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夢神機這個舊相識，對印月和尚的進步感到驚訝，楊廣這個時候也因為印月和尚身上的另一個表現出現了驚訝的情緒。

因為剛才那些暴風雷電的破碎，是印月和尚找準了當時能量變化的一個缺陷，用自己的拳力截斷了能量運轉。所消耗的力量遠遠少於楊廣那一招的能量強度。

這就是破招。是武者交鋒之時，抓住破綻發動的攻擊。

完美無缺，從來只是相對的，任何東西都會有薄弱點。可楊廣禦氣渾然，招法的變化宛如大自然中四季風雪的變更，堪稱是人的一生見識中最無懈可擊的東西，因而自從功成出山之後，所有的對手最多只能跟他對拚能量強度，還從來沒有能看出他招法破綻的，無論是當年南洋的魔門聖君，還是這個世界遇到的烈火老祖、夢神機，都不例外。

印月，是第一個。

楊廣神情之中多了一份鄭重，抬手封住了印月和尚的拳頭之後，掌力流轉，雙臂圈欄，於白駒過隙之間施展出上百種精妙殺招，四周的天地之氣匯聚如同粘稠雲霧，然後其中就有數不清的指印、掌印、拳印烙印下來，分布四面八方，直至極遠之處。

然而這些招法，全部都被印月和尚所化解，並且在同等的時間之中發出了同等數量的反擊。

他們是在高空之中戰鬥。

印月和尚全身內外合共三百零八個竅穴，所供應的氣血力量已經到了一種真正非人的程度，移山填海也並非難事。

在全力施為之時，他的拳腳可以突破十倍音速，在這種速度面前，虛無縹緲的空氣已經成了一種極為強大的介質，所謂的人仙不能飛行，在這個境界的時候其實已經不完全正確了。因為光靠踐踏空氣的反重力，他都可以遨遊於長空，只不過用這種方式長途飛行的話可能會不太靈活。

這種時候，哪怕是手指彈一下都可以催生出一股堪比坦克主炮轟擊的衝擊波，而始終包裹在他身體周圍的激波，或者說真空氣刃，就像是成千上萬的刀槍卷入了一場攻城拔寨的大風暴中，形成的那種死亡龍卷。

而比這些外在附帶的景象更加危險千百倍的，是作為一個人仙武者力量釋放的主體——肉身。

拳頭，手肘，頭顱，膝蓋，腳踝……哪一處都是千萬噸的攻擊力凝聚，隨便有哪一拳頭落在下方那座山上的話，都會立刻讓整座山變成一片飛沙。

光是聽著那兩個人拳頭對拚時發出的聲音，都讓藏經閣山峰上的人有一種自己已經戰栗、粉碎的錯覺。

就算是那兩個靈肉合一的巔峰武聖，都不敢再待在那座山峰最高的地方。

然而實際上，印月和尚根本不舍得讓一絲一毫的力量宣泄到無用的地方去，那些聲勢浩大又凝聚到極點的攻擊，全部都在他神乎其神的軀體掌控下，作用到了楊廣身上。

而楊廣出手之際，十方浩蕩的天地之氣，也有意避開了藏經閣那座山峰所在。

持續的戰鬥之中，印月和尚那種奇特的“批亢搗虛”的手段也越來越明顯。

那不僅僅是“有不諧者吾擊之”這種“尋找”破綻的層面，而是上升到了一種近乎於指引未來、預知弱點的層次。

不需要繁雜的計算、臨場的發揮，而是從一開始貫徹心意，順著心靈的感官，讓未來的發展在拳頭指向之下盡數呈現。

這樣的手段，讓楊廣也不覺為之驚歎，更可以確定，眼前這個和尚在打法上的境界，比烈火老祖他們也高出了不止一籌。

練皮練肉練骨，武師武聖人仙，這些都是修行上的境界，

而拳術打法，也應該有高下之分，境界之別。在來到此界元佛寺之前，印月不過是一個初級人仙，而在那個修行之道衰落已久，古老強者或封或匿的“仙界”中，也仍然存在著一些三劫鬼仙、堪比中級人仙的靈獸、令人實力提升數個層次的盔甲神物，但他卻還是能橫行諸國，遊覽八荒，所向無敗，得尊鬥佛之號，所倚仗的，就是這份拳術打法上的境界。

