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貨箱裡睜開眼睛,腥臭和煙火氣正在爭奪鼻尖,潮濕的海風裡傳來著嘈雜,中年商販敲打木板將你叫醒。】
亞當被陽光晃得眼疼,在呼吸和浪潮聲裡,白芒從指間逐漸淡去。
“嘲顱海灣,我尊敬的先生,暴富與赤貧不斷交替的地方。”
商販比夜裡看去要更邋遢些,不過和泥濘的街道倒是分外般配,熒光蛙作為夜間生物,正匍匐在縫隙中休息。
港口上人頭攢動。
商人、小販和碼頭工人交替往來,條框與兜網,形成了各種雜亂且深色的擺件。
畸形粘稠的漁獲在桶裡濺起水花,它們將成為廚刀下的原料,供富有創造力的底層人民進行各種舌尖上的升華。
昆迪亞大陸各地趕來的人,挨個從巨帆戰船上離開。
偷渡與逃亡的卑劣之徒,在表情凶惡的蛇頭手裡交付尾款,遮掩起本來面貌,跟在貨物後面離開,鬼鬼祟祟地往街巷深處隱去。
當然,誰都有拮據窘迫的時候。
隨著咒罵與水花聲,交不起船費的賭鬼扎進了海面,但很快就泛出陣陣殷紅。
鐵鉤、花蛇、毒蛭和利齒魚……
渾濁不堪的水面下,是未知的生物禁區,而不是逃票的捷徑。
剩余的家夥們喉頭湧動,有了示范以後,顯得安分踏實了許多。
亞當旁觀這一切,隨著馬車晃悠前行,但很快就被堵在路口。
中年商販皺眉不悅,但是又拿眼前那些撐著鯨皮傘,踮腳眺望的投機向導們沒有辦法。
戰船上並非都是窮酸者。
闊綽的老爺們,正趾高氣昂地從登陸板上走下來。
他們來此不為發財,隻為享受那種法外之地的刺激,如果順勢能賺筆小錢,也沒人會拒絕就是了。
預約好的領路人招手迎上去。
信譽高的傭兵則亮起肌肉,造型奇特的武器掛在腰間,可以保護短期雇主的財產與性命。
“以為自己握著釣竿,其實都是漁獲!”
商販吐口唾沫,驅馬從松動的人潮中穿過去,還不忘側頭譏諷。
“做著美夢的人哪裡都有,我賭他們能夠保本回去的,可能連一半都不到!”
世界上最昂貴的商品從碼頭起航,但你能在這裡用最低廉的價格買到它們。
昆迪亞複雜的財路匯聚於此,分配流轉,喂養著納吉爾法破碎的海岸線上,那群嗷嗷待哺的饑渴之徒。
“哈哈哈,那我可要失望啦,畢竟我也想找點機遇來著。”
亞當放聲大笑,引得幾個人回頭掃視。
新面孔和乖張的舉止,會讓你在這片土地上更加危險。
【餐館LV3】
商販的買主是這家鋪子的老板,貨車停在逼仄的側門窄道,下方的支撐柱伸進海灘裡,把整個建築懸在水面上。
【灼魷須】
亞當遞過三枚銀蟒。
餐館裡是正經吃飯的地方,而外面這些豐富的吃食攤位,則是勞累後的人民用來獎勵自己的去處。
赤膊老板抄起鋥亮的屠刀,把那截從木桶圓洞裡伸出來的觸手給剁掉,放在不怎麽清澈的水盆裡蕩兩下。
滋滋聲和鹹濕的肉香,從布滿黑垢的鐵皮上飄散開。
亞當觀察片刻,突然有齒輪滑動聲從頭頂傳來,他抬頭望去的瞬間,和某個拳頭大小的純白瞳孔擦肩而過。
獅鷲體格的巨型海魚,被掛在鉤鎖上,軀體被鋼叉洞穿卡死。
這種機關零星分布在碼頭高層,【屠宰棚】屬於公用作坊,明碼標價地從各個漁船手中接下處理海獸的訂單。
亞當這時才注意到,那條胖頭怪魚的獠牙,似乎和眼前屠刀的握柄非常相似。
【齒矩刀】
【低級武器】
【傷害:18-27】
【備注:就地取材的典型代表。】
“這些東西是誰設計的?”
亞當饒有興趣地發問。
攤販老板常年受海風吹拂,眼窩深沉且泛起油光。
“嗯?”
他偏頭躲避煙熏,不耐煩地哼起了鼻音,連正眼都沒有瞧過來。
亞當用五十銅狼改變了他的主意,對方這才清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開口回答。
“船在海裡飄,總會壞樣把東西。碼頭上到處是手藝人,誰都能用繩索打幾個自信的死結,做點簡單實用的物件。”
他探頭仰脖,朝遠處那群正在搬運的勞工努努嘴。
“屠宰棚的老頭設計了這套滑索,當它不再是秘密以後,誰都開始往上架設分支,用來給自己運貨,發展到現在,已經成網啦。”
老板又舞起那柄屠刀,麻利地將觸手從中間對剖。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又能想得到,那些扭曲攪動的斑斕肢體裡,竟然還隱藏著骨頭般的尖刺。
刃口遊曳其中,在微焦的皮膚下走動,靈活且熟稔地將其剔除掉。
涮上兩層粘稠帶棕的醬,又撒了些乾硬的石灰狀粉末,就這樣送到亞當面前。
他抽動鼻翼,至少聞到六種以上的香料,瞬間覺得這錢花得值當。
“外鄉人吧?嘖嘖,有些人看不住自己的貨,就會流到市面上,被我們撿漏買走。”
老板陰惻惻地湊近。
“小心性命喲, 年輕人。我不是嚇唬你,這裡所有東西都特別廉價,包括你的腦袋。”
亞當咀嚼舔舐起來,噴香的燒烤嚼勁十足。
但他舉止表情都已經表現出來,自己根本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如果老板知道,眼前這個家夥身上掛著王國懸賞,那可能就不會多嘴啦。
……
“瘸子!”
矮胖商販聽到呼喚。
動作遲緩地從側門靠過來,眼神還不斷在周圍搜索某個年輕人的身影。
“這筆錢我要交給婆娘,不能買你這些填不飽肚子的饞嘴貨。”
老板嗤笑幾聲,指著剩下半根觸須。
“那家夥已經離開啦,這是留給你的。很遺憾,他沒聽懂我的警告,現在估計被當成漁獲給取掉了。
你要不找人打聽一下?興許在丟進海裡之前,能收到屍體。”
商販摸了摸胡須上的銅環,眯眼思索片刻,卻是什麽都沒有做,拿起那根觸須就轉頭離開。
遠離此處的背光街道。
亞當腮幫子臌脹,咀嚼聲不斷——這絕對是份值得享受的食物。
他蹲在某個還算乾淨的水池邊,清洗自己沾滿油漬的手。
殘垣斷壁,菱形石磚,腐朽木板和鐵質吊牌,所有目光能夠接觸到的地方,都被刀子刻上了各種訊息。
這是片令人感歎的景象。
不同層次身份的人,都能從裡面篩選出自己需要的東西。
如果你懂得夠多,可以從痕跡與血斑之間,分析出一個又一個充滿意外與陰謀的悲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