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議事廳的聲音,幾乎比剛才臨海軍炮銃齊鳴的聲音還要響。
這也難怪銀血商人反應激烈。
八成可流動資產是什麽概念?
那些剛剛躋身銀血會的小商會倒罷了,但排名60以上,至少也是在玄燭郡經營三十多年的老商會。
因為銀行制度不健全,再加上交通不便,因此各商會還真沒多少花錢的地方,買地買廠那是早期策略,到了後面就沒什麽地方給你買了,買外區的地又不太願意——倒是有商會在天際區置產,譬如說詩家,然後他們虧到變賣家產。
和平時期在外區買地建廠危險太大了,地方宗族勢力、官吏、流氓武者,誰都能讓銀血商人吃一壺,在很多地方商人的地位都是很低的。
銀血會最初真的只是商人們抱團合作的團結友善組織。
反而是在混亂世道,軍方勢力一家獨大,地方豪強保守不敢惹事,那銀血商人只要賄賂軍方就能安心置產,相當於股市一片綠的時候抄底,坐等大盤升上去。
只要他們能保住家產活過亂世,那就算是‘成功出圈’,開啟新地圖。
銀血會裡許多大商會,就是在兩百年前的‘小亂世’裡以此發家。
言歸正傳。
目前銀血商人的可流動資產,至少佔了他們總資產的一半。
可流動資產,不僅僅指的是他們的流動資金,還有可抵押的珠寶、首飾、金銀、古董、甚至是糧食。
而且這兩年銀血商人紛紛感覺輝耀貨幣要貶值,甚至趁機變賣產業購買金銀,準備等亂世降臨,貿易路線切斷,工廠即將倒閉時再花一點點錢買回來,或者直接帶錢跑路。
除此之外,現在商貿也是現金結算,誰都不敢賒帳——天知道你明天會不會被逆光組織砍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因此,若是將銀血八十八商會要走八成流動資金,接下來的連鎖反應足以讓玄燭郡經濟倒推三十年。
如果後世有史書記載,甚至可以用‘扼殺了資本主義的萌芽’來形容。
哪怕早已做好躺平任搞的準備,銀血商人也依然是接受不了。
“無法接受!”
“不當礽子,不當礽子啊!”
“藍炎太過分了,我們跟他決一死戰!”
能讓一群唯利是圖的商人同仇敵愾,可見這個要求是真的太過分了。
八十七位商人的私心,足以顛覆精神海的公心!
這種要抄我們家的組織,滅了也罷!
如果一個組織要我為之犧牲,這個組織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但樂語絲毫不給他們面子:“真的?那我這就通知外面的臨海軍離開,這樣我們還能省一筆駐軍供養費……”
大家頓時不說話了。
“會長別急。”琴樂陰笑道:“這事呢,未必就沒有商量的余地,而且就算我們討論出結果,也需要穩住外面的臨海軍,拖延一下時間……”
“紅樂家主說得有理。”
“會長,慎重,慎重!”
“或許我們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樂語借坡下驢:“那請大家暢所欲言,要如何湊齊這龐大的軍費?”
銀血會的奸商們紛紛提出建議:
有人說,不如打欠條。
有人說,不如分期付款。
有人說,不如讓會長再去勸勸藍炎,藍炎這麽看重會長,可能會給會長一個面子,不過會長得主動一點,忍辱負重一點,讓藍炎知道東陽男孩的熱情……樂語當時就想翻過桌子將這個建議者打死,還好旁邊的人拉住他,並且建議者賠了一條赤金手環當做精神損失費,樂語才罵罵咧咧放過他。
樂語聽來聽去,這些建議不外乎三個特點:
①不想給錢。
②不想給那麽多錢。
③不想現在給那麽多錢。
樂語手微微抬起一壓,精神海裡頓時宛如冰面破裂,冷意泛濫,所有成員頓時安靜下來。
“你們似乎搞錯了一點。”他說道:“藍炎不是跟我們商量,而是在命令我們。”
“他難道不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他知道。”
“但他更知道,這筆錢,我們銀血會,一定拿得出來。”
畢竟,這可是我派荊守算過的,銀血會所有成員可流動資產的極限值,樂語心想。
是的。
藍炎根本沒要求過具體數額。
他一個統計司司長,臨海軍正漩將,懂個屁奸商。
這筆龐大的資金,是樂語精確算出來的一個數字,既不會大到銀血會無法承受,但恰好又壓在所有人傾家蕩產的界限。
“如果你們覺得,你們可以付出比這個數目更少的財產,就可以讓藍炎滿意,那我覺得你們還不如乾脆不。”
“滿意不絕對,就是絕對不滿意。”
樂語笑道:“你們要記住,我們這筆錢,不僅僅是買現在,更是為了買未來。沒錯,我們銀血會是軍政的錢包,但他們就算想壓榨我們,也得我們有錢才行。”
“只要我們給了這筆‘保護費’,藍炎嘗到甜頭後,就代表晨風區的大門為我們敞開。”
“各位,你們要記住,藍炎和臨海軍在晨風區的名聲極好,這意味著什麽?這代表他們軍方無法親自下場壓榨軍費,他們要臉。”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可以幫他們賺到軍費的錢包,而普天之下,還有誰比我們銀血會更適合嗎?”
“各位,你們知道這世上性價比的投資是什麽嗎?”
“是奴隸?”
“是工廠?”
“是風月場所?”
