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太龐大了！

　天青色的一指臨空點來，攜無窮威勢，抹除了眾人視線中其他雜物。

　仿佛世間，僅剩這一指。

　這不禁讓人憶起魔帝黑龍一記黑龍擺尾擎起幽冥鬼都，砸穿墮淵的恐懼。

　蜉蝣天地，滄海一粟。

　較之於聖帝威能，便是半聖，都自覺渺小。

　首當其衝的徐小受更是看得心驚肉跳。

　妄則聖帝能卷起來他的聖帝一指，將之拖住，避免饒妖妖受到侵害。

　他面對對方一指，卻無有任何正面拖延、防禦的能力。

　“到此為止了嗎?”徐小受思緒瘋狂發散。

　危機臨時，遠方聖力蕩漾，九龍虛影憑空拍騰，血遁下閃出一道焦急身影。

　“聖宮白蘞，見過妄則聖帝！”

　來人竟是剛突破太虛，磕下聖血的白蘞，憑借短暫臻至半聖的能力，他閃到了戰場之中。

　可在場哪個不是人精?

　就連局外人都看得出來，白蘞此舉根本不是恭敬，而是為了幫徐小受拖延時間！

　天青一指，沒有半分停頓。

　那從天梯踏來的影綽身影，更連正眼都不多瞧白蘞一分。

　“轟！”

　白蘞尚未靠近，風暴將之炸開。

　九龍焚祖聖像護體之下，天青一指的余威沒有多傷他分毫，隻堪堪將聖像擊碎，將白蘞轟回了絕盡火域。

　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聖宮白蘞，我是聖宮白蘞！”

　“我代表師尊和師祖，向妄則聖帝問一聲好，還有要事相……啊——”

　不見了。

　風一送，連最後的話音聲，白蘞都沒能留在戰場，遑論其身影。

　……

　“轟隆隆！”

　至高聖劫瀕臨崩潰。

　只剩最後兩百多道雷，可以說只差半步。

　但凡能封聖，水鬼都不至於如此被動。

　畢竟奧義半聖和奧義太虛，是天與地的差距。

　可是……

　聖帝重壓，壓得下虛空島凡夫俗子，自己也要為之低頭嗎?

　“徐小受，退後！”

　水鬼目眥欲裂，隻覺體內幾十年不曾熱過的血，在這一刻沸騰了、滾燙了！

　他迎著天青一指，提著馭海神戟，扛著重重威壓，搖著後槽牙，死命拔身往前、往上。

　“來！戰！”

　瞬息間，水鬼衝進了至高聖劫的末期劫雲中，一舞馭海神戟。

　水系奧義陣圖擴展，深海侵襲。

　殘存劫雲，半分不留，被水鬼以最極限的抽汲之力，一口吞下。

　“滋滋……”

　“啪啪啪！”

　彈濺的電蛇從龜裂的身體中迸出，帶出了血色。

　流動的雷漿在水鬼軀殼遊走，既是破壞，也是成就。

　嗡！

　虛空一顫。

　這一刹，天青一指都稍稍頓住。

　水鬼痛苦的雙目緊閉，頭頂半聖位格積蓄的力量，卻已臻至圓滿。

　不僅如此，大難當頭下，他周身竟還散開了澎湃的道則氣息。

　這……

　眾人抬眸所望，隻覺是看到了當時徐小受在龍首之上頓悟天機術的那一幕。

　“悟道?”

　“都這時候了，水鬼還能有所感悟?”

　“這就是，宇墨大魔王?”

　萬眾矚目間，天青一指下，不過瞬息，水鬼雙目陡然睜開，口銜聖音，道喝而出:

　“上善若水，兼容萬物。”

　這一聲出，天地驚變。

　大道規則於虛空島上具體呈現，朦朧水霧於各大絕地之間倏然騰升。

　虛空島非暗無雲，忽而飄落毛毛細雨，轉瞬瓢潑。

　“嘩啦啦……”

　伴隨墨雨再下，空間漾開無形水波，卷過整座虛空島。

　局內、場外之人，無不覺春風拂面，心境如遇聖女輕撫，從聖帝威壓下的不慌，變得無比安定。

　“波、波、波……”

　輕微的響聲在各自耳畔出現，如同水泡生成。

　眾人凜然一驚，以為再入深海。

　可四下尋找，卻發現不是，也沒能找到聲音的發源地。

　“不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人群中，忽有驚聲響起，“是封聖之音，水鬼封聖了！”