技近乎道，術可通神。印月和尚就是拳術上的神明。

見人所不見，謂之明，知人所不知，謂之神。神明者，先勝也。

印月和尚眼中閃著天經地義般的必勝信念，再度破開前方一重如同餓熊撲食的元氣招法，拳頭落向楊廣的面門。

“有趣。”楊廣吐出的兩個字分毫不漏的傳入印月和尚耳中，忽然放棄了那些變化多端的掌指招法，捏起拳頭來，同樣以一拳迎擊。

印月和尚看見這一拳，心中大震，自己所向無前的一拳，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

不是什麽越簡單的越沒破綻、因為破綻多了等於沒破綻這種車軲轆話。在印月和尚面前，如果真的搞那種簡化招式來對敵的話，只會是更快的走向死路。

楊廣這看似簡單的一拳，之所以會讓印月和尚不知所措，是因為楊廣這一拳變化的方式太單一，也太詭異了。

他隻變了一個東西，就是拳頭的速度。

一拳向前打出一段距離的時候，印月和尚就已經給這一拳判定了一個速度區間，由此可以作出應變，鎖定缺陷，可是就在他下了判斷的時候，這一拳的速度又比他預料的最大速度快了一絲。

於是，印月和尚再次判斷，然後眼睜睜看著那拳頭又比他判斷的快了一絲。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楊廣這一拳，始終超出印月的判斷。

心念如電，但是判斷是需要時間的，等到第十次之後，楊廣的拳頭揮出了一半時，印月和尚已經失去了那份主導未來的信心，他當機立斷，放棄了自己原本的打法。

集中心意，扭轉全力，以強對強，打出了《現在如來經》中的如來神掌法印。

根本印，智慧印，大千印，無量印！

掌握的最熟練的四重印法疊加，九天之下，群山之上，浩淼虛空之中，忽然有一種大不可量的佛陀氣韻撞碎虛幻，踏足現世。

菩提樹下走出，神掌橫掃大千！

咚！！！

聲音直接以骨肉為介質，從胸口傳遞到耳膜的時候，印月和尚低頭，身後那尊踩踏群山頭頂青天的佛陀拳意轟然碎滅。

他又慢了一絲，但是他的雙掌也拍在了楊廣肩上。

在口鼻毛孔之間的呼吸被一股力量斷絕，內髒的運作，血液的流動都被一股強悍力量壓的不能動彈的時候，即將墜落的印月和尚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那拳法，是龍的意韻。’

印月和尚沒有見過真龍，但是剛才那一拳就是給他這樣的感覺。

比什麽大威天龍菩薩觀，太上道九火炎龍強烈的多的感覺，真實，不可置疑的龍之意，相比之下，夢神機和空靈方丈模擬出來的那種，只能算是地裡爬的蟲子。

龍，天地所鍾，變化之靈。“易”之象征，其變焉可窮究?

就在印月和尚被楊廣這一招看不出半點魔氣的魔龍皇拳，打的閉過氣去之時，下方山道之間，一道威烈煌煌的純白劍光衝天而起。

此時，在原本召開大會的場地上，夢神機的神魂無聲無息的在人群之中浮現，探出一隻手來，朝著虛易頭頂按下。

李淳風忽然眉心一跳，天心意識全數開放，眼中似有無數棋子一般的星象變化，漩渦般的星光雲霧裡，一點點映照出了虛易身後的那個人。

空中驚聞一聲鶴唳，好像有青色的大鳥在所有人心頭劃過驚豔的幻影，李淳風一掌刺向夢神機。

孫思邈和忘情老祖幾乎也在同時反應過來，銀針飛射，轉生閉息之意彌漫，如果中了這一針，就算是神魂恐怕也要陷入沉睡。而忘情老祖施展出來的法術，則是浮光掠影一般，映照著青山綠水，紅塵百態而又不留痕跡的斬去，像是剔除病灶，圍困切割夢神機的神魂。

