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點的側翼已經幾近廢棄。
濃鬱的霧氣自顧自地彌漫,可能是火把照耀,也可能是血液不斷迸濺的原因,它泛起淡淡的淺紅色。
亞當頂在最前端,用鋼劍劈開毛發。
陰慘慘的骨頭,以及暗色血液已經佔據整個視野。
盧卡陪伴左右,掄開那把競技場繳獲的【斯齊亞克闊劍】,瞬間就能砍翻好幾頭野狼。
更多人抵在黑色浪潮前,或舉盾防禦,或長矛捅殺。
傷患被調到後方接過火把,傷痕均勻地分布在戰士身上。
亞當用手抹開臉上的血濘,皮手套非常黏滑,所以他不得不摘掉以後,再次重複那個動作。
胸腔在喘息中陣痛,心臟有些失控。
他們已經建立起防禦,徹底抗住野獸群,屍體殘骸堆砌疊加,隱隱有成為第二道牆體的趨勢。
生死線上,沒有人膽怯,不斷撕開血肉,就能更加靠近希望。
狼群亦是如此,它們就是傀儡,赤眼流涎地啃殺人類,在矮牆下方聚集起來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多。
很好,讓你們知道悍不畏死的代價!
亞當將鋼劍送進獠牙中間,野獸當場失去意識,沉甸甸地滑落下去。
“後退,點火!”
他高聲呼喊,整條防線為之停頓,並且有組織地向後撤去。
箭鏃被搭上弓弦,據點內為數不多的存貨都用上,它們被點燃後激射而出,在空中升起星點狀的火網。
那個弧線彎曲向下,大都落在狼群中間,冷不防地扎死好幾隻。
但這波攻擊並未就此沉寂下去,那些早早被丟棄碰碎的陶罐,在牆壁下方已經留下足夠多的烈性油脂。
此刻被箭雨撩撥,瞬間騰起火海。
赤炎帶起狂風,所有人都被那股熱浪向後壓退,眼前爆起大片光亮,在屍體叢中愈演愈烈。
剛剛跳上矮牆的狼群,被火焰掀飛出去,或者直接燎去毛發,在掙扎中不住地翻滾。
牆壁下匯聚的黑影,此刻已經被點燃大半。
嗷嗚,嗷嗷!
各種野獸叫聲此起彼伏,木質結構也在光明中劈啪作響,最終轟然倒塌下來。
帶起的勁風又將火焰吹得更旺。
嗆人的濃煙,各種焦臭味,詭異且令人膽寒的肉味也都隨之飄來。
那個畫面被印在所有人心底:
亞當持劍傲立,越過防線數個身位,如同風暴裡巍峨不動的礁石,影子被火龍不斷拉扯,卻沒有任何余燼敢飄過那個肩膀。
狼群並非全部死去,也從未放棄掙扎。
它們已經徹底陷入囫圇,大都毛皮蜷曲漆黑,甚至渾身帶火地跑人堆裡。
只有少數運氣好,能痛快解脫。
如果遇到那種剛剛目睹友人慘死的,免不了劈砍泄憤,才送它上路。
但數量終歸有限,清場式圍殺很快就結束。
人群已經沒有目標可以延續殺意,他們疲憊不堪,只能眼神空洞地望向火光……
今夜所有死去的生物,基本都會被焚盡。
亞當眼神深邃,表情冷淡漠然,血塊在烘烤下已經開始硬化。
這場大火讓對面那些狼群無法跨越,它們似乎在探索其它進攻路徑。
但興致不高,似乎也需要短暫休憩。
光亮從地平線輻射而來,將那漂浮整夜的濃霧逐漸驅散,使它往山窪或者背陰處徐徐挪移。
小地圖顯示,紅點也隨之遠離,
最終超過【偵察】范圍,隱藏於林海深處。 整個據點再次沐浴晨曦,每個建築都清晰無比,那種持續整夜的朦朧感被踏實替代。
溫柔的秋日暖陽,在輕輕地安撫這片受傷的土地。
刺啦!
