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變成真實?
徐小受不明覺厲,這個概念,聽起來確實很瘋狂,還隱隱有些熟悉感。
單從院長大人的這句話,他感覺喬長老的路,有點像是自己的“繪畫精通”。
但兩者之間, 卻有著本質的不同。
繪畫精通,本質上是賦予自己的“空想”實質呈現,再捎帶上些許靈性,讓其多上“自主意識”。
可這些“自主意識”,說到底還是本體的意識。
就像畫像分身八尊諳等,如若徐小受不隔空操縱,那就僅僅只是一副栩栩如生,超脫於紙張禁錮的畫,它依舊是死物。
而院長所言的喬長老的路, 更偏向於靈陣一道,或者說,天機術!
不管如何,聽到這些的時候,徐小受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在病床初期還能勉強行動那會,仍在硬磕那些晦澀難懂的物理、哲學知識的時候。
他內心中,對喬長老以前吊兒郎當的固有印象,在頃刻間刷新。
這個時候,葉小天沒有停下描述。
他看著徐小受羊裝若有所思,實則略顯茫然的眼神,像是瞧見了初聽到這些概念時候的自己, 於是笑了笑,接著道:
“依照你喬長老的說法,萬事萬物的‘圖’,具體可表現為有跡可循的天道規則網, 乃至聖道。
“‘紋’,則是為其中的每一條規則,譬如火系大道等。
“除此之外,草木葉紋年輪,人體筋骨脈絡,都是一幅幅‘圖’和‘紋’,改變這些,便能改變本質。
頓了下,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振聾發聵:
“煉靈的本質,就是在進化自身的‘紋’和‘圖’。
“萬事萬物成長的本質,也是在自我演化更高等級的‘紋’和‘圖’。
“一旦掌握改變這些‘紋’和‘圖’的能力,凡人,也能一夜成聖!”
這話方落,徐小受童孔陡然收縮。
他猛然反應過來,為何方才自己聽到那些抽象的概念之時,有些異樣的熟悉感。
不是“繪畫精通”!
院長大人所言的這些,其實是“紡織精通”的內核!
徐小受這才想起自己剛得到“紡織精通”時,切身體驗過的那個幻境。
在那裡,萬事萬物都有隱藏的“線”,天地規則具現成一個囊托大陸范圍的規則“網”,命運更像是超脫於此的一隻無形大手。
大手一動, 線動、網動, 萬事萬物便開始運轉,像是傀儡師在操縱人偶。
而如若掌握這些概念知識後,有著去改變“線”和“網”的能力,那這個人,便能成為操縱命運大手的人。
喬長老的概念裡,“紋”就相當於“紡織精通”中的“線”,而由“紋”勾勒而成的“圖”,便是“紡織精通”中由“線”紡織而成的“網”。
“網”可小可大,小則為人體筋骨脈絡圖、草木葉紋年輪圖,大則是規則之網、聖道之網。
“所以,喬長老在年輕的時候,已經悟出來‘紡織精通’的內核,並毅然決然往這條路上扎進去了?”徐小受內心震撼莫名。
他感覺這簡直離大譜!
聖宮裡頭,真的都是這個檔次的人嗎?
那個時候,天機術的概念成型了沒?喬長老敢這麽走,他前頭有人領路?
天才和瘋子,真就一念之差?
葉小天似乎很滿意徐小受的反應,因為他當時從喬遷之口中得到這些具體解釋的時候,表現比徐小受更加不堪。
他微笑著添上了重磅信息,說道:
“那個時候,道殿主還未曾出名,你喬長老更是因為一個人研究這些,導致修為進境變緩,差點被逐出聖宮。
“但他沒有放棄,依舊在研究,而這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理念,已經超脫了‘靈陣’的范疇。
“就在多年以後,十尊座中,道殿主以‘天機術’名揚天下。
“這個時候,你喬長老才知道,他一個人負重前行的這些東西,聖神殿堂聚攏了一整個世界的天才,在不間斷的徹夜研究。
“那就是‘道部’,你喬長老提出的概念,就略等於‘天機術’的雛形!”
