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五年,晚春。
天還沒有亮的時候,百裡燒香從自家的硬木床上坐起來,睡眼惺忪的摸索著牆邊的一根細繩,拉扯了一下。
哢噠。
細繩連接的開關發出一聲輕響,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光芒來自於橫梁上懸吊著的一個燈泡。
但是最近開始在洛陽城內普及的照明設備,據說使用的是電力,發電設施建立在南郊一帶,百裡燒香家住在洛陽城南部,先鋪陳了電線,所以從五天前開始就已經接觸到了這種新奇的東西。
燈泡亮了之後,百裡燒香抬頭看著燈泡,揉了揉眼睛,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很單純的開心。雖然已經五天了,但是每次看到這樣明亮、均勻的,不怕風的燈光,還是會有一種由衷的舒適。
看了會兒燈光,徹底清醒過來之後,百裡燒香去打水洗臉,取出一個鹽罐頭。那裡面裝的是雪白的鹽粒,從前就算是他這樣條件不錯的人家,也絕對舍不得拿來刷牙,不過現在聖門商會給這種鹽定價並不高,甚至不是這種雪白色的鹽粒,根本就不會售賣出來,不少人都替他們虧的慌。
其實這只是因為聖門商會從神機台那邊得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技術支持,工藝改良,在別人看起來那各類物什定價之低,是虧的很了,對他們來說,卻還是賺得盆滿缽滿。
洗漱完畢,百裡燒香換上了天牢獄吏的衣服,關了燈,走出家門。
天已經蒙蒙亮,太陽沒有出來,街上還有些寒意,但是隻走出了幾步,這些寒意就被那些燈籠光芒下熱氣騰騰的吃食和滿面笑容的店家們驅散了。
這一片地方都已經安了電線,但是舍得安裝電燈、交付電費的,還是少數,不過道路兩旁各家店鋪的燈籠交相輝映著,也足夠把整條長街都照亮。
這兩年,洛陽變化挺大的,從前生活在這塊地方,出去跟別的地方的人一比,那當然是有點面子,但是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衝撞了什麽達官顯貴,豪商士紳,而且尋常三口之家基本也只有一個人可以出去工作掙錢,若是多生了孩子,那便很難養的起了,而且有許多人縱然有一把的勞力,也很難找到固定的工作,只能四處找活。
而現在,但凡是肯乾的,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工作,與店家定契,不怕隨意克扣工錢。那些明顯衣著不凡的人,如果乘車馬出門,也有專門的路線,而如果步行,不慎與普通百姓挨著碰著,隨口道個歉,也不會有太多計較。畢竟裴大人之前在各家門前吊死的那群紈絝子弟,在這些富貴人家心中可還是一道抹不去的陰影。
當然了,實際上尋常百姓看到那種人還是能避則避的。
而因為大家手上都有了些余錢,各種店鋪也越見繁榮起來,原本就是天下名城的洛陽,如今真可謂是五步一鋪,十步一樓,尤其是賣這種小食品的。
香酥的胡餅,現煮的菜湯,飯團面條,包子糖水,香氣四溢。
百裡燒香買了四個皮薄餡大的肉包子,還有一碗淺淡而無雜質的糖水,吃完之後又買了一包胡餅,結帳就往天牢走去。
街上的人們看見他穿的這身衣服也不像從前那般天然的畏懼,有的擦肩而過,或者熟悉些的也會笑著互相打個招呼。
等到百裡燒香到了天牢的時候,剛好是日出之時,他像往常一樣跟值守了一夜的同僚打招呼,順手想把胡餅遞過去,卻看到那同僚不住的給他使眼色。
百裡燒香也是個機靈的,立刻把餅藏到懷裡,挺胸收腹,接著就看到了一個文士打扮的清雅男子從拐角處走出來。
這天牢裡處處都安著電燈,照的亮如白晝,可能一個男人一走出來,四周好像就變得暗淡的許多。
百裡燒香小腿肚子一抽,連忙跟著身邊的人一同行禮,“裴大人。”
雖然沒穿官服,但這位大人的威名面貌,洛陽城中又有哪個不知道?且不說傳聞中他在其他地方夷家滅族,光是洛陽這裡被他帶人抄了家的官紳大豪也不在少數。
那些家夥都有取死之道,所以裴大人在百姓之間的名聲其實還不錯,但這不代表在正面看到這麽個凶人的時候,就能壓下心裡的恐懼。
好在他沒有逗留,直接離開了天牢,不過擦肩而過的時候, 似乎有一縷余光從百裡燒香身上掃過。
百裡燒香等人僵硬的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那位大人可能已經走出好幾裡地了,他們才敢放松下來。
“嘶~”百裡燒香一放松,腿肚上那種抽痛的感覺就牽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輕呼著坐在長凳上,手指輕按了兩下,就緩解了痛楚,同身邊的人說道,“裴大人怎麽會來這裡?”
言下之意,沒聽說這牢裡最近有值得裴大人親自來見的犯人。
“還能是為誰?當然是為了那幾個和尚尼姑。”同僚掏出一塊帕子擦著額頭上的冷汗,說道,“聽說是要把他們放出去了。大人說了,待會兒會有人來提他們。其實那幾個人的處理本來就不清不楚的,也從來沒人來過問,這次也許是收復遼東之後,陛下喜悅之余,偶然想起,便大發慈悲了吧。”
百裡燒香聽了,有點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從懷裡拿出那幾個胡餅遞過去,同僚接過之後,輕叫了一聲,“哎呀,好燙!”
他兩隻手把那裹著胡餅的油紙包換來換去,覺得手指都要被燙紅了,就先放在了桌子上,驚訝道:“這東西這麽燙,你剛才還放在懷裡,沒燙傷吧?”
“沒事,我皮糙肉厚,你這班時間也過了,先回去吧。”百裡燒香不太在意的拍了拍胸口。
“那我就先走了。”
等到值夜的那幫人離開之後,百裡燒香坐了片刻,起身朝著天牢深處走過去。
那最下一層的五間牢房裡,有四個和尚,一個尼姑,已經在這牢裡被關了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