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張紫衫出世。
這女嬰天賦異稟,六月便能開口說話,八月便跟著張寧讀書識字。
足一歲,便開始跟著張寧打坐修煉真氣。
次年冬天,大雪紛飛。十八個月大的張紫衫站在張寧家屋頂上,頭頂風雪,觀望前方。
她五官精致,眼睛又大又圓,身著紫色衣裙,梳著總角,十分可愛。
但神色冷淡,立足高處自有一股孤高之氣散發出來。
“紫衫,你到底在看什麽?”李家小妹在屋子前練劍,昂起頭來很納悶道。
自從張紫衫開始修煉真氣,又有張寧耗費真氣為其打下根基,身體素質異於常人。
就總喜歡站在高處,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
“我在看這個世界。”張紫衫回答道。
“縱然站的再高,也只能看到眼前,怎麽能看到世界呢?你這小腦瓜子,整天在想什麽?”李家小妹覺得張哥哥這開山大弟子的腦子有點不正常。
張紫衫沒有再作答,因為她的世界,李家小妹不懂。
她在剛出生的時候,便覺得這個世界很廣大,站得高,不是為了看得遠。
而是為了一覽眾山小。
站的更高,就更能看清楚這個世界。
李家小妹看著這孩子,總有些擔心。
於是她回到屋子內,找到了坐在炕上剝花生的張寧。
一陣行動,將張寧拐了出去,二人一起來到僻靜地方說話。
“驃騎,你是不是覺得,紫衫有問題?”張寧聽見了張紫衫與李家小妹的談話,便猜測出了李家小妹找他說話的用意。
“張哥哥你不覺得嗎?”李家小妹反而納悶道。
張寧歎了一口氣,說道:“張百公留下了真靈,真靈在影響她,也在哺育她,使得她的魂魄異於常人,份外強大。但也在影響她的性格成長,這孩子注定不會天真無邪,漫山遍野的跑,玩鬧,她注定會風起雲湧,橫行天下。站的比別人高,比別人更強。”
“哎,這孩子有點可憐。”李家小妹很同情道。
張寧點了點頭,若沒有張百公,張紫衫只是山村女孩,取個杏花,桃花一般的名字,然後勞作一聲,化作黃土。
而現在張紫衫聰慧過人,又入了他的門下。
這是幸運。
受張百公的真靈影響,失去了童年天真,也是不幸。
未來為了登臨絕巔,也注定辛苦。
所謂福禍相依,到底是好是壞,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不過有一點,張寧也可以施加影響的。
用後天教育,讓張紫衫更柔和一些。
與李家小妹一番交談之後,張寧將張紫衫叫入了書房內。
張寧家本來沒有書房,因為要教張紫衫讀書認字,所以又加蓋了一間。
書房內堆積了許多的書,墨香濃鬱。
書有書的味道,墨汁的味道。
“師傅!”張紫衫進入書房後,一改冷淡,很是恭敬的對張寧行禮道。
張紫衫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就被張寧抱在懷中,跟著張寧的時間比跟著父母的時間還多。
再則,張紫衫見到張寧便覺得親近,比起血緣上的家人,張寧仿佛才是她的家人。
張寧笑看著這個沒有出生前,便與他有緣分的女嬰。
一手帶大的,不同他人。
“紫衫,你多久沒有在父母家住了?”隨即,張寧問道。
“有三個月多了。”張紫衫記性很好,想了想便說道。
“那你還知道你大哥,二哥,姐姐叫什麽名字嗎?”張寧又問道。
“張石頭,張小山,張紅兒。”張紫衫記性很好,逐一說道。
張寧望之,卻歎了一口氣。雖然是自家大哥,二哥,姐姐,但是張紫衫的臉上卻是露出冷淡之色。
想必就算是父母,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麽。
這便是大問題。
所謂的真靈,便是魂魄的濃縮,肯定裝不了太多的東西。便是那些通天徹地的大人物轉世,也只能將最核心的一點東西塞進去。
動則以萬年來計算的記憶,大部分都儲藏在另外的地方。等轉世者成長後,再去獲取。
張百公一生只在乎權勢,但又不僅僅是權勢,張百公一直都記得自己流浪到齊都的時候,為一位女子所救。