面對三方圍攻，夢神機將身一旋，組成身體的無數神魂晶體驟然重組成一座寶塔的形狀，就像是突破了空間的桎梏，憑空消失，把三個人的殺招都甩在身後。

虛易一陣頭疼，眼前發黑，將欲摔倒之時，被李淳風攙住，銀針和忘情老祖的神念治療同時抵達。這個時候，那些被烈火老祖留下負責保護虛易的人，才反應過來虛易遭受了攻擊，他們不明就裡，紛紛出招攻向李淳風。

“一幫蠢貨！！！”

烈火老祖暴喝一聲，把他的手下震的人仰馬翻。他這一分心，手上不自覺地由攻轉守，雷霆老祖感覺到他這邊的威脅降低，順手一刀就把全部的力量壓向了五色船主那邊。

風馳電掣，霹靂雷霆照亮一切腐朽灰暗，化作無情的森白。

五色船主的軀體當場粉碎，但對於雷劫鬼仙來說，這並非是什麽致命的傷勢，他神魂化作一把灰暗長劍，不死不休的迎上雷霆老祖的刀光。

夢神機的人仙軀體，持著天道封魔劍，把這件重寶的力量完全激發出來，白虹貫日，刺向楊廣。

同一時間，分不清層數和造型的奇異寶塔出現在高空，組成寶塔的神魂晶體再次重組，這次變做了一口大鍾。

古往今來曰宙，宙光之極，眾神皆寂。

太上道的至高神通之一，宙極之鍾。即便是夢神機這個號稱太上道萬千年來第一奇才的人，也是在不久前度過了第四重雷劫之後，才敢說自己掌握了這門神通的部分妙義。

原本已經被打的閉氣的印月和尚，感覺自己耳口鼻舌身心，瞬間都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六感盡封，思維也陷入了一種冰封世紀的靜止之中。

宙極鍾生效，楊廣的思維也開始墜落，極速的變得遲緩。而他軀體上的護身元氣，已經被印月和尚雙掌擊破，甚至體內可以自行應激而發的天源力量，也因為兩邊肩膀上的傷勢，有些錯亂之象。

這個時候，激發了全部力量的天道封魔劍，刺到了楊廣額頭上。

天道封魔，白光所在之處，每一粒微塵都在旋轉收縮，重量十倍百倍千倍的攀升，就連光芒本身也變得有了重量和質感，可以壓垮綿綿青山的重量，集中在那一點劍尖上，當這一劍徹底的突破了楊廣的防護，就會讓他全身的組成粒子各自旋轉加重，整體撕裂、崩散，讓這個人徹底不複存在。

仿佛在絕對的靜止之中，楊廣的眼睛裡倒映出了剛才那尊碎滅的佛陀，映出了斬向他頭顱的劍光，甚至出現了根本不可能從這個方向看到的宙極鍾。

然後，這一切都在翻天覆地的金色和黑色之中被吞沒。

兩種極端純粹的顏色碰撞，純黑澄淺的水，金紅豔色的火。

在對立碰撞的界限之中，有一物，破界而出。

非銅非鐵亦非鋼，曾在道魔海中藏，先用陰陽顛倒煉，再由水火淬鋒芒。

那是一縷無色劍罡，天道封魔劍當場崩潰，白光逆卷，夢神機的人仙軀體也化為塵埃。

靜止，被這一劍斬破。

宙極之鍾重組為塔，虛空中一晃，無影無蹤。

八裡之外，虛懷古一槍釘殺了朱慶元，猛然抬頭，只看到一片澄澈藍天，好像有什麽東西從頭頂飛過，卻沒有半點蹤跡。

一百多裡之外，夢神機的神魂念頭在空中浮現，晃動第二次，持續去到了五百多裡之外，才暫時停下。

四劫鬼仙，念頭可以組成小世界，挪移虛空之絕速，彈指五百余裡，縱然是同樣沒有實體的三劫鬼仙，也要望而卻步，到了這裡，應該算是安全了。

他面對楊廣已經是第二次失敗，但並沒有什麽挫敗的情緒，心境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山，冷靜的分析著這一次交手的失敗原因，還有對於楊廣所在的那個未知體系的更多了解。

