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語蹲下來,托起眼前的死人頭。
頭顱的脖子切面很整齊,就像是‘碗口大的疤’,頭髮略長顯然是多天沒理發,黑眼圈沉重,看得出平時的飲食作息不太好。
死人頭的眼睛也沒什麽出奇,瞳孔呆滯死寂,只能看出些許好奇、些許驚慌、些許不解以及些許……委屈。
直到死亡的前一刻,這個人似乎仍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死。
他得罪過什麽人?
他做錯過什麽事?
為什麽他要落得如此下場?
樂語將死人頭放回去,拚好脖子,斂下那雙含冤絕望的眼睛,整理屍體的儀容。
就在這種時候,樂語心裡忽然升起一個玩笑般的殘忍念頭:或許,他現在做的事,不僅前無古人,還是後無來者。
因為,他在整理自己的遺容。
‘整理自己的遺容’,這顯然是一個悖論。
能整理遺容的,就說明你不是屍體;你是屍體,就說明你無法整理遺容。
如果有人真的可以整理自己的遺容,就說明有兩種可能:那具屍體不是自己的屍體,或者——
你不是‘你’。
“這個‘逆光分子’好弱哦,看起來也沒修煉過武技,一點潛伏技巧都不會,怎麽還敢大搖大擺在星刻市裡走動?難道是逆光組織裡的學者醫生?”
旁邊一個穿著漆黑馬甲的平頭青年蹲下來,翻找屍體的口袋,翻出錢包和手機,好奇地搗鼓這台方方正正的黑屏機器:“千哥,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樂語一把搶過錢包和手機放進口袋裡,平靜說道:“我研究研究。”
“切,人是你殺的,戰利品我難道還會搶嗎?”平頭青年不屑地說了一句,忽然伸手抓向樂語的口袋,快如奔雷!
但樂語的反應更快!
幾乎沒有任何思考,樂語左手後發先至抓住平頭青年的手腕一纏,右手掌刀直接擊向平頭青年的脖子!
下意識的,樂語的掌刀變為握,扣住平頭青年的脖子,將他頂在牆壁上。他心裡劃過一絲明悟——如果他剛才直接掌刀一擊,會直接切掉平頭青年的脖子!
“疼疼疼——我錯了我錯了,千哥我這不就是開個玩笑嘛。”平頭青年委屈說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台玻璃是什麽,透明黑亮挺好看的,你至於用咬戰法打我嗎……”
樂語松開手,平頭青年摸了摸自己脖子咳嗽幾聲。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語氣裡有些後怕:“剛才我還以為會跟這個逆光分子一樣,被千哥一掌切掉腦袋呢。”
切掉腦袋……
樂語微微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光滑修長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
他腦海裡忽然湧現兩段記憶。
一段,是屬於地球人‘樂語’。他睡醒後忽然發現自己出現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巷裡,於是茫然地沿著小巷走出來,當他即將走出小巷時,看見兩個穿著漆黑馬甲的青年站在巷口。
一段,是屬於輝耀人‘千羽流’。他本來在統計司辦公室裡鍛煉戰法,忽然收到通知星刻市天河區出現了疑似逆光分子,便帶著屬下過來,沿著坐標提示守在小巷巷口,剛好看見一個沒有憲章反應的青年往自己跑過來。
‘樂語’的最後記憶,是漆黑馬甲青年往自己伸出了手。
‘千羽流’的最後記憶,是向青年伸出了手,摘掉了青年的脖子。
樂語的身體已經死了,一擊致命。
而千羽流的靈魂,
也不知所終。 現在存在於此地的,是一個擁有千羽流身體,內在是樂語的嶄新人類!