於是,遇到災難就會化作陳青鱗,前去施粥。杭城一戰,救了無數百姓。
張百公的真靈也不是轉世,也不是奪舍,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連武功心法也沒有。
因為張百公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了張寧,他信任張寧,相信張寧會照看好張紫衫,傳授給張紫衫本事。
他舍棄了許多,許多,只在真靈中留下了對權勢的追求。
所以張紫衫的性格,才會這樣別扭。
一個十八月大的女嬰,喜歡站在高處看向遠方。問她在看什麽,回答說我是在看這個世界。
怪孩子。
張百公與這孩子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但是性格卻是傳承了下來,也就是張百公的孩子。
而現在張寧要做的,便是改變一下。
成為張百公那樣追求權勢的人也不錯,想怎麽活就怎麽活,只要自己快樂就行了。
但是張百公還有善心呢,如果不引導一下,這孩子估計不會有什麽善心。
張寧覺得現在沒有必要傳授這孩子更高深的內功,更高深的武藝,而是要讓著孩子知道孝。。
一個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
一百個人裡邊,有九十幾個人都會感激自己的父母,繼而尊重父母,孝敬父母。
這便是所謂的孝。
正所謂有父母精血,才有我。
因為張百公的影響,張紫衫異常早熟,冷靜異常,卻是感覺不了童年的快樂,又遠離父母,更不知道孝為何物。
張寧覺得讓這孩子知道孝很重要。
張寧說道:“回家去住三個月,三個月後回來。”
“是。”張紫衫性格獨特,冷淡非常,她誰的話都可以不聽,但不可以不聽張寧的,所以她雖然疑惑,但沒有遲疑的應了一聲是。
然後,她向張寧行禮,轉身離開了張寧家,在風雪之中,越過許多山路,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回家的路上,張紫衫遇到了許多山民,但是山民們都沒有與張紫衫打招呼,張紫衫也沒有理會山民們。
張紫衫很早就會自己走路,在山上行走如風,以前山民第一次見到她一個人的時候,都會關懷一番。
但是張紫衫卻從不與山民說話,久而久之,山民們也沒有人與張紫衫說話了。
所有山民都知道張紫衫是個怪孩子。
張紫衫家的石頭屋大門敞開,張紫衫走了進去,便見到了自己的三個哥哥姐姐,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大哥,二哥,姐姐。”張紫衫說道,但容顏卻仍是冷淡。
張紫衫的三個哥哥姐姐見到張紫衫,也很是尷尬,甚至畏懼。大哥張石頭稍微老成一些,隨即說道:“紫衫,你怎麽回來了?”
“師傅遣我回來,讓我住三個月。”張紫衫說道。
“媽呀,這冰塊一樣的妮子居然要回來住三個月。”張家三兄妹面面相視,隻覺得噩夢。
三兄妹與山民們一樣,本對這個妹妹很喜愛,但是久而久之,只剩下不安與畏懼了。
臥房內,丁氏,張阿牛聞得聲音走了出來。張阿牛看見張紫衫有些緊張和尷尬,丁氏卻是落下淚來,一把攬張紫衫入懷,說道:“我的兒啊。”
有一句話叫做慈母多敗兒。
從側面反映,從感情上來說,在大部分的人家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會比父親更加用心。
張紫衫一家人都對張紫衫不安,緊張,甚至畏懼,只有丁氏對張紫衫很用心,很愛自己的孩子。
張紫衫仍是一臉冷漠,就像是一個冰塊做的娃娃。
張家其他人對張紫衫很不安,很緊張,很尷尬,但是丁氏不覺得尷尬,她對張紫衫噓寒問暖,又拿出了製作了許久的衣裳給張紫衫穿。
雖然衣裳製作的不漂亮,但都是母愛。
兩個月後。
寒冬即將過去,春天即將到來。今天是個豔陽天,張紫衫家中的三個哥哥姐姐出門玩去了。
張阿牛也出門去了,家中只剩下丁氏與張紫衫。