　所有人驚眸望去。

　卻見天穹上，道出“上善若水，兼容萬物”的水鬼，本飽受至高聖劫殘余劫雲力量折磨，此刻面目平和，相安無事。

　明明聖劫的力量就在他體內崩騰，肆意破壞，可他卻海納百川，即便沒有完全吸收，也能兼容這般力量，將之暫時納歸己用。

　於是提前一步，在劫雲力量消碎前，封入半聖。

　臨陣悟道！

　臨陣突破！

　沒有夜梟封聖時的詭異聲響，沒有饒妖妖封聖時的傳世劍鳴……

　頂著最強聖劫入聖的水鬼，其封聖時刻，反而潤物細無聲。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注)

　“沒有人能讓我低頭，八尊諳如此，聖帝亦然……”

　水鬼心頭無聲一喃，扶著半張黃金獸面，抬起頭來。

　“轟！”

　天青一指蕩碎了空間，將他渾身鎮得瀕臨崩潰。

　然水本無態，任何崩潰的形體，在此刻水鬼眼中，都是自我，都是聖道。

　聖道在，他水鬼在。

　水霧生，他水鬼存。

　水鬼遙遙舉起了馭海神戟，迎著天青一指，凌空點去。

　“風雷海！”

　水系奧義陣圖旋展而開，刹那間覆蓋虛空島，取代了眾人眼中的天青一指，召喚出了水墨世界。

　以半聖之力，硬撼聖帝！

　水鬼馭雷海，怡然不懼！

　所有人看得清楚，無邊的水澤之國是卷席成了巨大球體，內裡雷漿湧動，竟是兼容了至高聖劫的力量。

　當值此時，眾人已各皆心驚。

　“聖帝不能逼得他低頭，至高聖劫的余力更被他容納……”

　“奧義半聖！這，就是水鬼的倚仗，他的底牌！”

　“可是，‘風雷海’的‘雷海’出現了，‘風’在哪裡?”

　眾人心思存疑之際，但見天青一指點破規則大道，正面轟在了雷海之上。

　狂風獵獵，雷海翻滾。

　僅一觸碰，水鬼召喚出來的水墨世界，被磨滅了三分之一。

　可水系奧義陣圖驟亮，余下的雷海之力，將天青一指卷入其中。

　“嗤嗤嗤嗤……”

　一道又一道雷水龍卷自水墨世界上卷出，往四面八方轟射而去。

　水鬼的水墨世界，竟在兼容了至高聖劫的力量後，正面吞噬著天青一指的聖帝之力，且借力打力，往外卸力！

　“風……雷海?”

　“原來，是這個‘風’?”

　上善若水，兼容萬物……龍首之上，徐小受縱觀全局，神情異動。

　此前饒妖妖面對天人五衰，臨陣突破，悟出忘情劍，這等天資已是叫人吃驚。

　卻不曾想，水鬼也能！

　他甚至更極限，是在妄則聖帝的壓力下，倉促封聖中還能悟道，在水系奧義的基礎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可是……

　扛不住啊！

　奧義半聖是強，也扛不住這天青一指！

　水鬼固然是擋住了妄則聖帝這一擊好幾息時間，然而他的風雷海從龐然無邊，很快就縮小到眼可丈量。

　他，還能抗住幾時?

　“徐小受，還不快滾?！”水鬼終於騰出空來爆吼。

　妄則聖帝依舊無聲，更不屑於二次發力。

　隻單單天青一指持續性的磨滅力量施下，風雷海終究被破，水鬼四肢盡碎，血肉橫飛。

　“卡卡……”

　就連黃金獸面，都發生紋裂，最終隨風飛走，碾成齏粉。

　徐小受面色複雜，沒有回應。

　他就感覺是回到了八宮裡，回到了桑老為自己挺身擋箭，最後淪入瘋魔結局的那一刻。

　這波，不止些許，是真的浪了……

　“嗷——”

