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沉默了一會兒,揮手讓張軒把林氏二人帶下。
返回書房後,他問道:“德儒,你覺得甄鑒的話能相信嗎?”
崔林放下自己書寫的卷宗,說道:“他的話可信也不可信。要說他沒有殺韓靜的心,這個我是不信的,但是他確實沒有自掘墳墓的必要。”
劉備點了點頭,心想:按照凶殺案的思路來說,像甄鑒這種第一嫌疑人,往往並非真正的凶手,而真正的殺人凶手,則是在不經意間發現的第二嫌疑人。
目前來看,甄鑒買凶殺人還是有可能的,不過重點應該放在眭元進身上,著重找到眭元進殺害韓靜的動機!
唉,要是張飛沒走,那該有多好!
劉備翻看著卷宗,見到那崔林一手俊秀的好字,心中不禁讚歎不已,突然他問道:“德儒覺得林氏的話可信嗎?”
崔林踱著步子,沉默良久,說道:“林氏的話是可信的。”
“哦?這是為什麽?”劉備十分好奇地問道。
“因為這個。”崔林拿起地圖和僅剩一角的信,說道:“大人,韓靜之所以行為異常,肯定是因為這兩樣東西。只是讓我疑惑的是,這兩樣東西是如何到了韓靜手中的。”
崔林的話如醍醐灌頂,讓劉備恍然大悟。同時他也回想起來,進入繁陽縣的那一晚,他曾在牧婆子茶館,看到有人影出現在韓靜家中。
那時候他以為是甄鑒的人或者是林氏返回家中尋取用品,現在看來那人極有可能是燒毀信的人……
他大笑道:“德儒啊,你還記得牧婆子的話嗎?”
“怎麽?”
“牧婆子曾言,韓靜因為一個病人而留在甄氏藥鋪,是想一個病人,要帳房留在那裡做什麽?難道會讓帳房給他看病不成,所以只要找到那個病人,此案一定能夠真相大白!”
劉備胸有成竹,正準備派人出去尋找那個病人,然而崔林一盆涼水,潑了下來:“大人,那個病人我認識,他是韓靜的好友,本縣的工官解寶。”
“工官?”劉備心中一驚,對啊,我來了這幾天,確實沒有看到本縣的工官啊。
東漢諸縣出產鹽的,置鹽官,負責管理鹽場、鹽礦,征收鹽稅。出產鐵的縣置鐵官,負責冶煉、鑄造。
在手工業發達的縣置工官,負責管理工匠、征收工商稅賦。在水產發達的縣置水官,負責管理漁場、征收稅賦。
這些官吏不隸屬於郡縣,均隸屬於少府,屬於派出機關。
繁陽盛產吉金,理所應當的也該有一個少府派來工官才對。
“那解寶我怎麽沒見過?”
“他死了。”崔林歎了一口氣說道:“大人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上任縣令是被刺殺的嗎?”
“當然記得,當時你我聊到本地大姓,談起石盤胡氏的時候與我說的。”
崔林道:“是啊,不僅是縣令被刺殺,工官解寶也是被人刺殺了。不過縣令是在縣衙被人刺殺的,而解寶則是在回洛陽的路上被人殺了。”
“解寶在回洛陽的路上被殺,德儒怎麽能說是被胡氏刺殺的呢?”
“因為在他離開的前幾天,也曾因為稅收一事,跟胡家發生了爭執。”
劉備聞言大吃一驚,心想:一個小小的石盤胡氏,就能連續刺殺兩任朝廷命官,看來繁陽這灘渾水不淺啊。
崔林接著說道:“大人,現在怎麽辦?”
“等。”
崔林愕然,問道:“難道不發出榜文,
緝拿眭元進嗎?” 劉備笑了笑,說道:“德儒,抓人是需要證據的,單憑甄鑒一人的話不足為憑。如果能夠找到白智豪,從他口中探得虛實,那麽我才能發布榜文緝拿犯人。”
“大人謹慎,德儒佩服,如此看來真的只有等了。”
劉備道:“德儒,咱們也不是沒有事情做,案子可以後延,但是農事卻不能拖延。如今進入四月,正是春耕的時節。都說一年之計在於春,春耕之事萬不能耽擱。”
“府庫內有多少錢糧,能用於春耕的要及時分發下去,另外進入四月後,連續多日沒有降雨,如果十五天無雨就會發生乾旱,影響適時播種延誤農事。”
“而五月、六月轉眼就到。俗話說‘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咱們得抓緊時間,安排旱澇準備,若是遇上了低溫陰雨,會造成爛種爛秧。這些事情都得需要德儒助我啊。”
“大人放心,此事德儒必定盡心盡力。”
“咚咚咚……”
就在這個時候,縣衙外的冤鼓突然敲響。不一會兒,周勁孫帶著張軒走了進來。
劉備走出書房,問道:“勁孫,外面何人擊鼓?”
周勁孫答道:“大人,外面來了幾個流民,說是來自首的。”
“自首?”劉備聞言當場愣住,問道:“張軒,到底怎麽回事?”
張軒禮拜,說道:“大人,我將甄鑒、林氏送回牢獄後,返回縣衙時發現有幾個人在縣衙門口鬼鬼祟祟,上前詢問得知他們是來自首的。”
“他們為何事自首?”