丁氏是個勤勞的山村婦人,就算是這個時節,也會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是這兩個月的時間,丁氏都是陪伴在張紫衫的身邊,努力陪自己的孩子。
就像今天,張紫衫立在自己家門前的一塊石頭上,看向南方。丁氏卻也站在邊上,陪著張紫衫。
“母親,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張紫衫回過頭問丁氏道,雖然小臉仍然冷淡,但多少與兩個月前有些不同了。
張紫衫雖然冷淡,但是聰明異常,自然能察覺到丁氏對她不同尋常。
“你是我的孩子啊,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丁氏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張紫衫嬰兒肥的臉蛋。
丁氏十分滿足。
雖然這個女兒冷淡了一點,但漸漸有些改變。這女兒也是她家唯一乾淨白淨漂亮的孩子,未來可能也很有出息。
不像張石頭,張小山,張紅兒一樣,乾淨的出門,回來的時候全是泥巴。
張紫衫看了看丁氏充滿慈愛的面容,再看了看丁氏的肚子,臉上露出了少許柔和之色。
三個月後,張紫衫辭別了依依不舍的丁氏,回到了張寧家中。
書房內,張寧坐在主位上,張紫衫立在下頭。
張紫衫已經差不多兩周歲了,但看起來有四五歲了,發育很快。張寧目光如炬,自然就看到了張紫衫的不同。
“可是領會到了什麽?”張寧充滿笑意的問道。
張紫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張寧明白了,這是似懂非懂。
“接下來三個月,我們學孝書。十天中七天在我這裡學習,三天回家去休息。”張寧說道。
“是。”張紫衫說道。
於是接下來的三個月的時間內,張紫衫就明白了什麽是孝,雖然仍然冷漠,但看向家人,總是不同了。
張寧覺得很滿意。
家人是非常重要的。
張寧有父母,有爺爺。
爺爺死了,父母更在他沒懂事之前就亡故了。張寧小時候看著別人有父母,他沒父母,就特別羨慕,特別悲傷。
雖然柳父,柳母對張寧非常好,但到底不是真的父母。
張寧對待很多事情都表現的冷淡,但對待家人卻很好。柳家差點被滅門,張寧幾乎暴跳如雷,在此之前,張寧從不對孩子動手。但是在那一次,張寧讓舞陽侯金太素,滅了二房一脈人。
那是張寧失控了。
山中無甲子。
又一年時間過去了。
這一年,張紫衫三周歲了。
王山田八周歲。
這日上午,山中來了一隊人馬。一個老者,外加四個壯漢隨從。哪怕是老者,走在崎嶇的山道上也是如履平地,輕功非常不錯。
這是一夥江湖人。
準確的來說,這是附近馬家莊的人。
大齊有三十六大一流勢力,馬家莊便是其中之一。馬家莊位於西域與大齊之間,馬家本是正統的齊人血統,但是久與西域武林的人聯姻,漸漸混血,但仍然以大齊江湖勢力自稱。
馬家莊當然以馬家人為主, 但也吸取許多弟子,作為黨羽。每隔幾年,馬家莊的人便會派人來到附近的山村內,挑選根骨好的少年男女,加入馬家莊,在馬家莊學武,在為馬家莊拚殺。
不過張家村內有許多年沒有少年被挑選上了。這老者叫王貴,乃是附近王家村的人。
他少年時候,也來過張家村。自從年老後,他就負責為馬家莊挑選弟子,這一片區域是他負責。
七八年前,王貴來過張家村一次。
王貴一行到來,自然在張家村內引起了轟動。張家村村長,兼張家族長張修德在幼子張邦元的攙扶下,前來迎接王貴,並將王貴引入了他家中。
王貴七八年前來過這裡,四下打量了一下,覺得不同。便笑道:“張先生,多年沒來拜訪,你家卻是闊綽了許多。”
“說起此事,我們村中卻是多了一位奇人。”張修德笑著說道。
張修德家闊綽許多,自然是因為張寧送的金子的緣故。那金子可以買下半個山村了,張修德安能不闊綽?
“這倒是奇人,沒準是江湖上哪一位顯赫有名的前輩,待會兒卻是要去拜訪一下。”
王貴聞言也很吃驚,然後露出興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