　魔帝黑龍再也等不下去了，搖頭一甩，主動將頭頂的徐小受甩飛。

　這一刻，它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

　有威風登場的，有碾碎徐小受的，有擎陸砸人的畫面，有魔帝之裁決的……

　種種種種，雖然短暫，但這段時間來，徐小受給了它一個美好願景。

　——自由的浪漫！

　這向往了太多年的誘惑，魔帝黑龍實在無法把控住，它答應了，所以一直在配合徐小受行動。

　但自那一式魔帝之裁決後，僵局依舊不能打破，自己最後更是打到無法出手。

　魔帝黑龍其實就已不抱多少希望，能繼續去追逐自由了。

　它已成一個擺設，規則說沒法出手。

　但它實在無法容忍饒妄則在自己面前如此囂張！

　所以，哪怕拚盡這最後一點意念化身之力，哪怕被規則殺死，只要能擋下這一擊……

　聖帝在虛空島出手的次數，是有限的。

　徐小受，或許就有機會脫困。

　這一次，沒有什麽平等交易，也無什麽提前承諾，單單只是魔帝黑龍認可了徐小受這個人，想再多做點什麽。

　要說“為什麽”……

　它絞盡腦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或許，這只是屬於龍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罷！

　魔帝黑龍就像是一個決絕的戰士，頭都不回，滿是灑脫，迎著天青一指奔騰而去，隻扔下最後一句話:

　“徐小受，有緣再見。”

　轟隆一聲巨響，五爪黑龍龍身暴漲，魔息遮天蔽日，與被震得血肉模湖倒飛而出的水鬼擦身而過。

　它正面迎上了天青一指，竭盡最後一口氣，吐出龍珠，轟出攻擊，祭出絕唱:

　“饒妄則！爾如廢犬！隻現一爪！不敢聲吠！藏頭露尾！鼠雀之輩！你與那八尊……嗷——”

　它暴脾氣一上來，是越罵越難聽。

　可惜最後一句沒能發出來，就被虛空島規則之力察覺。

　半空裂開黑色巨口，空間破裂，大道如鏈，光似鍘刀，悍然斬下。

　魔帝黑龍在自以為閉口不言的苦痛慘叫聲中，被這般規則之力切成無數塊，余聲則被風暴卷走，消逝於無。

　可它留下的龍珠之力卻早就觸發！

　魔帝之裁決，由下往上，轟射而出！

　“彭彭彭……”

　天青一指繼磨滅風雷海後，點在無盡魔息之上。

　若魔帝黑龍還在場，自能和這一指較量一番，但現在它的力量後繼無力。

　撐死了，不過十來息時間。

　……

　“八尊諳！你在等什麽！你這個懦夫！”

　奇跡之森外，梅己人暴跳如雷，他眼裡只剩下被利用完後拋棄的學生徐小受。

　白蘞、水鬼、魔帝黑龍……

　一個又一個，前仆後繼，飛蛾撲火。

　然這位虛空島之局的幕後黑手“八尊諳大人”，愣是在之前談笑風生，自妄則聖帝出來後，緘默無言。

　被嚇到了?

　梅己人是怎麽也不願意往這一條上面去想啊！

　可連魔帝黑龍都被規則殺死了，八尊諳還不動，徐小受背後，能再站有誰?

　沒有人了！

　“噓。”面對如此質疑，八尊諳隻輕輕將食指豎起，示意頭頂有人，不便說話。

　這是怕妄則聖帝看到你?

　你現在只是一介凡人，誰會關注你?

　而且，既如此害怕，為何又敢設下此局?

　這局終末會迎來聖帝，你就不曾預料到哪怕半分嗎?

　“氣煞老朽！”

　梅己人怒目圓睜，恨不得一劍劈了八尊諳，可徐小受沒時間了。

　他拔出太城劍，在這人眼前亮了一下後，就要踏空而去。

　八尊諳拉住了老劍聖的衣袖，微微搖頭。

　“滾！”

　梅己人實在是不知道這個廢人想藏到什麽時候，帶著他的計謀和盤算進棺材裡去嗎?

　後天三境能在聖帝之力下有什麽作為，他梅己人不知道。

　他只知道天青一指既然初始鎖定的是徐小受，在沒被磨滅之前，不會停下攻擊。

　徐小受，中之必亡！

　梅己人甩開八尊諳，登天而去。

　“等等！”八尊諳無奈出聲。

　梅己人驚喜望來，他就知道這小子有計策，不逼一把出不來。

　“棋已下完，我從沒阻止您老離開過，但您人走可以，通字符得還我。”八尊諳壓低了聲音說話，像是怕極了妄則聖帝垂眸。

　“?”