亞當動作僵硬地收劍入鞘,整個人也處在力竭邊緣。
【戰鬥結束,陣亡23,受傷17,聲望104】
“我們暫時算贏,但還沒完全結束。”
他語調平平,可能只有數人聽見了。
“歡呼可以,但是別太大聲,免得驚擾亡靈……”
話語到了最後,尾音也收進喉嚨裡,似乎在壓下些什麽東西。
人群紛紛跌坐當場,那股壓力被卸下,悲痛便翻湧而來,掩面而泣者大有人在。
生活安穩後又被重重刺傷。
據點有許多人並未參戰,他們承擔起各種工作,將那些傷患都照顧妥帖,簡易地打掃完戰場,還順帶補給陷阱。
事情進展順利,但終究是沒了往日激情,只是在領主指揮下,才能有條不紊地運作著。
……
午後,主樓內。
亞當將身上衣物都脫進盆裡,血液以及各種汙漬增加了它們的重量,等待村婦們將其錘洗乾淨。
他靠在浴桶內部,眼窩深陷且發暗,瞳孔內精光全無。
水裡沒有添加任何草藥,卻已經被不斷擴散的穢物給染成深色。
溫度逐漸適應後,就開始變得冰冷,他卻始終沒有動彈,身上的疲憊感也從未如此強烈過。
咿呀,砰。
房門開合,簡抱著衣物走進來。
她眉眼之中也透有辛勞,想必是剛從傷員安置點回來,這姑娘就是這麽踏實認真。
簡嘴角帶有微笑,卻沒有任何喜悅,她撩起袖子,將亞當腦袋支起來,舀起滿瓢水從後方緩緩倒下去。
浴桶內顏色瞬間加深。
“請閉上眼睛,先生。”
她說完,等到那對眸子合攏,才將溫水從對方面部衝下。
如此往複數次,這顆腦袋才逐漸恢復人樣。
頸部附近血汙最多,也暴露出許多傷口,此刻有愈合趨勢,卻仍舊觸目驚心。
簡清潔的動作很柔和,幾乎沒有牽扯到什麽裂痕。
“那些叔叔們都說藥性很烈,應該會很疼,請您忍耐些,可以隨時叫停。”
末了,她又補充道。
“如果您不想說話, 可以抬抬手,我會看見的。”
簡的擔心有些多余,事實上,整個過程非常安靜,甚至她拔出小半顆牙齒,那個男人都沒有發抖過。
亞當始終沒有開口。
對於她來說,眼前這是位“善良的大人”,需要格外細心地照顧。
對於外面那些民兵來說,他是位執劍戰神,是鐵打頂天的男人,是可以交付性命去賭的希望。
乾淨清爽的內襯蓋住繃帶,透出幾個血點,肌肉恰到好處地撐起輪廓。
簡以為,完成所有工作之前,領主都不會開口說話。
但她剛收拾好木盆,就聽見那道略微疲憊的男聲,從床鋪上響起:
“對不起。”
簡錯愕地回頭看去,領主正枕著手臂,看向房頂方向,臉上恢復血色,瞳孔中也出現神采。
她沒有去想這是不是幻聽,也沒有去詢問這句道歉是說給誰聽。
簡走到床沿邊蹲跪下來,將頭靠在對方胸膛上,卻沒有將臉對準亞當。
“先生,我沒有哭,是因為這對誰都沒有好處。您肩膀上早就擔起許多東西,我不想再添任何麻煩。
我真心實意地祈禱您平安。
還有,辛苦了。”
亞當勾起半抹淒楚的笑容。
他抬手去摸女孩腦袋,又輕輕捏了捏對方後頸,柔順的頭髮蓋在手掌上,像張溫暖的毯子。
亞當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但是呼吸勻稱自然,表情也十分平靜。
夢中並未見到任何亡魂,只有小朵蒲公英在迎風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