簡直離特麽的大譜……徐小受此時此刻,心頭只剩下瘋狂的臥槽。
喬長老一個人,頂得上整個道部?
這就是聖宮級別的天才?
“他的研究成果呢?”徐小受問,他在想既然道殿主以天機術成名,喬長老這麽多年,總不至於真的一直卡在王座靈陣師級別吧?
“他失敗了。”
葉小天悵然說道,旋即話鋒一轉:
“但這是我們的結論,你喬長老倔強,一直認為他所研究的東西,概念層次上,要高於‘天機術’,所以很難有所突破,這並不叫‘失敗’。
“他也認為道殿主確實天才,後者研製出來的‘天機傀儡’,是屬於和他一個概念層級上的產物……類似於人造人之類。
“所以,對‘天機傀儡’的研究,你喬長老從不放棄,但對天機術,他其實不屑一顧。
“並且他還認為,除了初代天機傀儡,道殿主之後退而求其次的東西,全部只是‘天機術’的產物,僅概念層次上,他就已經看不上了。”
說到這,葉小天望向徐小受懷中位置,那是阿戒的位置,並說道:“因而你喬長老數十年來的研究對象,只有阿戒。”
徐小受聽完沉默。
院長大人的說法,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無法理解,一直躺在靈事閣一號理事口內呼呼大睡的那個大長老,除了喜歡用點情報換點小零錢外,畢生的追求,竟如此之大。
是我膚淺了,這個世界,到處臥虎藏龍……徐小受一時慚愧。
“很愚蠢,不是嗎?他竟然看不起‘天機術’,認為這和靈陣一道本質上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涉及地,一個涉及天,但‘地’和‘天’都只是同級別的東西。”葉小天聳肩,有些無奈的說著。
聽得出來,他曾經勸過喬遷之去認真研究天機術,因為這樣,或許世間會誕生第二個道穹蒼。
徐小受卻不這麽認為。
院長大人描述的喬長老的理念,和“紡織精通”太像了。
如若真是如此,喬長老看不起天機術是很正常的。
因為在“紡織精通”中,天機術只是作為“紡織天道”的一部分,被納入基礎知識內。
如若真的胸懷大志,那確實是應該將目光放到“紡織天地”,乃至“紡織世界”上,而非區區“紡織天道”上。
可話是如此,徐小受知道其中艱辛。
這就像是古劍修一路……
你說我要學“幻劍術”,大家覺得你或許大概可能得以成功,因為這條路再難,畢竟有人走通過。
但你要說我定能精通“九大劍術”,因而一開始便兼修“九大劍術”,這如何能在短期內有所成效?
相較於漫漫劍道來說,幾十年的劍道研習,甚至只是算是短暫。
要想精通劍道三千,除非你是再世八尊諳,是那開掛一般的天之驕子,否則一旦真這麽做,世間無人敢信你能有所建樹。
喬長老的路,較之於此,則更加有些不同。
即便是八尊諳,修習古劍修之路時,前頭還有人領著,有目標可循,如梅己人,如侑荼,如劍神孤樓影。
可喬遷之的理念……
至少,徐小受除了自身“紡織精通”外,從未見過有人嘗試過這一條路。
不!
聽都沒聽說過,連傳說都沒有!
“瘋子……”徐小受低喃了一聲。
葉小天附和一樣的點頭,頗為認同。
不對……這個時候,徐小受敏銳又察覺到了院長大人話中略微的蹊蹺。
道殿主確實是天才,這點無有爭議,他研究出來初代天機傀儡,甚至得到了喬遷之的認可,認為是“高級產品”。
從這一點上,不難看出道殿主其實在概念境界上,不只有“天機術”,否則不可能研製出初代天機傀儡。
所以換個說法,道殿主的路,或許就和喬長老的路處於同一層級,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為何初代天機傀儡只有一次嘗試?
這種“高級產品”,理應是耗費無窮盡代價,也要完善的吧,聖神殿堂應該不缺錢。
可為何那麽快就淘汰了?
