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李世民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也是不可能發生的。
因為,即便真的發生了他假設的那種情形,除了王武林之外,李世民身旁不知還環伺著多少明裡暗裡的侍衛和隨扈。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比喻,讓王武林很清晰地弄清了他們這支隱秘的隊伍,實質到底是什麽,他們應該堅持的又是什麽。
所以,他現在已經完全將自己融入到了一雙“眼睛”的角色中,而且僅僅就是一雙“眼睛”而已。
其他事情,他看見了也全都當做了沒看見。
因為,他是“眼睛”,只需做好眼睛的事情。
其他事情,自然會有別的什麽“手”、“腳”或者“腿”去做,大家彼此都不要越界。
這就是他進入這支隱秘機關以後,最大的收獲。
不過,自從成為這樣一雙“眼睛”之後,各方面他都十分喜歡,也做得順風順水,甚至頗有建樹。
唯有一條,至今都讓他在自己心底,始終戰戰兢兢——
那就是自去冬伊始,皇上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將他欽點出來,不再做任何事情,隻單線負責專門看守百裡客棧及其所有這條線上的大小事體。
剛接到旨意時,王武林便有一種五雷轟頂的絕望感:
誰都知道,百裡客棧背後之人是誰。
現在將他單獨抽出監視客棧,這就是老虎嘴裡拔牙,狼窩裡掏崽子,純屬找死啊!
可若是不接下這個活計,或者接了陽奉陰違,明裡暗裡各搞一套,那也同樣是自己作死不是嗎?
一下子,他就感覺自己進了一個死胡同中:
前面是一個皇帝。
後面也是一個皇帝。
唯獨把他夾在正中間,進不得退不得啊!
就這樣,王武林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居然也做到了今天。
現在,當今皇帝終於正式開口,來問他前皇帝平日裡都在做些什麽,他感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那個便宜把兄弟,給不動聲色地推出來。
因為道理很簡單,這是前皇帝因為嗜棋如命,愛棋成癡,不惜代價給世人弄出來的一個悅人悅己的籠子。
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名叫“孟漁”的獵物自己鑽將進去,名利雙收,一時間風頭無兩。這麽好的一個擋箭牌,不用他又用誰呢?
再說了,誰教咱大唐的兩代皇帝,都是這天子之戲的最大玩家啊……
當然,推出這個擋箭牌,還得將他包裹在百裡客棧的整個大事件中去,方才不顯得刻意和突兀,這卻要傷些腦筋。
不過對於這樣的事情,包括王武林在內的這些皇帝密探早就駕輕就熟,手到拈來了。
這樣一路聽下來,皇帝自己也就有了一個大概判斷了。
嘿嘿,唯一有些對不住的,就是自己的“賢弟”孟漁嘍……
見李世民似乎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不時點頭,時而沉思,時而微笑,時而又擊節叫好,王武林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一點點落下地了。
“陛下,大致情形就是這樣了。”
基於李世民“眼睛只看不說不評議”的準則和戒律,王武林平鋪直敘地說完,便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地在此恰到好處的戛然而止了。
嗯,眼瞅著自己的這位皇帝,終於首肯般地點了點頭,剛要再開金口,這時卻不早不晚突然橫生枝節,一個黃門悍不畏死地出現在殿外,扯著他尖細的聲音急急報道:
“啟奏皇上,太上皇從禁苑那邊來了人,說有事要與皇上敘敘話。並說,皇上若國事實在繁忙,可以不用理睬這次傳召,以國事為重,閑時再說。”
李世民頓時臉色陰沉下來,皺了皺眉,眼睛不由得便斜睨在了王武林身上:
“你且說說,太上皇費盡心思,好不容易等到一個百年不遇的棋才,不僅拿下了他那多年都紋絲不動的擂主座,而且還是以不敗戰績橫掃所有棋士。”
“如此人物,太上皇又是如此愛棋成癡,為何直到今日,他還沒有半點想要宣召那圍棋神童覲見的意思?”
這個問題,真教人作難啊!
王武林動也不敢動一下,腦子飛快地轉動著,終於搜腸刮肚地靈機一動道:
“陛下,以微臣愚鈍所見,太上皇這是在等看陛下您的態度吧?”
誰知,李世民聽完,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高深莫測地瞅了他一眼,隨即起身,圍著禦案踱了兩步,便揮手道:
“朕,知道了。著來人回報,朕忙完手裡的事情,這就即刻趕去禁苑探望太上皇!”
誰知,黃門應了一聲,卻不見動身,依然跪在殿外,一動不動。
李世民詫異地看了一眼,隻好搖頭又道:
“還有何事,一並報來!”
整個大唐,也就眼前這個黃門, 可以如此肆無忌憚了。
當然,他如此膽大妄為,其實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若是哪一天李世民突然不耐煩了,或者昏聵了,不用什麽詔書,直接張張嘴,立刻就會將他打回原形。
因為,這個特權,就像王武林他所在的這個秘密機構,也是李世民作為一代明君,自己給自己設置的一個“警鈴”:
這個警鈴,就是這個黃門。
他可以在任何時候,直接來面見皇帝,稟告他認為的所有必須馬上要稟告的所有緊急事務。
立國之初的李世民,對自己的狠,可見一斑。
要知道,在這個黃門之外,還有一個宮外的大嘴巴兼第一毒舌的魏征哩!
而這個黃門,沒有名字。
從他被李世民選中並提拔上來,他便被抹去了包括名字在內的所有底細,唯一知情的人,活著的人,大概也只有李世民自己了。
當然,這個黃門,看似風光,在王武林這樣同病相憐的人眼裡,其實也是一樣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不然,這黃門也不會說完了在禁苑那邊太上皇的事情後,低著腦袋斟酌了又斟酌,跪在那裡半晌都沒有吭聲,想必實在思索他要說的事情,到底夠不夠得上必須馬上要稟報的級別。
良久,他終於扯著細嗓子又開口了:
“啟奏皇上,隴西恭王有書一封遞到,另外翼國公、盧國公兩人聯名來奏,三人均明言求見天子陛下!”