只不過，他的分析剛一開始，胸口就破了一個圓滿無缺的窟窿。

不知多少片晶體的碎屑飄揚在空中，四萬四千枚神魂念頭中，有九千多枚碎裂。

在夢神機神魂的感知之中，天地似乎在剛才受到的那一次打擊之下倒轉過來，浩渺滄海在上，波濤洶湧，澄澈藍天在下，空無一物。

他心裡明白，並不是外界真的發生了這樣的變化，而是他巍峨不動的神魂遭受重創，感知出現了異常。

來不及思考攻擊來自哪裡，夢神機所有的思維能力全部用在了遁離這一點上。

只是這一次，他逃出三百多裡的時候就再次被那東西追上，琉璃破碎的聲音中，又損失了一半的神魂晶體。

那是已經追擊了將近九百裡的一縷劍華，無色無質，有劈山分海之能，卻隻斂在纖細的分毫之間，不再像以前那樣，動輒風雲變色，雷電交加。

劍光劃過之後，虛空中甚至不會留下半點痕跡，藍天白雲，飛鳥青草都不受其影響，或許只有那一刹那折散的陽光能夠證明，有劍飛去。

這一份純化與凝聚，也正是這道劍光能夠超出百裡之限，橫跨東廷四府，群山百城一海，追擊而去的關鍵。

夢神機的神魂對外界的感知再次殘缺了大半，這個時候他甚至覺得天地間布滿了迷離的彩光，無數畸形怪狀，山嶽微塵一般的人影步伐在晃動。

逃無可逃，根本再等不及去往那個可以跨界離開的海上孤島，夢神機抱著萬一的指望，溝通了師門傳說中的神物。

他得到了回應。

一座巍峨莊嚴、無法言表的神聖國度在虛空的最深處投下一抹影像。

在那座國度的影像之中， 仿佛一切都得到了永恆的美好，夢神機的念頭觸及的時候，忽然從心底裡生出了一股無所不能的想法，只是下一刻他就發覺，那座國度竟然已經殘破不堪，而且似乎原本就只是一個雛形。

在布置多麽漫長的沉睡修複和自我成長之中被夢神機觸動，反饋過來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讓他發動反擊。

仿若永恆的影像，只是把夢神機帶到了那座島上，用原本不可能的速度激發了島上的石塔。

跨界之光轉動，殘缺的神魂晶體全部消失。

一縷劍華飛過，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島四分五裂，相繼沉沒。

元佛寺上空，楊廣憑虛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皎皎如明月的劍，沉浸封藏。

此為心劍，心齋之劍。

這一刻，大會場地中的戰鬥也到了一決生死的時候。

五色船主的神魂之劍再次被斬斷，又被烈火老祖打碎。

然後，那燎原燒天的火焰，衝向了龍骨承載的霹靂雷電。

虛懷古此時歸來，看到這驚險的一幕，下意識的揮槍，一同攻向雷霆老祖。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看到那槍尖刺來，雷霆老祖居然一愣，手中龍骨霹靂出現極其微小的一分偏移。

這已經是莫大的失誤。

烈火老祖的拳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突破了那些失去方向的雷電。

他的拳頭上跳動著真實的火焰，那是從虛空深處汲取的一點先天母氣。

他用中級人仙的境界，施展出了一分隻屬於巔峰人仙的大真氣。

然後這火焰落在了雷霆老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