道穹蒼比之喬遷之,胸無大志,不想搞了?
他退而求其次,選擇了“一定不會失控,但代價便是無有靈智”的天機傀儡?
“非是不能,而是不敢……”
徐小受在一瞬間感覺自己又觸及了什麽世界機密,可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的思路停了下來,完全無法繼續往下走。
皺了皺眉,不得已之下,徐小受只能拋卻想法。
類似的感覺,他已經很有經驗了。
若不是旁邊有敵人,如宇靈滴那般在干擾,便只剩下聖帝意志,在操縱著世人的思維慣性,不讓人往這個思路的深處去探索。
“不出意外的話,喬長老會否經常失憶,或者類似失憶一般,經常忘掉他的研究成果?”徐小受十分突兀的開口。
葉小天正在沉思自己的嘴遁之術已經完成,如何開口再詢問徐小受一番要回阿戒之事,這時聞言,童孔驟縮。
“你怎麽知道的?”
他失聲而出,話一脫口,面色便沉凝起來,有些感慨道:“你果然知道得不少……”
“呵呵。”徐小受成功驗證完自己的想法,心道這個世界,果然有坑。
難怪喬長老等人貴為聖宮四子,要跑離聖宮,去到天桑靈宮這麽一個犄角旮旯裡隱居……聖宮太近,上頭有人盯著啊!
難怪拜師那會兒,桑老不由分說,便給毫無社會經驗的自己,灌輸了極其邪門的“囚籠說”,根本不考慮當時的自己是否能夠聽得明白。
有些東西,真得等走遠了回頭,才能看得到真相的形狀啊。
“不說這個。”
聖帝意志之事,葉小天自個兒明白,卻也知道根本提都提不得。
他很快跳過此事,回到了正題上。
“徐小受,我和你說這麽多,不是想要炫耀什麽過去的成就,僅僅只是為了讓你放心。
“就像是我對你喬長老,你師父對我,你對你師父的放心一樣。
“現在你喬長老的研究到了關鍵時刻,他才向我要走了‘聖源晶石’,只差阿戒,你知道的……哦,或許你不知道,但我必須要說,沒有幾分把握的事,他永遠不會去做。
“你願意,選擇相信他嗎?”
果然來了……徐小受心道這個步驟果然跳不過,院長大人的嘴遁之術,根本目的,就是想要要回阿戒。
連聖源晶石都送給喬長老了……
院長大人果然拿到了聖源晶石,唔,怎麽拿到的?
黃泉應該就是盯上聖源晶石了吧,或者是盯上了院長大人整體的這個人,就像當時看上我了一樣,畢竟院長大人十分優秀……
阿戒,給不給呢?
徐小受內心頗為煩躁,思緒雜亂無章。
不得不說,葉小天的一番話,真給他有些說動了。
喬長老如若只是天桑靈宮一個普普通通的靈陣師,徐小受斷不可能給回阿戒。
可得知喬長老的真實來歷,甚至其天資比院長、桑老還要高,有可能是換條路就足以比肩道殿主的高度後,徐小受真遲疑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 有且僅有喬長老一個人,得以治愈阿戒。
可一想到風險……
喬長老無論理論境界何等之高,他目前的實踐經驗,也就僅僅只是王座等級的靈陣師。
對於他最高理論想法的實踐,更加是數十年來,無一次成功。
我怎麽能、又怎能敢把你交給他……徐小受握住阿戒,躊躇不決。
葉小天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作評判,他背負雙手,徐徐飄到了崖邊。
迎著嗚嗚的風聲和雲海,看著茫茫的天地和霧氣,葉小天沉默良久,用一種平澹的語氣,意味深長地說道:
“每一個尚不曾綻放光彩的人,要麽還在白日做夢,要麽已經秉燭夜行,走到油盡燈枯的黑夜最深處……這個時候,會壓死他們的,只有極致絕望的黑暗,能拯救他們的,往往就是晨曦的第一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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