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賣給我什麽?”
亞當仰頭將紅酒含在嘴裡,用幾根手指使杯子旋轉起來,殘液在其中反覆蕩滌,浸潤杯沿。
矮商人眉頭聳動,嘴巴嘟囔不休。
雙手揣進寬厚袖口,在裡面不停地來回傾斜,似乎正在挑選令其滿意的物什。
“對啦,就是這個!”
他興奮地掏出那根卷軸,連帶著掉出好幾個款式相近、被緊緊捆扎的羊皮長筒。
【委托檔案】
【奇詭商人經常牽線搭橋,為有所需求的雇主去物色合適的買賣方。】
矮商人趕忙彎腰去撿拾,將雜亂的現場收拾乾淨,這才開口介紹:
“嘿嘿,實不相瞞,先生。有位雇主想要訂購某種植物,對方提供培養教程,特殊增產配方,甚至連成品加工思路都寫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想要什麽?”
亞當豎起酒杯,殘液衝上杯沿,又緩緩滑落。
“那人想讓你們盡快提供貨物,而且按照固定價格出售給對方,在合作變得穩定牢靠之前,你都不能尋找其它買家。”
矮商人輕柔地撫摸羊皮卷。
上面掛有鐵製標簽,還被打上鋼印,用特殊縮寫語言將雇主信息留存。
就在此時,半片莎草紙從夾縫當中滑落,它飄蕩飛舞,最後安靜躺在木板上。
亞當瞥見了那細長且狂放的筆跡。
但沒來得及解讀,就已經被商人迅速奪走,並且眯起眼睛觀察。
“抱歉,竟然還有其它要求。嗯……對方說,必須是獨立勢力,不跟任何軍閥、王國有合作關系。”
“我要怎麽把貨物提交給對方?”
亞當並未急於應下,而是仔細思量其中深意。
這份委托無比詳細,對資源要求並不高,為什麽雇主還需要找別人?
“我不能透露太多,但這需要水路運輸。”
“容我拒絕。”
亞當將玻璃杯放下,那些附著在沿壁上的殘液緩緩滑落,在底部逐漸匯聚起淡紅色。
他徑直離開吧台,想去將房門打開,送客意圖明顯。
“嘿嘿嘿。”
矮商人陰惻惻地笑起來,氛圍發生改變,空氣溫度有所下降。
“亞當先生,我們知道您的名字,而且商會對您非常感興趣,這在歷史上可不常見。”
他側過半張臉,眼睛裡隱隱帶有憤怒。
嗓音雖然沙啞,卻已經不見那種奸猾:
“我們是商人,能否相遇那是命運,但我們不喜歡只會提問卻從不交易的家夥。如果今天,您不能給個合理解釋,那可能這就是您最後一次見到我們。”
【奇詭商人痛恨小伎倆,如果對方失去耐心前,你的理由不夠充分,那必將錯失無數辛秘。】
“因為你這個交易,不公平。”
亞當如此說道,表情平靜如夜。
矮商人出離地憤怒了,齜牙咧嘴,眼眶外突,似乎隨時可能摔杯離去——他們將公平刻進信仰裡,容不得半點汙蔑。
亞當卻沒有采取任何補救措施,而是鎮定自若地在旁邊找張凳子坐下。
“你今晚才告訴我,南部港口勢力割據,現在又有人委托加工某些‘暢銷植物’,還不能跟其它勢力合作。”
“有什麽不對嗎?”
矮商人已經整理完衣物,並且將羊皮卷塞回袖口。
“如果我猜測得不錯,碼頭那些勢力,或多或少都跟王國有交易,
只有霸佔某種商品的份額,才能擁有話語權。 這個委托者擁有銷路,但是實力不強。所以不敢接觸王國,想用我提供的商品在海面上發展力量。”
亞當言之鑿鑿,似乎已經看穿所有,講述時的神態舉止都透著幾分慵懶。
“就算你猜得全對,可這又怎麽樣!你剛才還在抱怨缺錢,難道這種雙贏委托你還有什麽顧慮?”