“他們說自己是流民,曾去綠柳莊偷盜,不小心撞翻了燈火,引起火災,見火勢不可阻擋,心中十分害怕,就來自首了。”
恰巧崔林從書房走出,聽到張軒的話,從後面拍了劉備一下。
劉備心中警覺,說道:“既然是自首,就把他們關押起來,等我明日再審。”
“諾。”張軒唱喏退下,走到門口,且見關羽押著一個骨瘦如柴之人走了進來,手中還拿一塊白布。
兩人擦肩而過,關羽昂首挺胸,睥睨張軒,說道:“大哥,我抓住殺害單威的凶手了。”
“哦。”劉備又驚又喜,說道:“雲長如何抓住的,快快說來。”
關羽將那人推到前面,說道:“大哥,就是此人扮作鬼魂,整夜嚇唬單威,迫使他上吊自盡了。”
劉備看著那骨瘦如柴的人,在打量了一番關羽手中的白布,問道:“你為何要嚇唬單威?”
男人顫顫巍巍說道:“大人,小人是從青州逃難來的,這幾日在街上閑逛,見單威家有些錢財,又聽說他膽小怕事,所以就想出了扮鬼的法子,想要將其嚇走趁機偷竊些財物。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自殺啊,請大人明鑒。”
劉備聞言心中一百個不信,此人明顯是個棄子,用來迫使自己結案,看來下棋的人要浮出水面了。
“來人,將他押入大牢,秋後處斬!”
“什麽。”
那人聞言大吃一驚,連忙叩首說道:“大人,小人不過是想偷竊財物,並沒有殺人啊!小人罪不當死,罪不當死啊!”
“來人,把他押下去!”
劉備眉頭緊鎖,怒喝一聲,周勁孫即刻帶人,將其押往大牢。接著,又對關羽說道:“雲長,你讓人準備一下,明日隨我走一趟綠柳莊。”
“是大哥。”關羽抱拳離開。
劉備返回書房,對崔林問道:“德儒,剛才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大人切莫相信這些流民的話,這顯然是有人要迫使大人盡快結案而拋出來的誘餌。”
劉備看著卷宗,說道:“此事我也看出來了,不過如今天色已晚,德儒還是休息去吧。”
崔林見劉備下了逐客令,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禮拜後退出了書房。
看著空蕩蕩的書房,劉備慢慢陷入深思了。縱觀整個案件,可謂是一波三折,環環相扣。
一向老實平凡的韓靜,一夜之間成為了眾矢之的。
韓靜的入獄和被殺,顯然是兩個不同的案件,是有人借助甄鑒之手殺害韓靜。
那人在韓靜被抓後,潛入韓靜家中,找到了書信並且將其燒毀。
然而在焚燒的時候,遇上了查案的自己,誤打誤撞之下,讓其倉皇逃離,留下了一角罪證和沒有來得及找到的地圖。
隨著案件的調查,甄鑒被抓,殺妻案真相大白,那人擔心暴露毒殺韓靜的事實,於是就派人殺害單威,逼走了白智豪。
然後趁著縣衙查案的時候,放火燒毀綠柳莊,意圖將殺害韓靜的罪名扣在甄鑒腦袋上。
接著,又讓幾個流民前來自首,使得整個案子完美結束。
現在有人拋出了棄子,想要讓自己盡快結束案件,那麽這棄子是吞,還是不吞呢?
吞了,一切都能結束,死幾個人換來太平;不吞,那麽下一個倒下的會是誰呢?
……
第二日,劉備帶著關羽、崔林及幾個縣吏,來到成為一片廢墟的綠柳莊。
莊前的兩個柳樹被大火烤的漆黑,但是枝條上依然有翠綠的芽兒生長。
劉備在廢墟中走了一圈,整個綠柳莊被燒了個徹底,這也更加證實了,是有人故意為之, 目的就是想要讓甄鑒負責所有的罪責。
莊戶們雖然突逢巨變,但並沒有改變生活習慣,大部分人依然扎根在土地,面朝黃土背朝天,辛勤勞動。
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署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
農民,不論何時,都是最辛勞,同時也是最高貴。
“屍體在哪?”走出廢墟,劉備問道。
莊戶領著劉備來到一處空地,幾個人把守在那裡。劉備上前一一揭開白布,現場果然慘不忍睹。
莊戶們見狀,立刻別過腦袋,看向四周,就連關羽也不敢直視這種場面。
看著焦黑的屍體,劉備隻覺得腹部一陣翻江倒海,酸苦的胃液不斷翻湧上來。
他強忍著惡心,來到一具屍體旁,整具屍體已經面目全非,但是依然具有女性的特征。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在屍體面部鼻腔處,十份乾淨沒有一點灰燼。
劉備依次檢查了所有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是一樣的,這一點非常奇怪,如果婢女是被活活燒死的,那麽她們的鼻腔內一定會留下灰燼,而且是粘稠狀的。
那是因為呼吸會將濃煙灰燼吸入氣管,死後濃煙灰燼留於鼻腔、氣管,屍體經過高溫加熱,酸水上浮與灰燼融合變作糊狀。
而現在,屍體鼻腔、氣管內沒有一點灰燼,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們是先被人殺死,然後再被人放火毀屍滅跡。
因為只有先被人殺死,無法呼吸,才會如此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