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幫我們推翻銀血會?”
尹冥鴻頓時明白‘陰音隱’的言下之意,但他卻是露出不屑的笑容,敲了一下牆壁,冷聲道:
“先不論你這位令白夜戰略計劃遭受重大挫折,被白夜通緝抓捕的‘叛徒’,有什麽資格跟我們合作。你辜負了白夜對你的信任,卻希望我們再次相信你?信任就像一張紙,皺了,即使撫平,也恢復不了原樣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願意跟你合作,但是……你又能幫到我們什麽?”
尹冥鴻狠狠一拍牆壁:“你所站的土地,你所看見的一切建築,甚至你見到所有人——他們全都屬於銀血會!銀血會不是一個組織,它是活的,它以金銀財寶作為紐帶,用階級觀念進行洗腦,將整個玄燭郡都變成它的一部分,讓富人主動捍衛權益,讓窮人疲於爭權奪利,所有人都會主動維護這個體系。”
“銀與血流淌的土地,已經孕育出茂盛的血腥叢林。”
“你區區一名渺小的刺客,又有什麽能力對抗銀血會這樣的龐然大物?”
尹冥鴻並非是抬杠,這的確是玄燭白夜所面臨的最大困境。跟星刻郡不一樣,星刻郡裡白夜可以將主薄司司長黎銘生發展為成員,再刺殺丁義,乾掉頑固分子,就能製造出黎銘生上位統治星刻郡的契機。
因為星刻郡內部派系眾多,上層階級並非鐵打一塊,丁義只是最大的利益派系,只要黎銘生能安撫好其他人,剩下的便是溫水煮青蛙的細活。就像宮廷陰謀一樣,勝利者的力量並不足以鎮壓所有人,但只要其他人不聯合起來反對,勝利者就會有充足時間進行拉攏打壓。
玄燭白夜跟天際區也不一樣,天際區天災,地方與朝廷對立,百姓餓殍遍野,積累數十年上百年的民怨一朝爆發,所以天際區的逆光組織才能輕而易舉集聚無數民眾掀翻朝廷政府。
然而玄燭白夜雖然底層生活困難,但並非活不下去,甚至還有許多可以聊以安慰的底層娛樂;高層雖然互相吞並勾心鬥角,但他們對其他勢力卻是聯合一致,絕不會讓任何人動搖銀血會統治的根基。
玄燭白夜嘗試過走基層路線,卻屢遭挫折。叛徒依靠販賣白夜的信息獲得富貴榮華,這種‘幸運故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令白夜的發展陷入僵局;
至於走高層路線就更加艱難,無論是商會還是各級官員都已經陷入銀血會這張巨網中,他們所有人都自發地盡全力為資本增值提供便利,許多人是真心認為玄燭郡才是輝耀的未來。
跟天際區比,我們這裡的人不是可以活下去嗎;跟其他區比,我們東陽區不是更繁華嗎?
黎銘生其實是一個異類,他是前任郡守從基層提拔的官吏,所以他能深刻理解民間疾苦,願意加入白夜的事業,但銀血會幾乎不存在這樣的人,白夜想使用李代桃僵的計劃都無可奈何。
刺客在玄燭郡的作用,幾乎變得非常輕微。無論哪個職位的人死了,坐上去的人也只會一樣貪婪,一樣腐爛,就算有人想改革,也不可能抗衡銀血會這個龐大臃腫的利益集團。
別說銀血會會長,就算是輝耀皇帝,也不可能。
刺殺荊正威來瓦解荊家商會,與其說是白夜的孤注一擲,不如說是他們無可奈何的發泄——除了等待其他區的白夜行者過來拯救東陽,他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看見什麽機會都嘗試一下,將未來寄望於奇跡。
“其實,揉皺的紙只要撫平,用水噴濕,用兩本厚書壓著,再放進冰庫裡一晚上,第二天拿出來保證比原來還平整。
”尹冥鴻聽得一懵。
我跟你談信任,你跟我談技術?
“正如你所說,我以前是一個刺客。但你別忘了,我除了刺客這副面具,還有另外一副面具。”
‘陰音隱’輕聲笑道:“我可是白夜駐星刻郡的地下行動總負責人,還是刺客組織安插在白夜的內奸,並且與星刻郡統計司串通進行火中取栗的獨行者。”
“我是一位頂級間諜。”
“你……”尹冥鴻聽著有些氣怒,陰音隱的豐功偉績幾乎全是靠出賣白夜刷出來的,這話簡直就相當於ntr別人妻子還跟苦主耀武揚威。
但陰音隱說得的確不錯,他不僅以白發刺客的身份混進白夜,還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沒有暴露任何端倪,甚至星刻郡的奪城計劃也在他的主持下順利推進。尹冥鴻恨不得馬上將他抓捕審判,但也不得不承認,陰音隱的地下工作能力確實不俗。
“你腳邊不是有塊紅磚頭嗎?捏碎它。”
尹冥鴻看向地上的紅磚,心想陰音隱可能沒調查過他,他可不是擅長手腳功夫,怎麽可能捏碎一塊磚頭……但等他拿起來,便發現磚頭很輕,他輕輕一捏就在上面留下印記。
這玩意原來是爛木頭刷紅漆的玩具,他用力一掰便掰開了,露出裡面的紙條。
尹冥鴻打開兩張紙條一看,頓時眼神一凜,問道:“這是真的嗎?”