“千哥,還不走嗎?”平頭青年打了個哈欠:“我已經通知天河提刑司過來處理屍體了,我們回去打卡下班吧,這天都快黑了。”
樂語看了一眼自己的屍體,出乎意料,他沒多少感傷或者眷戀,隻清晰地認識到一點:現在溫度大概是18°~22°,這具屍體會在10小時內開始腐爛,放著不管甚至會自動進入大自然的循環。
就算他願意,他也保管不了這具屍體。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樂語’這個人,他再怎麽樣,也回不去了。
“走吧。”
樂語轉身離開,走出陰暗的小巷。
外面陽光正好,天朗氣清。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外面,平頭青年已經坐在駕駛位上,耳朵插著耳機,正在哼哼唧唧。
他名為陳輔,是千羽流的下屬兼同學,兩人相識十幾年,一起從星刻軍事學院畢業,一起加入統計司。如果說有誰最有可能識穿千羽流身體裡換人,非陳輔莫屬。
但樂語並不害怕,他平靜坐在副駕駛位上,看了看左腕的手表:“開快點。”
“好嘞~”陳輔踩盡油門,黑車一溜煙地駛出小巷街道。
樂語看似在閉目養神,但心裡其實是在翻閱千羽流的記憶。他並非只是單純‘奪舍’千羽流的身體,甚至連記憶都一並拿過來——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按照前世的科學研究,記憶是存在在大腦的神經元裡,雖然身體裡的靈魂沒了,但大腦還在,記憶自然就在。
對樂語而言,千羽流的記憶更像是圖書館,壞處是他不能一瞬間就獲得千羽流的所有記憶,好處是他不用擔心自己被千羽流同化——千羽流的年齡僅僅比樂語年輕一點,兩人的記憶量相差無幾,如果一下子消化千羽流的全部記憶,樂語懷疑自己會被兩世記憶弄得混亂,甚至失去‘樂語’的自我意志。
忽然間,樂語感覺自己有些奇怪。
他並非是什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大人物,更多時候他是一個連恐怖電影都不敢看,夜晚上廁所都會有些小害怕的普通人。
現在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件,穿越、被殺、靈魂轉移,他怎麽可以如此平靜地分析自己的情況,有效利用能用的資源?
按照他對自己的理解,他在看見自己的死人頭時,就該大叫起來六神無主瑟瑟發抖了。
忽然,樂語感覺自己的腦海泛起了漣漪。就像是冰山融化了一樣,某種力量似乎也融入到他的心中。
一行虛擬面板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
「名字:樂語/千羽流」
「死亡次數:1次」
「可用點數:1點」
「千羽流的劫:與千雨雅共進晚餐,最大間隔時間120小時。(剩余時間32小時)」
「自有技能:初級八稻流咬戰法(+)、冷血體質(+)」
「永恆技能:死而替生」
「挑戰(可刷新):生存15天,難度☆。
獎勵:3點可用點數,和1次永恆技能升級機會(可將本身軀任意技能提升1級,並且轉變為永恆技能)。」
瀏覽一遍後,樂語的注意力便集中在‘死而替生’這個技能上,系統面板也按照他的心意彈出了詳細信息:
「死而替生(無法升級/無法移除/無法轉移):凡殺你者,必被你所替。當你死亡時,你的靈魂會取代擊殺者的靈魂。
擊殺者判定優先順序:最後擊殺直接擊殺間接擊殺」
樂語瀏覽完技能情報後,心中產生的第一想法是:這技能太無恥了!
當千羽流擊殺他,便觸發了死而替生的效果,樂語直接取代了千羽流的靈魂!
如果別人不知道這個能力而對他出手,那麽樂語便會取代擊殺者,擊殺者的一生付出便會成為樂語的囊中之物,何等不公!
但樂語一穿越過來就被殺了,又哪裡公平?
樂語收拾心情,繼續查看系統面板的信息。
死亡次數為1,可用點數也為1,這讓樂語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每死1次就能增加1點可用點數。
而除了死亡之後,還有一個可以獲得可用點數的方法,就是完成系統面板裡的‘挑戰’。
生存15天,樂語就可以獲得1次技能永恆升級機會,以及3點數。
至於點數有什麽用,樂語自然而然將注意力集中到‘自有技能’的三個技能上。
如果他猜測沒錯,‘自有技能’的意思就是千羽流這具身體本身擁有的技能,而‘永恆技能’就是他樂語靈魂裡永久擁有的技能。
‘死而替生’無法升級,自有技能的三個技能裡,‘八稻流咬戰法’的加號是灰色,自有‘冷血體質’的加號是可以選擇的黃色。
「冷血體質:你不會受任何負面情緒干擾,包括內疚、後悔、恐慌、絕望、悲傷等等,無論任何情緒狀態你都可以理智思考。
下一級·殘血體質(升級所需1點):你不會受任何負面狀態干擾,包括精神衝擊、藥品成癮、劇痛暈眩等等,無論任何精神狀態你都可以完美掌控自己的身體。」
這就是我為什麽可以這麽快接受自己穿越被殺的原因啊……
樂語搜索記憶,發現千羽流從小就有‘冷血體質’,他同理心幾乎沒有,所作所為也僅僅是因為‘這樣做可以獲得最大利益’,在旁人看來他只是一個比較高冷但實際很好相處的天才軍官,但就連‘高冷但很好相處’這一點也是千羽流的面具,他覺得這個人設更容易受到關注喜愛。
他內心就像是空蕩蕩的白地,無情無義無淚。
樂語思索片刻,果斷將升級了冷血體質!