樂語看了一眼琴樂陰:“是未來的皇帝,是未來的朝廷。”
眾人嚴肅起來。
有人問道:“會長,你認為藍炎……”
“我當然沒那麽大本事看出誰是未來輝耀大地的主人。”樂語搖搖頭:“但憑借藍炎的本事,他至少能護晨風東陽十年平安。”
大家動容起來。
十年,聽起來好像不多,但未來可不是和平時期,而是聖劍輝耀空懸、輝耀大地互相廝殺的黑暗時代。
十年,足夠讓銀血會完全吞並晨風區,成為當地軍政不可或缺的錢袋子。
至於十年之後,藍炎就算敗亡,他們也可以轉身投靠新主人。
商人的時代,是永遠不會終結的。
當然,銀血商人也並非全盤相信會長的判斷。
但他們要的也不是一個準信,而是一個理由。
一個讓他們掏起錢來沒那麽肉疼的理由。
投資未來,這個理由足夠了。
就像你辦健身卡,其實就是為了找一個跑步抬杠的地方,聽起來就不太樂意,但換個說法,是為了投資健康和提高找到異性的成功率,那你就可能沒那麽抗拒了。
“但我們還是無法接受。”泉新等人搖頭,精神海裡全是否決的思緒。
銀血商人也很想答應。
但藍炎要的錢真的太多了。
這已經不是割肉,這是要榨他們的油。
命雖然也很重要,但這麽多錢,他們還是覺得不要命算了。
樂語不禁高看他們一眼。
這群資本家的精神境界,相當高啊。
資本已經將他們徹底異化到‘貪夫殉財,烈士殉名,各視對方為貪夫,視己為烈士’的無上境界。
樂語忽然道:“我還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方案,或許可以讓我們給的錢少一點。”
議事廳裡的壯烈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會長請說!”大家著急道。
“藍炎說到底,其實還是為了軍費,只是他們不可能在東陽區久留,所以才會想著一次過吸乾我們的血,因為他未必還會來第二次。”
樂語侃侃而談:“他又豈能不知道竭澤而漁的道理?但這個世道,他信不過我們,我們也信不過他。”
“那我們為何不各退一步,給雙方一個機會?”
大家有些摸不清頭腦:“會長的意思是……?”
“譬如說,”樂語諄諄誘導:“我們可以將不動產給藍炎。”
“工廠。”
“商鋪。”
“酒樓。”
“臨海軍帶不走的東西,我們都可以給他。”
“藍炎想要竭澤而漁,那我們就給他一起網魚的機會。”
“我們也讓他享受一下,什麽都不用做,錢就滾滾來的美妙感覺。”
“為何我們要跟藍炎對立呢?我們將藍炎也拉進銀血會不也是一個選項嗎?”
“不過,不過,”樂語雙手合十,聲音如同勾魂奪魄的魅音:“藍炎肯定信不過我們,畢竟他一個將軍,在經商上怎麽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戰爭賠款只要流動資產,根本沒興趣跟我們一起撈錢。”
“剛好,城外有五百臨海軍。他們既能是監視我們的臥榻之刃,也能成為我們跟藍炎的友誼之橋。”
“為了表現我們銀血會的誠意,我可以命令這五百臨海軍入城,讓他們代為接掌諸位旗下的不動產,而你們各家必須撤走自己的家族要員,切不能讓這些軍士感覺自己會被‘奸商’欺騙。”
“別急,別急,先聽我說完。雖然你們各家要撤走家族要員,但我作為藍炎指定的會長,五百臨海軍的指揮官,我自然是可以派我的人跟著他們,保證在他們接管期間,不會讓各家產業發生任何損失。”
“我這個方案的重點,就是互信,以及誠意。”
“我們要讓藍炎知道,就算他遠在晨風,也能享受銀血會源源不斷的利益。這不僅能消除現在的危機,還能讓臨海軍保護我們——難道你們還想指望和陽軍這群鐵廢物嗎?”
“為此, 你們各家必須暫時脫手產業,讓軍士親眼見證我們銀血會的‘澤’有多大,‘魚’有多肥,更要借此讓藍炎感受到銀血會的赤忱誠意!”
“你們也無需擔憂,這頂多就是一個月兩個月的事,等藍炎信任我們後,各家產業自然就回到各家手中。到時候我們再做帳欺詐,藍炎識條鐵咩,還不是得喝我們的洗腳水?”
“但藍炎若是接受我們的提議,我有信心將戰爭賠款的金額降低到一半,甚至是五分之二!”
“心存疑慮的各位,也要想想,我荊家在玄燭郡也有諸多產業。”
樂語拍了拍胸膛:“我就算會坑你們,難道我還會坑荊家嗎?”
“你們說,這個方案,妙不妙啊?”
一旁的琴樂陰,看著樂語聲情並茂地表演。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青年報》看過的一個小故事。
那是一個名為迅哥兒的作者寫的。
故事裡,有一個人想在屋裡開窗戶,但他怕大家不答應,所以提議開天窗,便引來大家的猛烈反對。
他這時候再說,‘那不如開個窗戶吧’,大家想了想,比起開天窗,這個提議就好多了,於是紛紛答應。
荊正威一開始就提議,抄銀血會八成身家。
那自然是全體寧願壯烈成仁都不願意給錢。
他這時候再說,那不如大家將產業交給臨海軍、交給荊家代管一會,就可以削減一半的賠款,並且還能拉攏一個強大的援助。
銀血商人,就忍不住心動了。
但他們不會知道。
藍炎,只是要他們的錢。
但荊正威,可是要他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