“我說了,這不公平!”
年輕人翹起二郎腿,眯起眼睛盯住對方。
“想想看,我這種小地方,能生產出和王國競爭的貨物?那說明這秘方肯定非常獨到。
他想讓我種植的東西,不是劇毒就是致癮!”
亞當十指向對,安放於膝蓋上方,眼神隨著話語逐漸凌厲。
“我是位理想主義者,但不代表我對人性有什麽過高的期待。
如果有蠢貨在任何環節中出岔子,或者動了歪心思,那就是用人命在下注!
而且對方什麽身份、態度,都不清楚。等到他勢力龐大起來,把我透露給敵對王國,連親自善後的必要都沒有。
您覺得,這份委托公平嗎?”
矮商人面色開始緩和。
他雖然很想反駁,但是組織語言的過程中,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保密契約並不允許他過多透露信息,因此這種交易,在對方看來並不劃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們信奉“公平”,自然是希望接下委托時,沒有任何勉強成分。
再聯想到很多雙向交易,最後都從合作者變成死敵,這位年輕領主的考量就顯得“頗為成熟”。
“亞當先生,你就是在擔心這些?”
矮商人舔舔嘴唇,舌頭尖細狹長,而且是深棕色。
“如果我能找到那種,委托貨物並不危險的卷軸,您會選擇接受嗎?”
亞當短暫思索後點頭應下。
畢竟生活所迫,他的據點急需發展。
“好的,棒極啦。”
矮商人笑容乍現,剛才那些憤怒、糾結、猶豫都瞬間消失,就像賭徒在最後時刻卸下偽裝。
他抱起衣角,迅速跑到房門邊緣,主動拉開縫隙,這才轉身丟出羊皮卷軸。
那根漆木圓柄弧線拔高,撞到房頂又反彈下來。
亞當伸手去接,還沒怎麽仔細觀察過,就看到有小片莎草紙緊隨其後,在空氣中緩緩飄蕩。
“你不是開玩笑吧,這根本沒有換過!”
他起身去追,卻硬生生撞在房門上。
這又是什麽情況?
亞當又使勁試試,心底已經猜出現狀:絕對是那個巨獸用軀體在頂住門板。
耳邊傳來的各種聲響都表明……商人要收拾東西逃跑!
“你這也算公平?想強行交差, 你是不是不敢開門面對我!”
矮商人此刻已經攀上獸鞍。
他深深呼出濁氣,似乎完成某項不得了的大事情。
“對不起,先生。我們也是按契約行事,說實在的,您要是再不做點什麽交易,我也很難把生意做下去,您就當行行好吧。
另外,我確實沒有騙您,這植物當真不危險。雇主手繪了份插畫,並且把聯系方式留在背面。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拆開看看。”
砰!
亞當用肘擊撞斷窗栓,直接騰身翻越而出。
然而……
酒館門口空蕩蕩的,連個腳印也沒有留下,木門咿呀搖晃,成為周圍僅有的動靜。
“怎麽了,誰在那兒!”
“領主大人,您還好嗎?”
……
值班民兵舉起火把衝過來,校場那邊也傳來口哨聲,似乎在詢問此處情況。
“你們值班聽到過什麽動靜嗎?有人來,或者離開過嗎?”
亞當沉聲詢問,但民兵們的描述幾乎完全相同:這個夜晚風平浪靜。
【委托檔案(已接取)】
手掌緊握發力,羊皮卷軸質地緊實,成為這個夜晚僅存的證據。
好吧,昆迪亞大陸上行走的傳說,看來並沒有那麽簡單。
“領主大人,這裡是怎麽回事?”
“沒事,我做了個噩夢。”
民兵們望向那扇被擊斷橫杆的窗戶,木栓直徑得有腿腕粗,碎屑呈爆炸狀散落在地。
他們紛紛抿嘴沉默,沒有人敢繼續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