紙張上赫然刻畫了一張地圖,地圖標明了外城的幾個秘密地點,標注了裡面所隱藏的物品:無認證銃械、金銀財物、防禦內甲。都是他們白夜急需的物資!
但更重要,是第二張紙條的信息:「詩家商會急需回籠資金,有意出售位於城郊的玻璃生產工廠。」
一間工廠!
在玄燭郡,建立工廠只有銀血會成員才有資格申請郡守府批地,外來人想在這裡建廠是完全不可能。工廠之間的轉讓也只會發生在商會之間,畢竟其他人也沒有錢購買工廠,更重要是這種工廠轉讓的信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知曉。
對於玄燭白夜來說,購買一間工廠幾乎是他們日思夜想的事。沒有比一間工廠更適合他們隱藏成員、生產武器、甚至小規模練兵,工廠能以正規名義大規模聚集人口,不會引起銀血會的反應——要知道哪怕在城外最貧窮的村鎮,一旦大量青壯聚集,也會引起銀血會下屬黑幫的注意。
尹冥鴻也在盡力往紅月堡壘安插成員,但就算紅月堡壘全都是白夜的人也毫無意義——紅月堡壘距離玄燭郡太遠了,中間又有和陽軍和多個哨嗒關卡的阻攔,根本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白夜完全可以假裝成商人與詩家進行談判。雖然銀血會也知道工廠的潛在危害性,希望工廠都在商會的掌控下,但他們顯然無法約束具體商會,只要白夜出價夠高,詩家肯定願意賣給他們這些‘外來商人’。
以利益為紐帶的銀血會,自然也要接受利益至上的後果。
“那幾個‘寶藏’是荊家二少爺荊正武的倉房,那些東西多數都是他貪汙荊家截留的物資,你就算將那裡抄家了,他也不敢追究你們。”
“至於工廠出售,因為詩家商船遭遇海盜全軍覆沒,所以急於回籠資金,與詩家相熟的商會負責人都知道這事,但詩家聯系了半個月都沒人出手,說明大家都在有默契地壓價。只要你們去詩家商會,稍微溢價一點就肯定能入手你們的‘新基地’。”
‘陰音隱’氣定神閑地說道:“現在,你認為我有沒有資格幫你們白夜推翻銀血會?”
他居然混進玄燭上層社會了!?
尹冥鴻萬萬沒想到,陰音隱一個晨風區來的白發刺客,短短幾天居然就能掌握這麽多情報——不對,這肯定不是他得來的情報,而是他背後組織收集的信息!
沒錯,陰音隱背靠的刺客組織,本就與銀血會關系密切。如果陰音隱是刺客組織派來的人,他當然能給出令白夜滿意的情報!
尹冥鴻直接問道:“你究竟代表哪個勢力?難道刺客組織想和我們合作?”
“你猜?”
‘陰音隱’嘻嘻一笑:“不過合作還談不上,但如果你們能表現得令人滿意,我這邊自然能源源不斷為你們提供情報,甚至……為你們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
“但我們怎麽確定你不會出賣我們?你可是有過一次這樣的‘精彩履歷’了。”尹冥鴻問道:“如果我們買了工廠聚集起來,然後被和陽軍一鍋端了,你們不是可以獲得銀血會的豐厚賞金嗎?”
“說到底,我根本無法信任你這個叛徒。”
“可以理解,”‘陰音隱’說道:“畢竟,人與人之間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那麽,說到這裡,我已經展現了我的所有誠意了。算算時間,你的同伴也差不多要找過來,而我呢,也沒有被你們抓住的打算。”
“如果你們想再次‘利用’我這個叛徒,那我們商量個安全的聯系方式,下次再出來進行刺激的偷情;如果你們覺得抓住叛徒更重要,或者不敢相信我說的話,那我們就分道揚鑣。不過,我依舊會繼續為掀翻銀血會而努力,大家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尹冥鴻踱步數下,猶豫不決,忽然問道:
“你為什麽這麽仇恨銀血會?你之前一直在晨風區活動吧,剛來玄燭郡應該也沒幾天,怎麽就有這麽大的殺心?銀血會的事,跟你也沒什麽關系吧?”
‘陰音隱’用輕松的語氣說道:“你說的沒錯,銀血會的確跟我沒什麽關系,甚至可以說,銀血會的存在,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為什麽你這麽積極?”
“嗯,怎麽說呢……前幾天,我看見了一個十六歲的女仆因為想逃跑,被管家殺了,其他人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甚至覺得是她自尋死路。”
“那個女仆是你的朋友?”
“算不上,陌生人罷了。”
尹冥鴻有些困惑:“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其實可以理解他們,那個女孩是主人買來的,如果沒有主人,她可能過得比當女仆更慘,主人對她大恩大德,她居然還敢逃跑,被打死也不為過。管家自然是沒有做錯,抓住她的侍衛也是職責所在,其他圍觀者哪怕同情她,也絕不會認同她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
“只是,只是……”
‘陰音隱’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空靈,又似乎頗為迷茫:“人不應該是這樣活著的,這個世道,也不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