這個點數留著也是留著,該用的時候不用,就沒有意義了!
可用點數變為0,而系統面板的‘冷血體質’也變更成‘殘血體質’,下一級的升級預覽也發生變化。
「下一級·冰血體質(升級所需3點):你的冰血可以欺騙身體,無論身體處於任何負面狀態(中毒、重傷、斷肢、麻痹等),你都可以強行驅動身體,並且降低50%負面狀態的影響和持續時間。」
好強!
雖然樂語不知道自己的理解符不符合實際,但‘冰血體質’簡單來說就是‘霸體’+‘降低50%持續傷害’,放在遊戲裡都是一等一的神技,畢竟輸出的前提是自己得活著並且能輸出。
不過這是下一級的技能,樂語沒點數了,也只能饞幾眼。如果他完成挑戰,倒是有點數升級這個技能,不過……
咚!
咚!
咚!
忽然,樂語感覺自己心臟猛烈跳動,體內的血液流動似乎可以清晰感知,血液仿佛化為長江大河在體內奔騰!
殘血體質的升級,悄無聲息又動如雷霆!
樂語看了一眼旁邊的陳輔,確認他沒留意自己,便偷偷用左手的指甲刺穿了右手食指指腹。
用指甲刺穿指腹,看起來似乎可行,但十指痛歸心,疼痛反應會讓人主動放棄自殘。然而樂語輕輕一動,右手食指就被劃破了。
樂語看了看傷口,舔了一口,輕輕呼出一口氣。
跟想象的一樣,殘血體質可以讓他直接無視疼痛!雖然依然有感覺,但手指被劃破的痛覺,就跟被貓肉球摸一下一樣,樂語知道自己受傷,但毫無影響!
這才是樂語果斷升級殘血體質的真正原因。
他不是久經訓練的千羽流,他的靈魂依然是樂語。一旦遇到危險,哪怕樂語可以讀取千羽流的戰鬥經驗,但疼痛和死亡恐懼會讓他完形畢露,而殘血體質‘無視疼痛’的特性可以補上這一漏洞。
如果這個世界是太平盛世,樂語也不會這麽急躁。
只是……
“嘿,還好趕得及下班打卡。”
陳輔看了看手表,嘿嘿笑道。轎車緩緩停下,樂語看向正前方。
一棟恢弘莊嚴的大樓出現在眼前,一座右手長劍左手天平的戰女神雕像矗立在花園中庭,手持長銃的站崗軍士要求檢查他們的證件。
忽然,樂語下意識地側過腦袋。
緊接著,他看見車窗玻璃被射穿一個孔洞,然後才‘咻’的一聲呼嘯。
“襲擊!”長銃軍士馬上舉槍射向襲擊者的方向,大樓裡旋即響起尖銳的報警聲,十幾名軍士從大樓裡出來坐上武裝車進行追擊。
樂語轉過頭,看見副駕駛座椅的頭部位置正中央被射出了一個洞。
如果他剛才不是忽然側了一下腦袋,那他現在可能就是那個被長銃軍士追擊的襲擊者了。
“哎,怎麽總有人不知死活襲擊統計司的乾員,這個月都第幾起了。”陳輔沒好氣地將車駛入花園內,吐槽道:“修車玻璃好貴的啊,他就不能等我們離開車再射嗎?”
“……是啊。”樂語心情複雜地附和道。
這個世界的危險程度,是樂語這種活在太平盛世的人根本無法體會的。
因為,這是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