縣令心裡暗啐道:你小子又來這套,捅了簍子別又叫老子給你擦屁股!
心裡逼逼叨,臉上戚戚騷。他立刻浮現出一個油膩笑容,忙不迭承諾道:“對對對!既往不咎、既往不咎,讓他們繼續留在呂梁縣,下官絕不會再去為難他們。”
這兩人雙簧唱得好,一個要退地還農的問題,變成了廣施恩德的問題。易呈錦從小就在義父的教導下長大,雖然自己這六品綠豆官做不到一年,可卻不是一個官場小白。
只見高縣令看看天又說:“哎呀,您看這天也晚了,下官這裡粗茶淡飯的,也就不留二位大人吃飯了……”
易呈錦冷笑到:“高大人如此護短, 本官看你不僅是烏紗帽不想戴了,恐怕連腦袋也不想要了吧?現在本官懷疑你在強吞土地案中受賄,刑部可以直接立案調查!”
沒等高縣令反應過來,呼延錦一臉誠摯的笑著提醒道:
“高大人,外面的農民、佃戶,可是帶著聯民起訴狀來的,告的就是這位王法,強買強*迫他們賣地。皇太孫目前受皇上之托,掌管三法司,詹士府……也是受得此狀的。”
他轉向王法又說:“若王公子的姐夫是知情人,恐怕,他也難逃問責……”
王法心道:算你狠!先放你們一馬,等你們能走出呂梁,再談問責的事!他大聲說道:“好!本公子同意退地!”
不多時,一遝地契送到了縣衙公堂。那些被逼賣地的小農民,本是抱著發霉大米多換點銀子的心來的,卻驚喜的聽到可以領回自己土地的好消息。
退了霉米,撕了地契,又聽說縣令對之前打砸縣衙一事,已經既往不咎,趕緊興高采烈的去找那些逃走的人。
縣衙門口,一群農戶、佃戶跪在呼、易二人面前。
狗剩的爹帶頭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他皺得像朵菊花的臉上,帶著莊稼人特有的靦腆:“大人救我們於水火,保我們一家不必陷於流民之苦,來世做牛做馬,再來報答二位恩情……”
呼、易二人心裡也都起了波瀾,自己的一點努力,換來卻是他人的一世平安。兩人甚至不約而同的想到,是不是換個明主,這世間百姓才會更加安寧?
如今大明的天空下,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