　梅己人眼皮一跳，雷霆之怒險些沒溢出劍鋒。

　他差點跳起來一劍劈砍，可嘴唇顫動了幾下後，從懷中摸出一張符，狠狠甩了過去。

　“等等！”八尊諳再勸梅己人。

　梅己人方欲走，眸底閃過一絲被挽留的驚喜，回過頭來想，小八還是可以信……

　“你有傳音石嗎，可以大范圍傳音的那種，必要時如您死在那一指下，我或許可以出面幫……”

　“啊呸！”梅己人重重唾了一口，唾沫險些啐到八尊諳臉上。

　“您可沒法出手了……”

　“總比你強！”梅己人甩出傳音石，拔身就走，再不敢過多停留。

　“等等！”八尊諳第三次叫停。

　“你小子有屁就放！”梅己人須發亂飛，卻第三次駐足，他還是無法忽視八尊諳的存在，他一定有辦法……吧?

　“徐小受，在幹嘛?”

　“就這?”梅己人愣了，“你就只有……這個問題?”

　“嗯，不然呢?”

　“你一直、一直，沒看清戰場，發、發生了什麽?”

　“我才三境煉……”

　“你小！”梅己人氣都岔了，回眸一望後，更是怒發衝冠，氣急敗壞道:

　“他跟你一樣，被嚇傻了！”

　砰一聲，梅己人一腳踩破空間，消逝於無。

　時不我待，再被八尊諳這個內鬼耗下去，徐小受真無人可救。

　“唉……”

　望著老劍聖在眼前消失無蹤，八尊諳長長一歎。

　所以直到最後，都沒有聽出來這麽明顯的挽留嗎?

　他是只有後天煉靈之境，可那一道道自我感動，前仆後繼趕去戰場中送死的力量氣息，卻溢出到了奇跡之森來——輕易可見。

　都勿需看，只需數著氣息，八尊諳就知道“聖帝”一詞，在這些人心目中的份量是有多重。

　重若萬鈞！

　比天傾還可怕！

　僅僅只是饒妄則一指碾來，此前冷靜的所有人，通通亂了分寸。

　就連水鬼，在最後時刻臨時，都無法輕易磨滅他心中神佛，成了苟無月第二。

　這就是時代的悲哀啊……

　“聖帝”在聖神大陸人心中留下的烙印，根本無法輕易拔除。

　如此自我鐐銬若不提前解開，談何殺上聖山，追逐自由，得到答桉呢?

　空談！

　妄想！

　“還好……”

　“還有一個嚇傻了的……”

　八尊諳低頭一嘲，終究無法坐視老劍聖梅己人也為了他的學生去赴死。

　他左手通字符，右手傳音石，捏著開始等待。

　長時間的等待……

　八尊諳就眯著眼，最後眼睛閉起，抬頭細細品悟遠空傳來的澎湃威壓、力量余波，以及一道道讓人莞爾的尖叫。

　“沙沙……”

　這是風聲卷起了砂礫。

　“嗒嗒……”

　雨滴拍打著斷裂木樁。

　“怦、怦、怦……”

　不太有力，但還算沉穩的心跳。

　一息、兩息……

　十息、十二息……

　如若是梅己人還在此，就會驚訝發現，八尊諳隻一閉眼，就進入了頓悟狀態，還是屬於絕難的古劍術悟道之時。

　他就像融入了虛空島，同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沒有什麽區別。

　神遁萬裡，夢遊八方。

　“嗤！”

　不多時，一道細微的劍氣從林外飛來。

　八尊諳此前因梅己人一言而裂開的胸前皮膚，劍氣如針，來回縫補，完成了縫合。

　那向往自由的劍氣，最後也被重新藏了回來。

　“卡。”

　這像是石頭裂開的聲音，其實是道基又在開裂。

　八尊諳臉色更白，狀態也更加萎靡了。

　他的境界，從煉靈三境，跌到了煉靈二境。

　直至此，他才睜開眼睛，唇角噙起笑意。

　“急什麽?一個個跟猴子似的……”

　他抬起右手的傳音石。

　想了想，換成了左手的通字符，再從懷裡抓出一顆靈晶，這才小心翼翼的注入靈氣。

　嘶！

　氣海一下被掏空的感覺，差點令得八尊諳軟倒在地。

　可通字符上的單向通訊陣亮起來了。

　呵，劍法高人，靈陣白癡，己人先生是真的完全跟不上時代了……

　八尊諳一聲低笑，握緊通字符，倚在樹樁上借力，然後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道:

　“咳……咳咳！”

　……

　注:出自老子《道德經》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